“好的，没问题，您放心。”

文/张拉灯

百无聊赖的生活，是没有尽头的。

人站在路的一端，看不见另一端，只是视力不及而已。其实那端还很远，远到谁也没法穷其边缘。

王乐山从大学毕业的那天起，就染上了抽烟的习惯，烟不离手，一根接着一根，一包接着一包。住隔壁的大学同学刘虎问他，抽烟有什么意思？

王乐山说，那你说，不抽烟又有什么意思？

刘虎也不多再说，其实他也知道，王乐山是因为心生郁结，给自己找个渠道发泄。这也好，抽烟伤的是他自己的身体，好在没跑出去报复社会，也算是颇有公德。

刘虎也替王乐山惋惜，去年俩人同时大学毕业，本来王乐山算是班上好好学生，研究生也保送了，好的工作也找到了，比自己强太多。

当时王乐山认真思考了一下，发现研究生三年下来，还得找工作，不如直接进入已经录取自己的企业，打拼一番，于是退了学，直奔事业。没想三个月不到，因为向往公平正义自由，直言不讳地指出了顶头上司的失误，而被私下安排，没多久就被扫地出门。

王乐山就是从那时起，整个人崩掉的。

相比之下，刘虎倒好多了，虽然成绩一般，也没有企业提前录用，但好在人很灵活，现学现用，倒也过得还行。

最关键的，脑子不想那么多，站到哪，想哪的事。

而不像王乐山这样，心比天高，摔得凄惨。

日夜消沉了数月以后，王乐山在刘虎的劝说下，终于鼓起勇气，去新的公司面试。从衣柜里拿出落灰的正装穿上，竟发现自己瘦了一圈，一照镜子，吓了一跳。面色枯槁，发乱如麻，简直像个废物。王乐山吃完了泡面，匆匆赶上地铁，朝目的地出发。却没想到遇到早高峰。

王乐山这才回想起，刚工作的时候挤早晚高峰时候的窘迫，进而回忆起那段苦涩不堪的工作经历，一时间又打起了退堂鼓。

他妈的，上什么班，不如回去躺着。

可是眼下已经挤上了地铁，双脚都快悬空，四处动弹不得，也就由不得自己了。忍受着无数方向的挤压力，快要缺氧的王乐山下了地铁，站在大厦面前。大厦高耸，钢筋混凝土与无数巨大的玻璃象征着财富与事业。

王乐山又再一次心生怯意，站在那一动不动，手机上的时间显示，还有几分钟就迟到了，面试迟到可不是什么好事。但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内心又隐约期待着时间过点。这样自己就可以堂而皇之的离开，理由也找好了，时间过了，反正不是我的过错。是地铁，是人群，是早高峰。反正不是我。

王乐山站在那，看着大厦一楼进进出出，神色匆忙上班的人群，竟然有一种疏离而又亲切的优越感。似乎内心的某个角落在说，你们其实最不自由，看似双手双脚是自己的，实际上却被工作套上了枷锁，你失去了灵魂。这些话王乐山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只要说出来，会被人称之为智障，要是遇到暴悍一点的，势必要被闲言碎语鄙夷一番。这也是难免的，人要是都不工作，那日子还过不过。

街边车流川涌，王乐山穿着宽大的正装，在早晨的阳光照射下，眯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刘虎也在自己上班的公司落座，领导送来了六七沓文件，让他重新修改。

“昨天的要求你根本就没认真看，今天全部重新改，改好之后送到客户那边，等意见。”

刘虎不敢有半点松懈，点点头连忙说：“好的好的，没问题，您放心。”

领导转身离去，刘虎终于松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望着如山的文件发呆。

这时候，手机微信传来了消息，刘虎打开看，是高中的校友大华。大华高中毕业上大专，三年毕业以后回老家开了奶茶店，运气好，一年连开三个分店。

“虎，你有空啊，我在老家动车上，下午到你工作的城市转转，晚上一起吃饭啊。”

刘虎看着这条消息，沉默了许久，发了两个笑哭。

“华老板过来玩当然可以啊，晚上见。”

发完消息，刘虎心情复杂，但还是急忙翻阅起了文件，开始煎熬之旅。

那边的王乐山，虽然心中有各种对工作的抵触，鄙夷和退缩的感情，但最终还是赶上了规定时间的最后一分钟。

因为催促他的不只有时间，还有银行卡里的余额。要是这个月再不工作，就会被扫地出门，而上个月的房租，还是刘虎替他交的。

“你说说，你能给我们公司带来什么？”面试官是位中年职场女性，红色的眼镜框底下是冷漠严厉甚至有些苛刻的眼神。

坐在面前，衣服显得凌乱不堪的王乐山挠了挠头发，下意识想从口袋里掏出香烟，但看到几位面试官凝视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便把手缩了回去。

“我觉得，自己能......能做好每一项安排给我的工作。”王乐山看着地面，像是被受审的犯人。

“我是问，你能给我们公司，带来哪些你的价值。做好公司安排的工作是员工的基本义务，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位中年女面试官咄咄逼人。

王乐山觉得很不自在，甚至有种想站起来大吼一句老子不干了的冲动。但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感，他假装努力思考，实际上长时间的颓废让他的大脑思考能力大幅度下降。

想了半天，他说：“我觉得我能让你们更加牛逼。”话说出口，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几位面试官面面相觑，再看看他，意思是让王乐山继续说下去。

王乐山见状，索性硬着头皮开嗓：“这么说吧，经济形势最近不太好，贸易战你们都知道吧。我觉得，现在的企业不要再扯他妈的什么互联网经济，要务实，知道什么叫区块链吧你们？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没关系，别搞，懂不？公司战略问题你们几个面试官也不一定懂，不怪你们，等你们到了公司上面的位置自然就懂了。最近人工智能很火，明白吧，那还有点意思，你们搞那个，未来朝阳产业，绝对牛逼。剩下不能多说，说多了泄密，商业机密。得见真家伙才能掏真本事，不是什么人都能听的。”

一天工作终于结束，刘虎拖着自己的身体回到住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也没心思关心隔壁王乐山有没有面试成功，只想着让这操蛋的一天赶快过去。但显然明天不会更好，因为客户的要求肯定更加五花八门，很有可能今天所有的工作全都被推翻。然后又是操蛋的一天，让人绝望。

这时候，手机微信又来消息了，大华。

刘虎这才想起来，还约了大华，急忙跑出去，打了车去接大华。

一见面，大华拉着刘虎就是一阵寒暄，大有成功企业家慰问山区困难群众的意思。逼逼了半天，得找地方吃饭，刘虎打肿脸撑胖子，说你别管，我请客。大华也没推脱，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刘虎领着大华转了一阵，路过哪个餐馆都嫌贵，但越往后走，越觉得贵，索性就直接闭着眼睛冲进一家，上桌点菜，心一横告诉自己两个人能吃多少，就当做投资了。

没成想这大华胃口真好，嘴也刁，只点最贵的菜，哗哗哗，一阵狂点。刘虎听了肝颤，但又不好意思把菜单抢过来，只能强颜欢笑，其实身上冷汗直冒。

这他妈，一顿饭下去老子这个月就白干了。

吃饭喝酒，吹牛皮，时间很快过去，要结账了。刘虎颤颤巍巍伸手说买单，话音刚落，自己反咽了一口口水，但还是努力装作镇定。服务员来了，报着价格，刘虎啥也没听进去，就觉得头昏眼花，把卡塞给服务员说结账吧结账吧。

心里无比落寞的想着，认栽了，这大华好歹也是个小老板了，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坑。

刘虎心里正嘀咕着，却看一张大手伸出来，把刘虎的卡给拿开。

“我来结。”大华把刘虎的卡塞给刘虎，刘虎显然没想到还有这剧情，愣了一下。也不知是真的震惊还是假的震惊，就在愣的几秒钟，大华的款已经付过。

“这！这怎么好意思。”刘虎急忙把卡再塞给服务员，服务员说已经付过了。刘虎拉着大华说：“说好了我结吗，你怎么这样！”

大华只是嘿嘿笑，不作答，反问：“吃好了没，吃好了咱走，但我得说一句，下面还得有个局，不能陪你玩了，下次我来的时候，你再请我好不好。”

刘虎此刻只说好：“哎，真是搞不懂你啊，行吧行吧，华老板这么忙我也不留，下次来的时候一定喊上我。”

华老板拍拍刘虎的肩膀：“那肯定，咱什么交情。”

心情复杂的刘虎再次回到住处，竟然觉得浑身没有才回来那么累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在房间里难以安宁，想找人说说话，便敲响了王乐山的门。

进去以后，看见王乐山正抽着烟，看着电脑上的美剧。

王乐山看了刘虎一眼：“回来了？”

刘虎点点头：“今天面试咋样。”

王乐山猛吸一口烟，然后掐灭在满是烟头的烟灰缸里，坐直反问：“你猜。”

刘虎看王乐山的神色，心觉有戏：“肯定稳了。”

王乐山嘿嘿一笑：“我擦，跟你说，我跟那帮面试官扯了半小时互联网经济和中国民间企业的发展方向。他们都听傻了。”

刘虎说：“你还有这本事了，看来我一直劝你去工作果然没错，你啥时候去上班。”

王乐山继续咧着嘴：“上个屁，等我说完，那女面试官跟我说，不好意思，我们是矿泉水公司，不搞互联网经济。”

刘虎：“那？”

王乐山又点了一支烟，视线移到电脑上的美剧：“凉了。”

气氛变得让人难以接话，刘虎觉得不好多呆，就说自己去休息，便回屋去了。王乐山也没留，视线仍在电脑屏幕上。

刘虎回到屋，又觉得自己很累，累的眼睛也睁不开。他躺在床上，心里想的全都是第二天那些操蛋而又无穷无尽的公司，有如牢牢套在手脚与脖子上的生活枷锁。

王乐山在刘虎走了以后，把门锁上，烟扔在地上踩灭，这才不争气的流出眼泪。

电脑上的美剧正在上演超级英雄与反派的决战，而王乐山坐在堆满烟头的地上，红了眼圈。他的双肩颤抖，握紧拳头，手心被自己抠出白印。

过了许久，他才放松下来，在地上慢慢睡着，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梦乡.....

而此时夜幕下的街头，依然霓虹闪烁，等待着太阳重新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