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热,窗外的树叶,被懒洋洋的风吹着,没精打采地卷了起来。
“咚咚咚”,沙先生办公室的门被敲开。
“请进。”沙先生说。一个瘦高的、穿着肥大校服的少年走了进来。他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沙先生是这个学校的校长。见少年走进来,沙先生扭了扭肥胖的身子,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搓搓手,笑眯眯地问少年有什么事。
“是李老师叫我来的,让我跟您谈谈。”“哦,是郦老师让你来的啊!那儿有凳子,快搬来坐下。”少年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呆了两秒钟才按校长的吩咐坐下。“你们重点班的学生啊,什么都优秀,就是心里承受能力有点差。有压力很正常的,没压力哪儿来的动力嘛!你看人家苏洵,没有家庭压力也不会考取到功名,你再看看……”这一刻,沙先生如慈父,如智者,如一位受过语言之神祝福的雄辩家:无数名人典故从他嘴中涌出,让善于用典的李商隐也感觉自惭形秽;丰富的肢体语言在他肥大的脸与四肢之间交替,这热情洋溢的演说,估计会让希特勒奉为模板。他扭动着,有时还激动地从皮椅上站起来,此刻,他是莎士比亚笔下的奥瑟罗,是青海湖边的仓央嘉措,是站上金色大厅的帕瓦罗蒂,是穿上芭蕾舞裙的乌兰诺娃……
他激情澎湃地讲了十多分钟,窗边的麻雀都为之倾倒,一头从六楼栽了下去,发出凄厉的叫声。沙先生发现自己一口气讲的太多了,有些口渴,就叫秘书端来一杯墨西哥原产的龙舌兰酒、半块鲜柠檬、一碟海盐。沙先生在肥胖的右手上虎口沾上盐,左手拿起半块鲜柠檬,含口盐,吸口柠檬汁,然后和着满含墨西哥狂野的烈酒一口吞了下去。顿时,他的双层下巴涨成猪肝色,剧烈的咳嗽,身上的肉此起彼伏,像吞了一个火球。过了一段时间,沙先生恢复了正常,笑眯眯地对少年说:
“你看,这就是高档人喝酒的方法,你们重点班的学生未来都是要步入上流社会的,免不了要上酒场,这是必备能力。回头我一定要给你们班的学生教教,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可惜我年纪大了,喝不了这么烈的酒了。来,端两杯蓓荷萝夫卡”沙先生对秘书喊道,“对,就是那瓶捷克的。”瞬间,两份加冰的蓓荷萝夫卡端了上来,温泉城的草药香弥漫了整个校长室。
沙先生把其中一杯推向少年,发现秘书在酒盘下压了份文件,大概是关于市教育局新任局长梁局长“微服私访”进校园的通知。沙先生扫了一眼,塞到了桌屉中。转头问少年在学习中遇到了什么困难了来向他咨询。少年支支吾吾地说:“校长先生,其实您、其实您搞错了,是二十八班的李老师叫我来的,不是重点班的郦老师。”沙先生脸上闪过一阵愠色,但又迅速还原成笑眯眯的样子。他一拍额头,震得脖子上的肉如同千层浪一般,大叫了一声,如恍然大悟,用手帕擦擦头上的汗,对少年说:“哎呀呀,这人年纪大了,做事做的颠三倒四的,抱歉抱歉,有些失态。”沙先生边说边把少年面前的酒杯往回取,又问:“这位小同学,请问你有什么事啊?”少年胆怯地说:“我……我……一不小心……犯了点事……”
沙先生一听,像炸了毛的小猫,从皮椅上弹了起来,椅子受不了力的大起大落,“吱呀”了一声。少年吓了一跳,一下子从凳子上摔了下去。沙先生用肥胖的手指指着瘫在地上的少年,“你……你……”了半天,愣是没憋出一句话。最后,沙先生一口气干了那杯酒,才憋出句:“什么事?”少年轻声说:“和……和几个小混混打了一架,被民警抓住了……”沙先生脸气的通红,在校长室来回转圈儿,密密的汗珠,从头上渗出,沙先生用手拂去了。突然,沙先生将空酒杯向少年砸了过去,所幸少年躲得及时,砸到了地上。沙先生破口大骂:“你个小王八蛋!我们可是省模范学校!学校近百年的清白就被你这么玷污了!”沙先生用他所能说出口的恶毒字眼将少年从太爷骂到了孙子,才稍稍解气,脸色缓和了下来,瘫到了皮椅上。
少年见沙先生气消了许多,从肥大的校服里摸出一块牛皮纸包着的砖头似的东西,从破损的角可以看出是一沓红票。沙先生看到这,怒气几乎全消,从少年手上接过,草草扫了一眼,大概有五六万,收进桌屉里。“其实啊,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有几个朋友在在局子里,可以帮衬帮衬。你也不用太担心。对了,你叫什么,我让朋友把这案子销掉。”少年答:“梁小小”,沙先生冷笑一声:“哼,小小,我看你人高马大的,一点也不小,你爹是傻逼吧!怎么起了这么个破名字!”沙先生停了一下,嘴里嘟囔:“梁小小,梁!”沙先生背上发起白毛汗,忙问少年:“令尊高就啊?”少年低下头,说:“死了,几年前跟人打架被人捅了……”沙先生听到少年父亲已死,先前的紧张一扫而光,仰天大笑,还满是讥讽地说:“我看你那个样子不像个好东西,你爹肯定更不是个好东西!有句老话说得好‘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怂包儿卖蒜’你看在你身上多形象啊!哈哈哈……”‘
正在沙先生大笑时,“咚咚咚”,门又响了。沙先生把肥胖的脚搭在桌子上,大喊一声“进!”走进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梳着分头,后面跟着副校长。沙先生看副校长唯唯诺诺的样子,知道此人来头不小,就有所收敛,恭敬地站了起来,伸出手去。那人也恭恭敬敬地握了一下沙先生的手,随后熟练地从兜里翻出一盒中华,给沙先生敬了一只,沙先生直说自己不抽烟,手却从那人手里将那一盒中华接过,塞进自己的兜。那人尴尬地笑笑,指了指梁小小,说:“沙校长,那个生头是我侄子,一不小心跟几个社会青年干了一架,给您添麻烦了,这点东西不成敬意。”说完那人从兜里取出了一沓红票,约有一万,塞进了沙先生的手里。沙先生直摆手,说不是什么问题,更大的麻烦他都解决过。那人就说要领梁小小走,沙先生大手一挥,让他们走了。
叔侄二人走出了办公室,沙先生正打算数钱,之前一直躲在角落的副校长急急忙忙地对沙先生说:“校长啊,大事不好了!您不认识那个人?”沙先生一脸茫然:“不认识啊,他是?”副校长一拍大腿,大喊:“坏了!刚才那个人是新来的教育局局长梁局长!你没看我让秘书给你的那份文件啊!”沙先生一听,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豆儿大的汗珠顺着满是褶皱的脖子躺了下来,把褶皱都冲平几分。沙先生一辈子也没经过这么大的事儿,一下子蒙了,只觉得眼前发黑,什么都听不见。副校长把五百多斤的沙先生扶上皮椅,等着上级下指令。沙先生抖着苍白的嘴唇,用一种异常微弱的声音说:“快、快拦住他们。”副校长听罢,如同猎犬见到兔子一般,飞也似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梁局长和副校长回来了。一进办公室,沙先生一改颓势,异乎寻常的热情,嘴里直说:“瞎了我的狗眼,没认出梁局长,罪过罪过,请局长不要生气。”梁局长哼哼了一声,说:“过去的事情就算过去了,再说是我侄子犯了错,理应这样收拾他。唉,我哥死得早,这孩子就只有我可以依靠了……”之后,梁局长花了十多分钟来讲他和兄长之间的故事,讲到动情处,还淌下了眼泪,言语之动情,搞得旁边的沙先生都擦了下眼泪。讲完,梁局长起身想要走,沙先生一把拦住,说:“局长,你快把这些钱拿走,最近国家提倡反腐,这么做不太好。”边说边从桌屉里拿出钱,塞到梁局长手上。
梁局长尴尬地笑笑,说:“哎呀,我怎么忘了呢?这不是给你找麻烦呢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来我这领导还要再好好学习啊,觉悟怎么还不如下属啊,这传出去多难听啊!”说着就接下钱,开始数了起来。数到最后,梁局长大喊一声:“哎呀,怎么不对啊!我给了你三十万啊!怎么就剩不到十万了!”沙先生一听,心中大叫不好,忙接到:“哎呀,梁局长别见怪,我这人脑子不好使。令侄给的二十几万我给秘书了,估计那个快手快脚的小姑娘已经存起来了!请稍等片刻,我找她去取。”之后,沙先生忙叫秘书从他账上紧急取了二十多万,急急忙忙给了梁局长。
送走梁局长后,沙先生瘫在了皮椅上。
窗外的树叶,被懒洋洋的风吹着,没精打采地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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