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小仙儿
01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天，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蒸汽中，又是无所事事沉闷的一天。
蔡雨彤在公司摸了一天的鱼，终于熬到了下班，她归心似箭只想快点回到家里，好好洗个澡然后躺在床上刷手机。
没想到这时候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她看了一眼屏幕，就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这电话是杨雪萍打来的。
杨雪萍是她的妈妈，一个控制了她人生整整二十五年的女人。
她叹了口气，在铃声即将结束的最后几秒接通了电话。
“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再不接通，我就准备去你上班的地方找你了。今天晚上你大姨说要来家里吃饭，你收拾收拾赶紧过来，记得打扮好一点，别给我丢人！”杨雪萍连珠炮似的说完就挂了电话。
蔡雨彤无奈地想要拒绝已经来不及了，她知道她非去不可。妈妈说的打扮好一点的意思无非就是把自己所有贵重的首饰全戴身上，好让她在大姨面前趾高气扬炫耀一番。
她不想去，每次这样打扮得浮夸招摇时，必会引起婆婆的一顿鄙视。
当年为了让自己嫁进这个县城有名的富贵家庭，蔡雨彤的妈妈没少帮着推波助澜。即使她不喜欢那个男人，也被逼着半推半就成了这段姻缘。
但嫁进这个家的第一天，她就十分后悔。家里大小事务全是婆婆做主，恨不得把她当成丫鬟二十四小时使唤。丈夫又是个没担当的妈宝男，婆婆说啥是啥，让朝东不敢向西。
02
婚后几个月她差点抑郁，就想着出去找个工作，上上班跟人接触一下也许心情能好点。
没想到婆婆听说她要上班，二话不说给她安排进了自己的公司做了一份闲职。
这件事杨雪萍知道后，还连连夸她有本事，结婚没几个月呢，就打入了公司内部，以后如果掌控了公司，那这个家业被算她抓在了手里，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杨雪萍的话让她哭笑不得，她见识过婆婆的厉害，让她去自己公司上班，绝对不是要把家业托付给她，而是在自己眼皮底下好掌控而已。
果然，她在这个公司已经上了快半年的班了，一分钱工资都没给她发过，外人还只看到她当少奶奶的光鲜，却浑然不知她的痛苦。
她曾不止一次回去跟杨雪萍诉苦，杨雪萍还骂她没一点感恩之心，婆婆这么做也许是考验她呢。
还让她赶紧调理身体，生个孩子就在这个家里坐稳了。她苦笑着说自己和丈夫感情一般，现在这个情况还敢生孩子？
杨雪萍一副过来人的架势劝她，没感情就培养感情呀，再说你对他没感情，他喜欢你不就行了。当初为了让你搭上这根线，我可是下了血本，给你又是买衣服又是做头发，高档化妆品成套成套给你买。
懂付出才有收获，懂不懂？你要不是付出了那么多耐心跟这个男人周旋，他当时能跟全家翻脸非要娶你？不娶你你能过上现在这样的好日子？现在只是几个月没给你发工资你就坐不住了，你这是丢了西瓜拣芝麻。真是笨死了！
蔡雨彤听了她的话，只觉得生无可恋。当时她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杨雪萍就给她下了死规矩：非富即贵免谈。
当时她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这样的单亲家庭出身，杨雪萍凭什么认为那些非富即贵的人家能看上她？
03
可杨雪萍不这么想，自己早年离异，一个人把女儿带大，这中间经历过很多不可想象的磨难，却也经历过几次难得的奇迹。这世界上只要你想做，就没有做不到的。
更何况女儿遗传了她的美貌，甚至比她还要青出于蓝，放眼整个县城，还没见过比她更标致的呢。
女人的美丽就是资本，如果趁着年轻利用得好，能换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所以她从小就有意培养女儿仪态仪表和穿衣打扮，以便机会来临时能稳稳抓住。
蔡雨彤不负所望，拿下了县里有头有脸的家庭里的独子。这让杨雪萍彻底在娘家亲戚面前扬眉吐气，时不时都要把女儿喊过去显摆一下。
看着那些人羡慕嫉妒的眼神，杨雪萍只觉得自己终于苦尽甘来了。
不管女儿如何跟她诉苦，她都觉得是在无病呻吟，这么好的日子，自己这辈子都梦寐以求，怎么还生在福中不知福呢？
以前蔡雨彤只觉得自己的母亲不容易，当年和父亲离婚后一个人带着她闯荡，摆过地摊，开过服装店，风里雨里娘俩相依为命。
当年杨雪萍忙着赚钱养活她没少吃苦，忙不过来的时候就把她送回外婆家，外婆家那些亲戚们没少给她脸色看。
慢慢她长大了，性格变得乖巧听话，尤其是母亲大人的话，对她来说就是圣旨。
甚至有时候她都不好意思说有些男人是妈宝男，自己还是妈宝女呢！
谁知道一脚迈入婚姻后，尝到自己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苦涩滋味时，才惊觉自己如此荒唐。
围城里窒息的空气让她难以呼吸，只想逃离，所以她偷偷吃上了药，她不想这么糊里糊涂地生下孩子，然后一辈子烂在这个富丽堂皇的房子里。
04
蔡雨彤的手机又收到了一串信息，是杨雪萍在催她赶紧过去。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自己结婚时买的黄金首饰一个一个全戴在身上。
那些首饰金光闪闪，大夏天她又穿得单薄，想遮都遮不住，她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尴尬地笑了笑，就走出了卧室。
下楼时碰到了婆婆，她乖巧地打了声招呼，并侧身让婆婆先过，婆婆斜着眼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嘴里哼了一声就走了。
出了家门她长出了口气，感到自己暂时重获了新的生命。
丈夫已经打了电话，说晚上跟朋友聚餐，如果太晚就不回来了。男人经常夜不归宿，她都习惯了，甚至还觉得不回来了正好让她清静点。
蔡雨彤回到娘家时，大姨一家已经到了，正在客厅喝茶。餐桌上饭菜摆得海海漫漫，似乎就等她回来动筷子呢。
一家人坐定后，蔡雨彤装作不经意地扫视了一圈，发现多了一个陌生男人，那男人坐在表姐身边，行为举止很是亲密。
大姨看出她的疑惑后，笑意盈盈地介绍说：“这是你表姐的男朋友小赵，今天带过来让你们瞧瞧，这孩子可不得了，年纪轻轻就是公务员了，家里还是……”
她话没说完就被杨雪萍打断了：“哎呀，来尝尝这瓶红酒，这可是我女婿从国外带回来的，国内都买不到呢，来来来，大家都尝尝……”
杨雪萍手舞足蹈地介绍这瓶‘名贵’的红酒，大姨嘴上连连夸赞，眼睛却不断翻着白眼。
看着这瓶‘名贵’的红酒，蔡雨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就是一瓶普通的红酒，丈夫爱吹牛，明明是在超市买的，非要编什么瞎话。
现在表姐也在呢，如果被人家拆穿了，非尴尬死不可！
幸好没人发话，杨雪萍絮叨了一阵也觉得没了意思，便住了嘴。
大姨嘴里撕扯着一块肉，含糊不清地说自己女儿最近也要结婚了。
05
杨雪萍听到后嘴里立马换上了恭维的话，边说边用眼睛瞟着表姐的男朋友，并用长辈的语气问小赵在哪里工作，家里做什么生意的。
“阿姨好，我是一名公务员，家父没有做生意……”表姐的男朋友客气又礼貌。
“没有生意？这年头没有生意日子可不好过，你看我们家雨彤就是命好，嫁给了生意人，现在不愁吃不愁喝的，你们看她身上戴的……”杨雪萍又喋喋不休地说开了。
大姨这次也没让她说完，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小赵的爹在县政府工作，不用做生意。”
这句话一出，现场立刻鸦雀无声，杨雪萍再也不说话了，用筷子扎着一盘烧鸡，似乎要把那烧鸡戳成一滩肉泥。
眼看气氛凝重，表姐赶紧出来打圆场：“哎呀，什么县政府呀，跟打工也差不多，你说是吧小赵？”
表姐一努嘴，小赵赶紧接腔：“是啊，我们这也就是图个稳定，赚钱跟生意人比不了，但也饿不死就是了……”
尽管小赵把自己说得低到了尘埃里，但凭借人家那满身上下洋溢的气质，大家谁也不敢再轻看他一分。
气氛活跃了起来后，两个长辈又开始若无其事地拉起了家常。
蔡雨彤面对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一口也吃不下去。因为表姐和小赵的相处模式，狠狠地刺激到了她。
只见小赵和表姐琴瑟和鸣，小赵记得表姐所有的饮食习惯，表姐不吃辣不吃肥肉，现在生理期不能喝冰水等等。帮忙夹菜还专门用一双干净的公筷，却不要求别人也这样做。
给表姐夹的鱼都细心挑了刺，表姐就像个被照顾得很好的小孩，坐那里根本不用动，只需要一个眼神，小赵就立马体贴入微地帮她做好。
最扎心的是两个人时不时地相视一笑，那眼里全部都是彼此，眼神拉着丝，嘴里说的每一句话都饱含着浓浓的爱意。
表姐从小就是男孩子性格，此刻却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人家都说好的关系，会让人返老还童像个小孩，这说的就是表姐吧。
06
与此同时，蔡雨彤心酸地想起，自己那同床共枕的丈夫，从来都没有为自己的做过这些事。
她值得炫耀的，也只有这一身华丽又冰凉的首饰。
表姐和男朋友幸福的样子，让她越发坐立不安，自己这满身穿金戴银的模样，简直可笑至极，她恨不得立刻逃离现场。
这顿饭吃得她度日如年，临别时，她衷心地跟表姐说，祝你幸福。表姐回道，你也是，我们都要幸福。
可是以目前她的处境来说，幸福两个字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送走大姨后，蔡雨彤也准备告辞了，她实在不愿和杨雪萍待在一个空间里，但杨雪萍叫住了她。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小赵了？我是你妈，你瞒不过我！”杨雪萍坐在沙发里眯起了眼睛。
蔡雨彤听了她的话，满脑子都是问号，这哪儿跟哪儿？她到底在说什么？
她弱弱地说了声没有，杨雪萍嘲讽地扬起了嘴角：“哼，你不就是看到小赵对你表姐好，心里失落了吗？是不是遗憾你自己没有找个这样的男人？”
“我跟你说，这都是屁！只有把钱抓在手里才是真理，看看你现在的生活，得珍惜才是。我警告你别给我动歪心思，过几天我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吃点药好好调理一下。这么久肚子还没动静，你婆婆早晚对你有意见！”
杨雪萍又没完没了地絮叨了起来，每一句话就像一把刀子，让她心痛难忍。
她忍不住问杨雪萍：“妈，你到底有没有关心过我的幸福？还是一心只想跟别人比个高低？”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杨雪萍的痛处：“我怎么不关心你了？我跟谁比了，我一心想让你嫁得好，还不是为了你？”
“我自己命苦嫁给了你爸，没钱还花心，我离婚后一个人带着你受了人家多少白眼，我们活在这个世上不就是为了让人看得起吗？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也许早就改嫁了，如今身边也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你这个白眼狼，没有一点感恩之心，还来质问我……”
一提起往事，杨雪萍就刹不住车，她声嘶力竭地说起了自己这些年的不容易，这些话在蔡雨彤的生命里简直就是紧箍咒，她只要一听到杨雪萍的声音，就条件反射似的头疼欲裂。
她喊了好几声妈，企图打断杨雪萍的唠叨，但都无济于事。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全是嗡嗡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杨雪萍说的话：“我都是为了你！你这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蔡雨彤终于忍不住了，大吼了一声：“别吵了，我要离婚了！”
这句话在空气里旋转了几圈，杨雪萍终于闭上了嘴巴，并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像看一个难以理解的外星生物。
她满意地看着杨雪萍惊讶的脸，坚定地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
杨雪萍倏地窜了过来，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问她是不是疯了，现在离婚不是让别看笑话么？
她捂着被打疼的腮帮子，苦笑了几声，说我不怕别人笑话，因为我活着就是个笑话！
说完头也不回地回了家，回去的时候，婆婆正在客厅看电视，她带着一些敬畏，也带着一些孤勇，径自走到了婆婆面前。
07
她把自己身上闪闪发光的首饰摘下来，一样一样摆在婆婆面前，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妈后，说出了自己要离婚的诉求。
婆婆抬高了下巴，嘴角微微扬起，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她被看得心里发毛，左思右想后，才想起当初结婚时婆婆还给了她十万的彩礼，婆婆会不会是心疼这些钱？
“你放心，妈，我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我会劝我妈把彩礼退回来的。”
婆婆这才搭了她的话：“儿媳妇，你说这话可是小看我了。你婆婆我虽然是女流之辈，当年也是白手起家风里来雨里去闯荡过的，你以为我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为难你？”
“婚姻不是儿戏，婚姻是责任，你们两个的结局我早就料到了。当初一个图钱，一个图色，如今你们各自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
婆婆火眼金睛，说的话一针见血，让她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至于离婚的事，婆婆说自己做不了儿子的主，只要儿子同意，她没有意见。至于那些彩礼和首饰，让她自己留着吧，他们家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
此刻蔡雨彤才第一次看懂了婆婆，婆婆同样是早年丧夫，一个人拉扯着儿子，但却走了和杨雪萍完全相反的一条路，这条路，她走得坦荡，走得安稳，走得心安理得。
她满怀敬佩地看着婆婆那伟岸的身影，想象着婆婆年轻时必定也是位风华绝代的美人，但她没有用自己青春和美丽作为筹码，当做自己不劳而获的工具。
婆婆不卑不亢地靠着自己打下了一片江山，这样的女人值得尊重。
看看婆婆，看看自己，再看看杨雪萍，她打心眼里鄙视自己。杨雪萍总说自己一辈子要强，就怕被人看不起。可她们是否从心里看起过自己？
从谈婚论嫁起，杨雪萍就在心里给她标好的价钱，年华易老，价高者得。事实上她们确实这么做了，她也默认了，而如今该是清醒的时候了。
临睡前她又收到了杨雪萍的电话轰炸，她无视手机里嘈杂的声音，关闭了手机。
她知道今天晚上丈夫不会回来了，这一夜她睡得格外香甜，她梦见自己离了婚，找了工作，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生活简单又满足，幸福得像个孩子。
在梦里，她攥紧了拳头默默念道：蔡雨彤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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