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失败与光荣

读者留言:期待你的佳作，好久没更新了啊。

我很感激她，特别感激。 她让我知道原来我写的东西还是有人看，有人愿意看，甚至有人喜欢看。

挺惊喜的，也很意外。我一直以为没人愿意看我写的东西，即使偶尔有人不小心点开了，耐着性子看完了，也会在心里大骂:写得什么烂东西！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很烂。

我每次也想写好，可我就是写不好。我看了契科夫的《苦恼》，看了严歌苓的《少女小渔》，看了莫泊桑的《羊脂球》，知道好的短篇小说长什么样子。可我就是写不出来。每次很用心很用心地写了一篇出来，一看，又写砸了。

我可能一辈子都写不出能够流传百代的小说。我不知道自己写的这些东西，除了满足一下自己的表达欲望，是否还有别的价值？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不是小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写出一篇让自己满意的小说。

如果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只要坚持下去，十年八年之后我就能创作出伟大的小说来，就像在极黑的夜里，知道不超过十个八个小时天就亮了，那我会守在窗口，耐心地忍受那黎明前的黑暗。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何时成功，能否成功。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撑着一架小船，在茫茫海洋上，划着。而我的小船不知方向，不知岸在哪里。

昨天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跟老公吵了架。我摔了孩子的奶瓶和我的眼镜。坐在床上生闷气。找瓶白酒猛灌几口。趴在马桶上想吐，吐不出来。扶着墙，爬上床。想到自己快三十了还一无是处、一无所有，想到自己一塌糊涂的工作、家庭，想到自己怎么都写不好的小说，我就哭了。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早上醒来，身体舒服了，心头却还是恨恨的。我以为我的眼镜摔碎了，怕扎着小孩的脚丫，拿着笤帚准备清理碎片，却看到他正坐在阳台上在给我修眼镜。

我梦见自己掉入一个臭粪坑，无法动弹。 他将我捞出来，拿着淋浴喷头为我冲洗干净身子。我不知道他心里是否嫌弃我，我对自己格外嫌弃。我并不感激他，反而怪他不应看到我最狼狈、最不堪的丑样子。

所以，我心头还是恨恨的。有的时候，怨恨一个人不是因为他哪里不好，而是因为他让你发现自己不好。

是的。我一直觉得自己没人爱，没用，笨，丑。我要反复向自己证明一点。我要一次次地让自己陷入崩溃，面临绝境。再一次次地绝处逢生。我最擅长的就是绝处逢生。

所以，即使他真的爱我也没用，即使有读者真的喜欢我的小说也没用，即使我真的成为优秀的小说家也没有用。这些都不能让我自信，都不能让我接受自己，爱自己，都不能让改变我对自己的定义。

我的左手背上有个小疤痕，我膝盖上有疤痕，脚后跟也被高跟鞋磨出疤痕。可我心里的疤痕更多，更深。这些别人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我将伤疤掩盖严实，绝不示人。

同事、朋友说我温暖，安静，不急不躁，说谁娶到我谁有福气。实际上，娶了我的那个人倒霉了。我把最糟糕的自己呈现在最亲密的人面前。我把他吓坏了。我把自己也吓坏了。

我总觉得他不理解我，现在我发现连我都不理解自己——哦，原来，她是那么的孤独，那么的无助。可她又是那么的努力。她一直没有放弃。即使在最黑暗最艰难的时候，她都在拼命地挣扎，拼命地活下去，往前走。

这是她的光荣。

我买了好多书。我的书架塞不下了，就堆在床底下。每个月三千多的工资，买孩子的奶粉、纸尿裤和零食，剩余的钱都买了书。不是一本一本地买，是一摞摞地，一套套地，一个系列一个系列地买。这些书不是小说，就是教如何写小说。

我期待着，期待着能在一本书里找到一把钥匙，那钥匙能让我打开那把锁，只要我找到它，紧闭着的大门就会訇然敞开，从此我就进入了文学的殿堂。

于是，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一本书，满怀期望地翻了几页，找不到钥匙，立即失望扔下，再满怀期待地翻开另一本，之后再丢弃。

我买了成千上百本书，却没有耐心完整地读完一本。

我浮躁、恐慌。我快三十岁了，我怕再不抓紧就没有机会了，就完了。我这一生就完了。

这是我的失败。

我应该静下来的。慢下来的。

下午在公司，我很专注地将自己手头的工作做完。我感到了安静。我坐在椅子上想，如果我注定成不了作家，我还愿意写小说吗？如果没有一个读者，我还愿意写小说吗？如果我这辈子都写不出好的作品，我还愿意写小说吗？我愿意。

我大概明白了，对于我来说，重要的是我的笔落在本子上，用键盘在电脑上敲出文字的那一瞬间。最重要的意义就在这一瞬间。至于其他的，有或没有，真的没那么重要了。

无论如何，我会一直写下去的。我会努力活下去。我的工作、家庭、小说，凡经过我手的一切，都会使其变得更好。不要太多愁善感、喜怒无常。踏实地活着，办事精明一些，为人诚恳一些。不要急，不要烦，不要焦虑。

我在一篇文章里说：“我们都是一个渔夫，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筋疲力尽地拖回一副大马林鱼骨头。人类弱，又不安分。要生活，要诗，要远方。充满了悲剧英雄主义。悲壮而又崇高。终究还是美的。”

所以，哪怕真的很渺小，很笨拙，劣迹斑斑，伤痕累累，跌倒，迷茫，停泊，我都不会放弃。我会挣扎着，站起来，往前走。

我看到了方向，就是那有光的地方。不在乎是否能抵达，我都会往那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