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

现在本该是夏天的景象，楼下的树的叶子却已经变黄，在风中徐徐落下。

他长叹一声，趴在窗台上，两眼无助地看着那棵发黄的树。心里蓦然腾升出一种悲凉的感觉。

“阿，今天刘老板要来，你还不下来吗？”楼下有人喊到。

“来了！”他答应道，强硬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匆匆忙忙把衣服换上。在镜子前，他又忽然停住了，他自己端详镜中的自己，干净洁白的脸蛋，水嫩嫩的，好一个利落的男子。

“阿，你再不来，戏就要开始了！”楼下那人又喊到。

“来了来了！”他应和道，又瞥了一眼自己，随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赶忙下了楼。

楼下已经来了很多人，整个观众席坐得满满当当的。他知道里面爱戏的没几个，大多是慕名而来的游客，听一出戏而已。

他走到后台，准备化妆。这是他日常的工作。今天有他的表演，也有他最重视的观众——刘老板。刘老板是爱听戏的一个年轻人，和他差不多年纪。在这群游客里面，就只有刘老板是真正的爱好者了。景区门票30多，他每个星期都还要来几次。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回想着刘老板在台下饶有兴趣听自己唱戏的画面，笑出了声来。

“傻小子，笑什么呢？又在想刘老板？”剧院院长走了过来，“快点化妆吧，很快就到你了。今天刘老板可是特意过来的。”

他好像被看穿了心思，脸红得像苹果一样。他赶紧把自己收拾好，认认真真化好妆。突然，他听到了手机的信息提示，拿起来一看，是刘老板发过来的。

“我听说今天有你的戏，特地过来......我们彻彻底底见个面吧，就在剧院后面，你唱完以后。不过......我想请你卸妆。”他赶忙放下手机，心跳到不行。他只是在台上见过刘老板，台下见面也是化着妆的，也就给了一个联系方式。他不确定刘老板是否了解自己的身份。

他赶忙化妆。一勾柳叶眉，两颊胭脂粉，口若含朱丹，指若削葱根，金雀玲珑钗，锦绣曼妙衣，眼里充满柔情，胜似“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不一会儿，刚才利落的男子变成了精心雕琢的美人。他满心欢喜看着自己现在的样子，心里暗暗笑了起来。他站了起来，步伐款款，登上戏台。他一开嗓，便是惊艳四座。声调细长凄婉，如流水，如青云。他的动作流利顺畅，一个挥臂，一个转身，都是他练习了十多年的结晶他爱京剧，也爱旦角。他觉得只有在旦角的粉黛下，他才是真正那个他。他的声音，别人听到了精妙绝伦，在他心里，却是无形的迷茫悲唱。

此刻的他，只关心台下的刘老板。他看到了刘老板，还是一如既往的看着自己。他听得出来吗？听得出来自己歌声里的心绪吗？他突然有点心虚，如果刘老板知道自己的男儿身，会怎么样？

窗外风吹落叶的声音沙沙作响，他的步伐突然有点不稳，但很快调整了回来。

男女有别吧，他心里默默叹息到。他想到了程蝶衣常常唱错那句“我本是男儿身，又不是女娇儿”，可是，他后悔的是自己不是女娇儿。男女本来就不一样，舞台上，他可以是绝艳的贵妃，勇敢的虞姬，坚定的昭君。台下，他只是他，一个男孩，一个向往着爱情的男孩，一个深深爱着刘老板的男孩。

也许，生命可以重来，他会选择女儿身，这样起码可以爱的轰轰烈烈，可以爱的光明正大。

他害怕见到刘老板，但又抑制不住正面再看看刘老板的欲望。所以一谢完幕，连妆都没有卸，就跑回了楼上自己的房间。他在房间里往外面看，刘老板就在那棵发黄的树下面，手里拿着一个粉色礼物盒。发黄的树叶在风里抖动着，不觉有落下了很多。

他掩面而泣，他明白了刘老板一直认为自己是女儿身。他哭了起来，这个时候，刘老板发消息来催他，还要邀请他去和咖啡。

他回复到：“如果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我，你会怎么样？”

刘老板沉默了很久，他从窗台上偷瞄到刘老板也在犹豫。良久，他才收到了回复：“我不在乎你是谁，我只在乎你厚重的粉黛背后是什么。”

“无论性别？”

“......”

这是他最害怕的沉默。

“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男女有别，你不会喜欢台下那个我的。无论是性别，还是性格。旦角和现实还是不会一样的。”他回复。转头趴在窗台上看，刘老板已经走了，但是礼物还留在那里。

他赶紧跑下楼，拿起那个礼物，迫不及待地要拆开来看里面有什么。

里面，静静躺着一张纸条。

“我喜欢你很久了，喜欢你的旦角扮相，让我想起我的父亲，他也是男旦......我父亲告诉我，男旦其实不是很好当，当着当着，你就会忘了自己究竟是谁。但台上的你是真正的你，台下的也是。我喜欢的，是你的全部。你要学会面对自己，两个自己。如果你想通了，我明天还过来。我希望那一次，我们可以见一面——以你男儿那一面。 ——刘”

他的眼睛不觉得湿润了。在夏日的风中，他唱起了最爱的《霸王别姬》，歌声清雅，划破了天际，震落了最后一片黄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