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图章,不论是谁的,我都觉得备感亲切。这是因为每当看到图章,我就会想起我父亲,父亲会刻图章,他不仅给自己刻过图章,而且他在我们当时叫苏北平原的里下河水乡那疙瘩,给村里或者邻村的人凡是来请他的都刻过图章。因此,我对图章的好感自小就深入骨髓里了,这是一辈子也难改变的。
前些天,我弟弟姜广平微信我他想请人给我刻一枚图章,我一边告诉他我自己就会刻图章,一边回忆起当年刻图章的事情。那时父亲刻图章,刻正楷字,铁划银钩,拓印在纸上,非常鲜明,比起兴化城里摆摊专业刻章的并不差多少,甚至还超过。父亲不仅会刻正楷字,而且还能刻隶体草体篆体字的图章。不过,父亲只给自己刻过草体字和篆体字的图章,纯粹是对自己的一种艺术的欣赏和享受。父亲给别人刻的大多数是正楷字的图章,刻隶体字图章都是给那些胸中有些墨水的人刻的,父亲尊重他们,算是优待他们,而他们也懂得欣赏这种隶体字,他们脸上的笑容也让父亲好生喜欢,宛若这种温暖的微笑,就是对父亲最好的奖赏。
其实父亲小时候只学习过画画,他并不会刻图章。他是在他随大军渡江后驻军在无锡时学会刻图章的。那时他和队友偶然到街上去给伙房买菜,路过一个街边刻章摊子旁,他对人家师傅手握一把刻刀刻图章发生了兴趣,他以后就常常借买菜的时候站在师傅后看。
那时人家是很不愿意别人看的,防止别人偷艺,但那师傅看到父亲身穿军黄色军装,也不大好说地,只好让他尽情地看,但脸上波澜不惊。父亲也很识趣,每次只看一小会,毕竟他还要跟队友一起买菜,要赶回驻地给大伙做饭的,不能耽搁太久。
但父亲绝顶聪明,他看着看着,竟然被他看出门道,心里也明白过来了。他回去后就用小号钢锯条做成了一把刻刀,并用木片把没有刀刃的地方包裹起来,做成刀柄,再把刻刀磨的飞快,然后就到街上买了一些很便宜的章料子练习刻图章。刚开始,他由于手生,当然刻不出个名堂,但他毫不气馁,反复练习,终于能刻的有模有样了,他便给队友们每人都刻了一枚图章。
队友们很高兴,但他们的教导员却一边鼓励他,一边指出他的不足,一是他刻的字是自由体,不是楷书,不上道子,而且距离人家能刻正草隶篆体字的图章还差的远。意思是入门既不难,深造也是办得到的,人家勉励他再接再厉,争取刻出好图章。
听君一席话 ,胜读十年书。教导员的话恰如醍醐灌顶,令他幡然醒悟。他立马上街买了写着正草隶篆四种字体的《百家姓》《千字文》《增广贤文》,他拿来一本本子,照着这些范文反复练习写钢笔字。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刻苦临摹正草隶篆体字,他终于把钢笔字练出来了,以致于他抄录的真草隶篆体字,跟先前的字贴一样,乍一看去,令人搞不清孰优孰劣。
后来父亲复员还乡回到村里当村粮库保管员,他给人家刻图章时,我放学后总是在一旁看着,父亲从来没有不耐烦过,他也许想起他在无锡看刻图章师傅刻章的情景吧。
父亲刻图章需要用料子时,他会教我怎么选用料子,譬如给村里和邻村的人刻图章,他教我用他跟人家买来的旧麻将牌做料子,用一个小钢锯条把什么一条二饼什么的麻将牌从中间锯开,然后把两半个料子拿到磨石上边浇水边磨,要磨得通体光滑,刻章的那面要磨的平平的。至今我仍记得我当年看着磨的麻将牌在砂轮磨石上淌着白色浆水时,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过的话:“章料子磨平了,才能让刻的章在纸上按印的清楚。这就跟人一样,一个人只有从小养成好习惯,长大了才能在人世间行得直走得正!”
我那时还看见父亲在图章上刻的字都是反的,父亲说这样盖的印章才是正的,就如照镜子一样,人的右脸在镜子里一定是左边的样子,反之亦然,但不管怎样,反字也要写的工整,这样刻出来的字印上红印泥盖到纸上,才能工工整整,有个好形象。父亲的话让我想了好久,我那时想到的是,人要跟印章一样,即便处于低谷,也要顽强拼搏,这样才能坚强地走好人生的路。这就跟我父亲一样,他虽然从原来的工作岗位上转业到村里当粮库保管员,收入不如他工作时拿到的工资多,但他仍然乐观地在做好本职工作之余,给人家刻章,换取微薄的收入,用来养家糊口,他的身上有一种图章的精神。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