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艺

作者: 孙学忠 | 来源:发表于2022-12-03 23:26 被阅读0次

    虽然全身上下包裹得只露着眼睛了,媳妇还要让我再加一件毛背心。趁着她开衣柜的机会,我夺门而出溜了出来。刚到了店里,又接到她打来的电话,问我冷不冷,没有穿毛背心是否后悔了。我说有啥可后悔的呢,才零下二度到零下十二度的气温,我们小时候……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她向来反感我拿半个世纪前的事儿说话,说现在的小孩子还以为这是瞎编的故事呢。

    “那时候的天气真冷!”这是我们同龄人坐下来聊天时,最常说的一句话。“真冷”听起来似乎有些轻描淡写,但是仔细琢磨半天,真的找不出更合适的形容词来替代这两个字了。这是一种无法描述的体验,储存于记忆深处的感受。它是由一幅幅画面组成的,时常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中回放。

    那时候手脚,耳朵冻烂的人很多。我记得有些人每到冬天手肿得就像发面一样,耳朵老是流脓水,脚肿的穿不上鞋子。我没有这样的遭遇,因为我有一个会“手艺”的父亲。那时候我有驼毛或羊毛织成的手套、袜子、帽子和背心,这些都出自父亲之手。

    父亲是唯一掌握手工编制技能的人,他说这都源于自己从小特殊的生活经历。父亲十岁就给舅爷家放牧骆驼了,十四五岁开始跟着驼队跑运输,小时候经常听他讲述那些经历。那时候我不知道包头在哪里,阿拉善、哈密、吐鲁番,在又哪个方向。长大以后,我走过了许多地方,才知道这些地方是火车汽车都要走几天几夜的路程。我不敢想象当时还是少年的他,是以怎样的毅力熬过了那段艰苦岁月!据说,父亲编织的手艺就是在那时候学成的。

    父亲说,成年累月跟着驼队行走在戈壁沙漠,是一件非常寂寞的事,为了排遣单调无趣的时光,驼队的人大多都学会了手工编织技艺。他们把骆驼毛纺成毛线,把红柳树枝用刀削成织针,用来编织各种穿戴品。他说刚开始觉得非常难,一段时间后就熟练起来了。不仅能在休息时坐下来编织,即使是行走的过程中也能熟练操作,边走边聊天手里照样不停地编织着。

    我小的时候,父亲负责生产队几十峰骆驼的放牧工作。那时候他的肩头经常搭着一个驼毛褡裢,里面装着纺好的毛线,纺线用的坠子,毛衣签子和半成品的帽子手套或其他东西。他在行走的过程中,老是留意树枝上或者柴草上挂着的驼毛和羊毛,这就是他编织东西的材料来源。他把骆驼身上自然褪下的毛收集起来交给生产队,那些四处捡拾到的毛摘干净自己留着用,从来不占集体的小便宜。

    我的脑海里一直有一副画面:昏黄的煤油灯下,一边是母亲飞针走线缝缝补补,一边是父亲转动着纺锤纺毛线,三哥则趴在炕桌的一角写作业,墙上的影子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晃动着……

    父亲编织的背心、围巾、手套并不是平淡无奇的,上面还有各种图案,最常见的有麻花辫和菱形。我和妹妹戴过的羊毛帽子早些年还在老家看到过,头顶上织着两只兔子耳朵,两侧可以遮住耳朵和脸颊,两腮垂下两条麻花辫,可以挽在下巴上,也可以垂下来作为装饰。

    我们穿戴者父亲编织的东西,曾经引来了多少艳羡的目光,我和妹妹总喜欢在人多的地方搔首弄姿,做一些引人注目的动作。父亲一向是为人大方的,他经常给别人家孩子送自己编织的东西。当然了,在那个民风淳朴的乡村,得到的回赠也很丰厚,比如自家做的好吃的,或者自家宰的猪肉羊肉。

    驼毛和羊毛织成的穿戴品既经济又实惠,但是也给我们带来了不少烦恼,那些皱皱褶褶是虱子藏身的最佳去处。昏暗的油灯下,好不容易发现一只吸食的圆鼓鼓的虱子,稍不留神它就藏进了一个皱褶或者钻进了某个缝隙,找不到它的身影了。父亲捉虱子失去了耐心,就把毛背心或者帽子放在炉子上炙烤,不一会就听到炉子里响起了“劈劈啪啪”的声响,那是虱子葬身火海发出的声音。

    八十年代以来生活有了极大的改善,父亲编织的穿戴物就显得有些土气了,我们也不愿意再穿戴那些东西了,父亲的“手艺”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老家上房的大红箱子里还有一些早年里的老物件,其中就有父亲当年用过的那些织针、锥子、顶针和一床驼毛被子……

    那些物质匮乏的年代,父亲靠着他的“手艺”给我们编织了遮风御寒的衣物,这份温暖必将伴我一生!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父亲的手艺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ernpfd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