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些事之仓库与狐仙

那些年，那些事之仓库与狐仙

这是一排老得不能再老的老房子，据说它的年龄和共和国的年龄差不多，土地改革的时候，生产队在五十亩地的晒场上盖起来的公房，我们叫它社房。

这样的社房原本是两排，一排在晒场的南面，是牲口房，牲口房不是牛棚，是非常宽敞的。靠南墙根是一溜排牛槽，生产队里几十头牛就拴在牛槽前，无论是水牛还是黄牛都肥壮憨厚，它们白天耕种，到了晚上就默默的站在那里，吃着掺了玉米粒的草料，吃完了也不闲着，卧在泥地上不停地反刍，嘴边嚼出白沫子。

每年冬天农闲的时候，牛房成了村民们的聚集地。他们聚集在这里，烤着火，男人们咕噜咕噜吃着旱烟袋，女人们纳鞋底打毛衣。有一个很有知识的老头，留着一撮山羊胡子，他笑眯眯地给大家说书，从《隋唐演义》说到《岳飞传》《杨家将》，说到精彩之处，老少爷们不遗余力地鼓掌喝彩，每天都到深夜还不肯散去。

社房的另一排在晒场的北面，地势高一些，是我们老村的仓库，生产队里一千多口人的粮食全都收藏在里面。门前的泥墙上用白灰刷了一个公告栏：仓库重地，闲人莫如入！这几个字让这个破旧的老房子显得庄严而神圣。公告栏里还会写一些生产标语，有时候公社里有什么新闻通知啥的就写在上面。村民识字不多，没有人去看那些标语都写了啥，但是奇怪的是那些标语人人都烂熟于心耳熟能详。

社房很宽很大，但没有窗户，仅有的几个通风口也是用木条封起来，那是防止偷盗粮食而做的必要准备。社房的门上是又厚又重的木头板门，里面是老槐木做的大门闩子，还有两个粗重的大铁环，上面挂着一把铁锁，有好几斤重吧，真是戒备森严。

看仓库的是全村最老实的两个老头，我爷爷就是其中的一个。我小的时候经常和小伙伴们偷偷地溜到仓库里去玩耍。屋里麦囤子、玉米囤子，谷囤子堆得像山一样的，闻着略带霉味的污浊的空气，顺着几个囤子根底下捉迷藏。藏到又黑又暗的角落里，十分保险。有时候伙伴们找不着了，就各自散去了。爷爷找不着我了就会大声地叫唤：“丫头，快出来，狐大仙来喽！”我最怕的就是这一句，一听就汗毛直竖，仿佛狐狸精就在我身后的黑暗角落里闪着绿光的眼睛盯着我，随时会用它那毛茸茸的爪子只抓到我脑门子里面去。我尖叫着跳出来，惹得爷爷哈哈大笑，赶紧把我抱在腿上，躲在爷爷弥漫着烟袋锅油味的长衫里，摸着他长长的山羊胡子，我才感觉到安全。有时候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求爷爷给我们讲讲狐大仙的故事。

爷爷神秘的说：狐大仙是有灵的，你不得罪它，它也不会惹你的，你要是得罪了它，半夜里它会把你们家的米缸里拌上稻糠，或者和上草灰，甚至会把你的粮食变成石头……我们半信半疑，爷爷见我们不相信，睁大眼睛说：“有一回狐大仙把我们的床抬到房梁上，阿弥陀佛，幸亏有床神保护，我们才没摔伤……昨天我们唠嗑的时候提到它们，它们夜里就出来一大群，又是唱又是跳的，还和我们开玩笑，半夜里把我们的床抬到粮囤上呢！我们今天早上才搬下来的，你瞧瞧粮囤上的‘印章’是不是乱了？……”

‘粮印子’是专人保管的，它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子，里面装上白石灰，为了防止监守自盗的，这盒子保存在队里的另外一个粮食保管员那里，她每天晚上给大粮囤子上面打满白印就回家了。两个爷爷都是忠厚老实之人，是不会说谎的，自然也不会自己弄坏印子偷粮食给自己找麻烦……看着粮囤上杂乱的石灰印子，我们深信不疑，仿佛真的看到满屋子的狐狸大仙在唱大戏呢……我们飞快地逃走了，好些天不敢到社房里去……

狐狸大仙的传说一直在我的脑海里萦绕，直到我长大。社房早已经废弃不用了，现在我偶尔走过社房的时候，总是隐约能听到空荡荡的社房里传出异样的声音，于是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提心吊胆地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