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
——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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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这座小城,最让人体会到小时候读的书融化在血液里,变成营养。人生中,每一本书,都没白读;每一步路,都算数。
小时候,大家都讨厌鲁迅,因为语文课本上只要有他的文章,就意味着要背诵。
二十多年后,我来到了鲁迅笔下的绍兴,一切风景却因为当时背得滚瓜烂熟的文字而有种一见如故的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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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园
在上海的时候,几乎每周都会带儿子去鲁迅公园玩。这里有鲁迅先生的墓、雕像和纪念馆。儿子很喜欢鲁迅纪念馆里的触摸式互动游戏。在游戏里,你可以按照少年闰土教的方法,在冬天用竹杠支撑的簸箕捕鸟,可以沿着红丝线的提示寻找变成小娃娃的何首乌,还可以辨识皂荚树和蟋蟀,儿子最开心的莫过于在草丛里寻找斑蝥,按住它的背,看着一阵烟雾喷出来,这个游戏每次必玩。
可惜这次来绍兴,没能带上儿子,体验一下真正的百草园。当然,如果真的来了,恐怕他也要失望了。因为真正的百草园,名字虽雅,确实如鲁迅所写,只是一个荒芜的菜园子,没有什么风景,不以孩童的七窍玲珑心,绝不能体会到其中潜藏的乐趣。
而如今大城市的孩子,即使有着天然的好奇心,也禁不住升学的压力,哪有大把的时间去探索泥墙根儿,去寻找低唱的油蛉,弹琴的蟋蟀,哪有机会去翻开短砖,寻找蜈蚣和会放屁的斑蝥,更不用说神奇的何首乌了。
时值深秋,碧绿的菜畦已经不碧绿了,稀稀拉拉几棵菜,不知道是不是游人热切注视的目光有暗中攫取能量的能力,所以这些菜普遍营养不良的样子;这时节没有菜花,自然也没有肥大的黄蜂。
光滑的石井栏确实是非常光滑的,鲁迅小时候大概是因为顽皮孩童常常站在上面跳下来,而现在则可能是因为每个游人过来都忍不住要摸一下,年深日久,石头的质地竟泛出金属冷硬而有质感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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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高大的皂荚树果然枝叶扶疏,高大茂盛。秋风飒飒而过,我竟在下面捡到三只风干的小皂荚!印象中北方的皂荚像小刀子一样大,想不到南方的居然这样小,顿生“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之叹。转念一想,也可能是个别皂荚果发育不良一直来不及成熟,所以才占据枝头直到深秋,直到被风干得这样袖珍吧,简直可以当成季节的标本。
想想儿时的鲁迅应该也在同一棵棵树下捡皂荚,奇妙的欣喜在心中荡漾,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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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在鲁迅的祖宅里穿梭,看到了鲁迅和闰土当年见面的灶间,想像当年迅哥儿“衣冠楚楚”的少爷模样,和闰土戴着银项圈的紫色圆脸,再想到之后,两小无猜的两个孩子长大后再次见面,闰土竟木纳而胆怯地唤鲁迅一声“老爷”,阶级的差别令人心疼。可见“阶级固化”这个现象其实古来有之,只不过,那时的人受教育少,容易被洗脑,不像现代人这样资讯发达,容易觉悟。
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母亲告诉我,闰土来了,我便飞跑地去看。他正在厨房里,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这可见他的父亲十分爱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许下愿心,用圈子将他套住了。
——鲁迅《少年闰土》
无论贫富,父母爱孩子的心是一样的。富有富的娇纵,贫有贫的宠爱,爱的深浅不会因为阶级高低、物质多寡而有所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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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味书屋
来这里我先是抬头看,“只看见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坐井观天地体会一下少年鲁迅被关在深宅大院里的无聊。如今游人眼中,时光是屋檐下垂落的藤蔓,长长短短,绿过一年又一年。而谁又能体会禁锢在院子四角天空下的孩童,每一丝一段的时光,都因为期待出去玩耍而显得无比漫长,长得好像等待屋檐下的常青藤长出一片新叶,长长一段茎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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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味书屋”的“三味”取自“读经味如稻梁,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音希海,即醋和肉酱)”的古语。意即:读四书五经如吃米面主食;读史如吃美味菜肴:读诸子百家如同佐以调料。
漫步三味书屋,耳畔仿佛响起孩童们的朗朗书声,这边是“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那边念“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上九潜龙勿用”……此起彼伏,童声清脆。还有摇头晃脑的老先生,用老态龙钟的声音抑扬顿挫地念着: “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坐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切都第一次见,一切却又那么似曾相识。这里走过的那一块石板,都有幼年鲁迅的足迹;这里看过的每一块四四方方的天空,都是鲁迅小时候读书时抬头看见的那块四角天空;这里低矮的泥墙、高大的皂荚树、光滑的石井栏,都承载着鲁迅趣味盎然的童年。
而我们之所以能够了解这一切,不都是因为鲁迅先生的笔耕不辍吗?
鲁迅说:“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那么,是否人生本没有意义,记录下来,也便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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