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年儿

作者: 鬓如霜 | 来源:发表于2022-04-29 10:02 被阅读0次

          赶年儿的娘快到年关才生下赶年儿,四岁时,赶年儿得了怪病,脚痛得走不了路,背他去各大医院检查,找江湖郎中各种瞧,甚至请大神儿做法,都无济于事。

          就在家人绝望几乎要放弃时,有一天村里来个道士,路过赶年儿家讨口水喝,见坐在土炕上硕大眼睛小猫般楚楚可怜的赶年儿,上下打量片刻,便问:“这孩子脚有毛病吧?”

          赶年儿娘马上红了眼圈:“是啊,病一年多了,都瞧遍了,查不到病根。”

          “我这有个方子,可以试试,好了的话,把他送到附近九华山大慈庵来找我,这娃若同我一起修行,或许对他才是最好。这个方子,用完烧掉,不得外传。”道士边说边写了个中医药方,一共三副,嘱咐给孩子一定吃完,便走了。

          赶年儿吃过的中药已不下百副,按道士叮嘱从药铺抓药回来,给儿子死马当活马医的吃了下去,奇迹发生了,孩子脚不痛了,真的又能走路了!两口子欣喜若狂同时想到,这个方子一定能值几个钱,若能换钱岂不更好,等回头再寻那个救命药方时,翻遍家里角角落落,才发现药方不翼而飞,俩人后悔不迭,没把宝贝药方放好,白白失了个发财的好法子。

          终究是没舍得把儿子送九华山,懂事的赶年儿能帮忙照顾三岁弟弟了,赶年儿的爹张柱子,因着之前多次找村里神通广大的寡妇张三丫做法给儿子治病,居然眉来眼去的和人家好上了,常找各种借口出去和张寡妇约会。孩子脚好后,俩人越发肆无忌惮鬼混在一起,家里事一推二六五,吃闲饭不管闲事起来。赶年儿娘始觉察出不对劲,一哭二闹三上吊已不管用,有时候好几天索性连个影子都不让老婆抓着,经常留下赶年儿娘在家哭天喊地,俩娃娃泪眼汪汪大眼瞪小眼。

          村里这天晚上放电影,这在闭塞的小山村算是个大事件,一年到头也就放映个三两回,张柱子匆忙扒一口饭,便又借个由头出去准备找相好看电影去,赶年儿娘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丈夫去干啥了,顾不得正吃饭的俩娃娃,撂下筷子风风火火便是跑去又捉奸去了。这回去敞开的露天电影院直接围堵,通着乡里乡邻,看他们还敢欺负她不!她急切想报仇雪恨。去张三丫家她撕巴不过人家,丈夫偏向张三丫,好几次都吃了亏,满胳膊满脸被那女人抓的都是伤,至今还留有疤痕。张三丫跳着脚掐着腰指着她鼻尖和她叫嚣:“有本事就把男人拴家里别裤腰上别放出来呀!上这来耍算啥子能耐么!”没等她在乌泱泱的人群中翻到这俩货,正上映的电影幕布突然一片漆黑,随即村广播里响起急促的声音:“有谁看见张柱子没—张柱子你家着火了!你家着火了!听见赶快回家救火!电影暂时中断—请大伙快去帮忙救火!”

          原来,家里俩娃见爹娘没影了,尚没吃完饭的赶年儿和弟弟发现油灯里油快枯了,怕黑的他下地提起屋角的汽油桶,学着大人样子,打开还燃着的油灯盖子便往里倒,人小桶大有点吃力,不小心把汽油倒了大半出来,随着油灯瓶子“砰”的一声炸裂,孩子们被汽油溅个满身满脸,烈火,瞬间扑到毫无防备的俩孩子身上,等到被人发现时,只看见从张柱子院子里窜出俩个火球,伴随着俩娃娃的惨叫。直到匆忙赶来的人们把火扑灭,孩子们已烧得不成样子。

          送医院路上,烧伤严重的三岁小娃便断了气。在医院抢救治疗三个月后,面目全非的赶年儿,好歹捡回了一条小命。家里已债台高筑,赶年儿的娘悔恨不已,俩人互相埋怨,争吵不断,张柱子把孩子的事全归咎到她身上,对老婆也愈加恶言相向。赶年儿娘终日以泪洗面,思念小儿忧虑着大儿,丈夫的心又游离不归,不久因着感冒哮喘急症突发,又未能及时送医,竟自撇下丈夫和儿子撒手归西。

          没过几日,张柱子寂寞难耐,便又和张三丫干柴烈火搅到一起,赶年儿有时候饿得不行,就去村东头独居的奶奶家讨口吃的。赶年儿娘还没烧过百天儿,张三丫便搬来和张柱子一锅抡马勺了,孤男寡女,你情我愿,也没人干涉的着。

          张三丫丈夫大彬子早年车祸去世,那也是桩子奇事,大彬子有天上山打羊草,套好马车要出门时,家里的枣红老马就趔趔趄趄不肯走,好不容易到山上打够草装好第一车往回走,他刚抡了一下鞭梢,这马便噱了车,尥蹶子扬蹄地就把一大车羊草翻白扣到了地上,人和车马倒是毫发无损,不过是费点力气再装一遍车而已。等倔犟的他再拉着第二车羊草正走在回家的山路上时,后面有村人突然发现前面的他,正赶着只剩一个右车轱辘的两轮马车低头走着,便惊奇喊道:“嗨—我说大彬子!你的车咋就剩一个轱辘啦?”话音还没落地,装满羊草的马车突然侧翻,一股脑砸向失了车轱辘的马车左侧,正要转身查看的大彬子瞬间被拍在了一大垛羊草底下,等众人费劲巴力的把大彬子扒拉出来,早已没了气息。

          她不待见赶年儿,经常罚淘气惹人嫌的赶年儿贴墙根儿站着,不给吃饭,有时候一站便是大半天,赶年儿越发的瘦小。张柱子睁一只眼闭一睁眼,赶年儿再不是小时那讨喜的可爱模样,那次烧伤,造成嘴唇外翻鼻孔朝天,脖子粘连下巴颏成直线状,满脸满身曲虫一样的疤痕,着实让人下不去眼。给他治病借的外债尚未还完,也实在没有给他再做整容的余钱。

          乡邻见衣单体薄的小赶年儿可怜样,偶尔悄悄给口吃的,倘若被张三丫晓得,便是丢大了她这做后娘的老脸,必得去找人家大吵一架不说,赶年儿也会受到更厉害责罚。一直肚子没动静的她,经常毫不避讳和人撇嘴道:“自己亦没个一儿半女,哪里还有得心情仔细伺候赶年儿这个孬孩子!”

          话说这天张柱子去村外集市买种籽,张三丫数着家中柜里鸡蛋又少了一只,便拎住赶年儿一番责问,赶年儿坚决不承认是自己拿的,家里又没别人,好好个鸡蛋难道变成天鹅飞了不成,这么小就知道撒谎骗人偷东西那还了得,她扯起鸡毛掸子便发狠抽了下去,边打边咒骂:“你个天杀的小贼!看我不打死你扔出去喂狗!白白养了你这么个腌臜货!”年仅七岁瘦得麻杆儿样的赶年儿,委实经不住那火辣辣的痛,惊恐无助的眼神里含满泪水,实在无处躲藏的他,竟哧溜一下钻进了窄小狭长的灶膛炕洞里,任后娘怎么吓唬斥骂,都不肯再出来。

          第二天,赶年儿死了,张柱子眉头上晦暗的五线谱愈显深重,沮丧地说:“赶年儿淘气,钻进烧火的烟道—炕洞里玩耍,家人不知情,烧火煮饭不小心被烟火熏死了。”

          用草席子把黑炭般的赶年儿卷山里下葬的时候,赶年儿奶奶脸上纵横交错的沟壑里,满是浑浊老泪,边哭边恨恨低声自语:“赶年儿我的乖乖娃哎!一定记得回家的路,她不是不愿意伺候我娃么?我娃要回来报仇,让她巴巴伺候你一辈子才好!”

          第二年,张三丫意外怀孕,生下个大胖小子,把张柱子喜得合不拢嘴,养到一岁发现娃娃只会傻笑流口水,一检查先天小儿唐氏综合症,这病一直属世界级医学难题,没有治愈的可能。

          张三丫早年装神弄鬼给人做法,自打和张柱子在一起,便不再耍这个当营生,为把债务早日还清,脑筋还算灵活的俩人,侍弄田地的同时,又办了个米面加工厂,在村里倒也能活得下去。

          一天半夜,加工房电路莫名失灵,空无一人的房里突然灯火通明,米面加工机自己轰隆隆空转起来,把正在睡梦中的张柱子吓个半死,没几天在山上犁地时,一头栽到地上,再没醒转过来。

          村人都传张三丫克夫命,克死两任丈夫,又带着个不能自理的拖油瓶,没男人再敢要她。将再无人打理的加工房抵债后,便和儿子靠着几亩薄田艰难度日。

          若干年后,已近古稀病痛缠身的她,在一个呵气成冰的冬天,出门不慎雪地滑倒,造成轻微尾椎骨骨折,养伤半个月余,想到自己百年后,儿子到底是没人照顾,不知还要受多少苦和罪,便哄着三十多岁的傻儿子,把老鼠药当佐料拌饭里面,做为俩人最后的晚餐,没几时便一起去了。

          连续几日大门紧闭不见房顶烟囱冒烟儿,便有热心邻居上门打探,喊几嗓子终是没人出来应声,几个村人大胆迈进堂屋,只见灶台上摆着早已冻成冰坨的半碗剩饭,一支毒鼠强字样的空瓶子滚在台下,诺大火炕上,看不出底色的灰渍渍破旧被絮里,蜷着两具僵硬扭曲的身体,嘴边尚挂着已冻结成块状,似呕吐出来的食物残渣和白沫,在这个凄惶冰冷的昏暗小屋里,娘俩怕是已作伴去另个世界报到多时,奈何桥上的孟婆汤,可能都早喝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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