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京邑以西八百里,有浮玉山,浮玉山深处生养了无数的妖与怪,精与灵,他们眼含春花秋月而生,嘴含冬秋甘露而活,吸天地的灵气,取日月的精华,吃的是浮玉山最高峰上琊峰的无垢果,喝的是无垢叶上的风尘露。它们眼如墨璃,视如朝露,只需眉间轻一瞥,洞观世人心。
(一)云深无影,你我共享韶华
妖的一生之中,要遭受数次天雷劫,这是劫数,也是天意。逃过了,就是顺应天时而生的精灵,逃不过,就是逆时而生的妖物。我修了九百年,终于弥补了两百年前那场幻化中唯一不成形的兔耳朵。修成人类的那一天,欢喜异常,对着凌波湖照了一遍又一遍。我不顾西边天际滚滚压来的浓云,在树林里跳跃着去找花颜的时候,隆隆的雷声响彻天际,一道惊雷瞬时劈下,我躲闪不及,脚裸处已经被灼烧一片,我甚至闻到了一股皮毛被烧焦的糊味。我伏在地上,四处跳跃,躲避着这一心想让我葬身此地的惊雷。又一道雷电应声而下,我慌忙闭眼,这九百年的我,算是白修了,未想完,就被腾空抱起,轰隆隆的雷声在我耳边连响不断,偶有的电光照亮了我眼前的一切,只是一瞬,死寂如初。
我抬头看了一眼抱我腾空的花颜,面若秋月,儒雅斯文,唯有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却硬要扯出了一抹无关紧要的笑,他的汗滴到我的嘴角,我尝不出是何滋味,只是害怕的难过,他抱着我在林间穿梭,身后的雷电像是长了眼睛,花颜前一刻刚刚跳出,后一刻身后的古树就被硬生生的劈成了两半,地上的草木被燃起后发出的脆响声都钻进了我的耳朵。天下起雨,滴到我的伤口上,像有针扎一般,花颜抱着我避进一处巨石后,我才发现,他早已虚脱倒在地上,气若游丝,“花颜,花颜……”我不住的叫他,眼睛里有东西朝外溢,我很害怕,怕这个在我刚通灵时就和我在一起的妖会有闪失,他只是眉间紧闭,嘴抿成一条线,痛苦的皱眉,我将他扶起,盘腿坐下的时候,赫然发现洁净而明朗的白色锦服早已被染的血红一片,整个背部似被利刃劈过,刀刀见骨,我闻到有焦灼味,。
我心下惊慌:“花颜,再有半个时辰,这天雷就会过去,你忍一忍。”说罢,我将内丹吐出,在他伤口周围搅动灵气,希望以灵气输入就可有效。他惨然一笑,雨水不住的划入他的嘴里,他开口道:“这是天雷,绿苔,这几百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往后无我,你定要无忧。”我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他化为一只温顺的鹿,蜷在地上,我如何都忘不了他似浸了水的眸子看我最后的那一眼。未有防备,那雷已将我们身边的巨石击碎,飞出的石片钝到我的额角,加上刚刚为花颜疗伤,我只觉疲倦,伏在地上化为原形,我趴在地上,拖着条伤腿,艰难的爬行,我想:该结束了。
余下的雷声像一头巨兽低沉的吼叫,渐渐平息,可是花颜已死,我还有什么牵挂呢。我想起几百年前,我与他一同饮水,一同修炼的日子,他会在林间奔跑,追逐蝴蝶,我在地上跳跃,与花草嬉戏。
早在四百年前,他早就逃过了天雷劫,可是为了我,他放弃了一千四百年的修行,放弃了了这浮玉山的花草树木,静谧安稳,放弃了六百年的回忆。
也放弃了我。
我借助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雨停之后林间高挂的一抹弯月,林间升腾起薄薄的雾气,气氛有种前所未有的死寂浮浮沉沉,那些正在修炼,或已有道行的妖与怪早被吓得躲了起来。我觉得有脚步声向这边靠近,脚步踩在松木上,发出“咔咔”的声音,我心生疑惑,原本合上的双眼又费力的睁开,一只火红色毛皮的狐狸正迈着优雅的步子朝这边走来。我心里冷笑,我没有死于天雷劫,却入狐腹,他在我身边停下,嗅了又嗅,我早已生无可恋,吃了这只九百年的兔妖,能让你功力大增,就当我做的最后一件功德事吧。
想毕,我果然觉到他的嘴猛地张开,咬住了我的颈部。
我很无奈,花颜,你拼了命,最终也没能救下我。
耳边传来黄莺的啼叫声,好像是阳光透过树荫撒到我的背上,暖洋洋的感觉,一条藤蔓从树上不经意的抽下,甩到我的耳朵上,来回拨弄着,林间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萦绕在每颗古树的周身,远处有哗啦啦的瀑布声,映杂着一声鹤鸣,悠远绵长,一滴露滴到我的嘴角,猛然惊醒。我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了他,一身火红色的毛皮,那条硕大的火一般的尾巴不住的晃动,像是翡翠绿叶中一朵盛开的牡丹,他伏在古藤下定定的看着我。我对上他的眼,目光如炬,乌黑深邃,只是情急,我将脖子一缩:“你没有吃我?”
他望了望我,起身,抖了抖尘屑,便离开了。回来的时候,嘴里叼着几颗无垢果,这上琊峰离我的巢穴有个几百里,他能在短时间内摘到无垢果,还未见风尘仆仆的样子,可见道行不浅。
他说:“我叫暝竹,你呢?”
我想了想说:“绿苔。”
绿苔、绿苔……他碎碎地念,风吹起他火红色的皮毛,一双墨璃般的眼睛请冷冷的看着我。
(二)华灯深处,似有青衫乍现
我在暝竹的照料下,元气一天天的恢复,他依旧每日含了无垢果给我,我央求他带我去上琊峰,他总说:“你伤未好,好了,我定带你去。”我怄气不吃他带来的果子,他无奈,让我伏在他的背上,说:“闭眼。”我乖乖闭眼,只觉得毛皮被风吹得四下翻飞,耳畔生风。
他说到了时,我竟浑然未觉。这果然是上琊峰,作为浮玉山灵气最充沛的地方,仙鹤迭起,镶了金边的云彩伏在天际,映下一抹又一抹的金黄,那无垢树,直插云霄,我看不见顶端,有藤蔓随风而摆,树上结着红橙色的无垢果,峰后一泉山水从上而下,一泻千里,空中浮有我这种道行低的妖看不见的无色台阶,暝竹说,再过六百年,我就能自己踩着台阶去摘果子了,我欢欣鼓舞,伏在暝竹的背上,俾睨天下,浮云层层地在我脚下漂浮,古树层层叠叠,万物灵长,不时有妖或怪跳跃着、走着,就化成了人。高兴的像是彼时的我,我忽的想到花颜,心不觉紧了起来。
暝竹看出我的难过,说些其他有趣的事,给我讲几千年前的异事,带我走过浮玉山其他峰,他说我喜欢上琊峰,以后便在这里安家,每日清晨,我伏在他的背上去喝无垢叶上的风尘露。我在草地上蹦蹦跳跳,他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我大胆的去拔过狼背上的毛,他飞奔过来将我叼走的时候,我笑的眼睛更加红润。
他教我修为,他说:“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我惊讶于他还竟懂佛理,他眸色扑闪着说:“曾在人间听过。”
哦!人间!我想象着人间是为何物。我不能阻挡地冬会来临,那时的浮玉山更像惿无数玉石水晶聚集而成,美得炫目,他知道我冷,用整个身子圈住我,将尾巴盖在我身上,在树洞下过了一冬又一冬。
他说:“人间有种东西叫床,像是躺在云彩上。”
我无限的向往,我要去人间,暝竹用尾巴不住的拍打我的头,像一团火,却说:“傻绿苔,这世上无处可比浮玉山。”
但是,我还是在一个万物还未苏醒的清晨,用头蹭了蹭暝竹火红色的毛发,以作告别,我破了浮玉山的结界,轻松地下山去了。
初到龙阳府的时候,我化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穿了一件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未施粉黛,就已娇媚无骨入艳三分,三千青丝绾成一个简单的碧螺髻,寻来一只清雅的梅花簪子簪上,徒步走在人群处,不时有行人向我注目。
那日是上元节,整个龙阳府张灯结彩,我没有见过的东西绵延几条街,处处是小贩的吆喝声许多猜字谜的游戏,暝竹却从未教过我,想罢,便移步去了别处,走过一条繁华的街,却见尽头花船排列,船上灯火通明,花灯摇曳,甚是夺目。拐角的河下,有几条通向水边的青石板,河上水波微扬,漂着许多的河灯,不时有小姐,公子相携而来,说些我竟从未听过的话。
比如:我爱你。
什么是:爱你呢?
途中有几位公子相邀,都被我婉拒,灯火辉煌,暝竹,你怎能说这里不好呢?
我正走着,忽然有个醉醺醺的男子猛地抓住我的手腕,让我和他走,我微微一笑,一个凡人,刚要动手,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男声道:“放开她!”我与抓我手腕的男子都微微一愣,我转过头去,只见那人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连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丰神俊朗,长身玉立,袍服雪白,一尘不染,他负手而立,我惊讶这世上竟然还有和暝竹一样好看的男子,只是他比之暝竹,多了几分温润如玉,少了几分倨傲之气。
那醉熏熏的男子摇了摇头,酒好似醒了大半:“不知这位姑娘是盖公子的人,在下眼拙,再会。”说完,竟扔下我跑掉了,我心下好笑,一个美男子也能把对方下成这般模样。
我再朝那位姓盖的公子看去,背后人潮涌动,灯色迷蒙,眼睛里却全是我痴迷的东西,他朝我略一点头,转身便走。
我叫道:“花颜。”不顾裙角去追他,被拌了一跤。
哪里有花颜,花颜已经死了。
我想漫天的悲伤都成了这一夜的光,照射我一人。
(三) 芳菲兰佩,相寻愿与君交
我在人间游玩,但大部分还在龙阳府逗留,我是有私心的,望再见到那日的盖公子。却再也未见过,我想这就是暝竹与我说的“缘”了吧。暝竹尚在浮玉山,不知对我有未有担心,我去了尚香坊,买了一把水杨衫的纸扇,想到暝竹化为人时手摇纸扇的样子,定是无可比拟。不觉会心一笑。
今日,我要回一趟浮玉山,至山脚下,刚要催用法术,就见旁边草叶上勾住了一个人衣衫,青色薄纱,我走过去扶起他,见他早已被摔的不省人事,嘴角不时有鲜血溢出。我吐出内丹,护住他的心脉,带他到最近的一处小镇休息,我日夜不停的照顾他,因为,用清水洗去那满是污血的脸,果然是他——盖公子。这样,我操持了三四日,他却还是未有转醒的迹象,却水米未进,不得已,我用嘴含药,用口让他服药。
过了两日,他终于转醒。幽幽的望着我,说:“兰佩。”我抬眼望了望他,他叫了一个我不认得的人。他目光聚了又聚,眉头轻皱,道:“是你!”他笑了笑,我心下欢喜,他是记得我的。
他说他叫盖清鹭,是龙阳府盖家的大少爷,哦。我略一思付,盖家,我是知晓的,他们家的家产,洋洋洒洒地竟占了龙阳府大半条街。他是在去收租的路上遇到打劫的,从高处摔下来的。
我让他安心养伤,为他购置新衣,月白色的袍子穿在他身上正合适,玉冠束发,恍若仙人。我同他在在这小镇以礼相待,他送我玛瑙翡翠,为我描眉,我不爱金银珠宝,只要他能日日为我描眉。
我问我家在何处,可曾还有什么人?
我自然骗他,我住在一个小山村里,家中还有哥哥。
忽的一日,他拉住我的手站在碧水湖畔,水光粼粼,映着他的眼,他的眼里像是扶着一汪水,他说:“绿苔,嫁给我吧!”我心里大惊又大喜亦大悲,惊的是他竟然向我表露心迹,喜的是我竟然真的快成了他的新娘,悲的是他为何不向我说他爱我呢?我又该如何与你举案齐眉,白头共老呢?
我是妖。但我还是点了点头,因为他的眼睛太像我怀念的曾经了,他看我的时候,像极了花颜,不!他一定就是花颜,我想这一定就是爱,是他立刻让我将心挖出来,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感觉。
他将日子提的很快,我和他一起回到龙阳府,却安置在别院,他说还未拜堂,不宜抛头露面。我不断抚摸着他差下人送来的金银丝銮鸟朝凤绣纹新服,上面绣了一只精致的凤,新婚那日,我穿上那件坠锦新服,带上他送的朝阳五凤挂珠钗,就这样牵住了他的手,走进喜堂。外面锣鼓喧天,爆竹声声脆响,宾客如云,高堂之上,虽并无盖老爷和夫人,我也万分欣喜。
我正高兴,丝竹声戛然而止。一个下人慌张来报,说外面有人要找新娘,自称自己是新郎官,盖清鹭的脸色变了变,又朗声笑道:“定是在下的朋友闹新郎来了”说罢,原本喧闹的宾客也随声附和。
我也好奇,是谁在胡闹,撤掉头上的帕子,刚一转身,就见那人缓缓走来,他一拢红衣,玄纹云袖,长发随意用一根玉竹挽起来,眼睛细长而又深邃,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又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他的嘴角明明挂着淡淡的笑,整个人却又有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他身后的腰带上别了一把骨齿。我惊喜的叫到:“暝竹!”我拉着盖清鹭,边说:“这是我哥,清鹭,他定是和我们闹着玩的。”我喊他:“暝竹。”他却不应。我不知他何时出的浮玉山,何日来的龙阳府,怎得知晓我成婚的消息,他却一直盯着盖清鹭看,良久,才回过头来,我将头在他怀里用力蹭了蹭,像在山里那样。
坐下有人起哄:“新娘子当真还是个女娃娃啊!”说完。哄笑一堂。
暝竹也不笑。我听见外面丝竹重新奏起乐来,他薄唇轻启,想我伸出手来:“回去么?”我愣了愣,想起他在上琊峰说的话“这世上无处可比浮玉山”,我想了想,笑嘻嘻的向他介绍我的相公,我和他说这人间有多美多好玩。
他眉眼敛了敛,又道:“回去么?”我定定的看了看他,那双略带赤红的眸子里似乎有所祈求,可我舍不得这人间的床,舍不得人间的好玩的东西,更舍不得盖清鹭,我摇了摇头。
“暝竹,他是花颜。”
因为你看,他有与花颜一样的眼睛,让我内疚,让我心碎。
暝竹朱红色的袍子一挥,从我手中滑落。他转身的时候,神色复杂地看了看盖清鹭。随后向门外走去,那丝竹从未停过,我却不可抑制的难过起来。
就好像我与暝竹是为生离是为死别。
(四) 夜来风鸣,何来旧事心凉
盖清鹭送我的院子里栽种了许多兰花,那些花儿在风中摇曳的姿态,不胜娇羞,让我也心生怜爱,他每日亲自端来一碗苦涩的汤药,说这是能让女子诞下男孩的秘方,我听后,不禁苦笑,成婚至今,他还是没有碰过我,最多只是轻吻我的额角,喃喃地说:“绿苔、绿苔……”他说:真爱又怎敢深碰。
暴雨雷鸣的夜里,我被惊醒,心里总浮现花颜为我而死的样子,还有那也能穿透一夜的雷击,以前,我害怕的发抖,暝竹也总是用身子环住我,我们圈在一个小小的树洞下,他说:“绿苔,不要怕,不要怕……”我就真的莫名的心安起来。此刻我却汗津津的狼狈。
我起身不见盖清鹭,便要出门,推开一点空隙,却看到盖清鹭竟撑着伞,小心极致的护着兰花,透过哗啦啦的雨幕,我听见他喃喃地说:“兰佩、兰佩,快了,就快了。”
我就着那日雨夜的事思付了许久。早上来为我梳头的丫头阿紫,被我叫到跟前。
“阿紫,兰佩是何人?”
她听到后竟如临大敌,登时跪倒在地上,哭喊道:“夫人,不知哪个瞎了眼的奴才,在夫人面前胡说,夫人,饶了我吧,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啊!”
她哭的梨花带雨,我只觉得心累,挥手让她下去,却是“哇”的一下,吐出一口血,便人事不知。
醒来时,已是明日上午。
外面的阳光正好,已是夏末,但仍有细碎的蝉鸣。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说我脉象奇特,但又稳健,并无大碍,笑话,我是妖,怎么会生病呢?可是日子越久,我吐血次数越多。盖清鹭说:“为夫定会医治好你的,你放心。”我每日昏昏沉沉的睡着,梦见花颜被雷劈的后脊,化成一只鹿,伏在地上,睁着血色的眼睛让我救他,又梦见暝竹穿着火红色的袍子想我伸出手来,说:“回去么?”盖清鹭大叫一声:“绿苔!”便一剑刺透了暝竹的心脏,花颜看着我,暝竹看着我,盖清鹭也看着我,全是污血的脸。
“啊!”我再次惊醒,屋子里寂静的厉害,偶尔听见秋虫的“吱吱吱”声,汗已湿透了里衣,我伸手,旁边没有盖清鹭。又是这样,十次有八次不再房中。我心里郁结的厉害,他总说情深,但暝竹却告诉我:情到深处不能自己。
我画了面色红润的妆容,要在这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出去走走。刚到门口,盖清鹭就一跤踏进大厅,挡住了去路。“相公!”我心里欢喜,要上前去抱他,他却一身青色长袍,临风而立,原本温润的眼睛里全是戾气。
“来人!”他大喝一声。一个手拿拂尘道士模样的人走进来,他恭敬道:“少爷。”
盖清鹭只是略一点头,那道士上前来,拂尘一指:“妖孽,还不现出原形。”我再傻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要抓我,可是为何呢?
我未反应过来,那道士扔出一条捆仙索,绑住了我。我被那绳上的法术撕扯的难受,任我如何,也挣脱不了,一口鲜血从喉间涌上来,便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以身处一间密室中,待我清醒后,赫然发现眼前横放一口冰棺,里面躺着一名美貌女子,脸色红红,像是睡着了一般。棺前放着灵位:“亡妻盖郑氏兰佩之位”我心里了然,他早已有了深爱之人。
他走过来的时候,站在棺前看了那女子许久:“快了,兰佩。”
他始终笑着,像是一年前我在上元佳节的灯火中看到的那样,温润如玉,他不看我,因为我是妖。
那道士说,盖清鹭要我的心为眼前的女子入药,她因心病去世,早先已用了四十八个妖心入了药,我是最后一个,等到月圆之夜,不但那女子能够起死回生,更能长生不老。
我嗤笑,痴人说梦。
我正闭目思考,就听见那紧闭的门,被一掌劈开,掌风带起了暝竹额前的发,那道士惊急,刚要念咒,被暝竹从身后抽出的骨齿撕的粉碎。他聚了七分精气,用那条骨齿,劈开困住我的捆仙索,我瘫倒在地,几日的灵气不停地被吞噬,几欲现出原形,他一手提起我,飞出门外。
(五) 空谷无人,再念火色长袍
暝竹为了我,伤了元气,再不能以从前的速度背我回到浮玉山,他带我藏在附近的山林中,只是打坐,念着我听不懂的佛经,却不睁眼看我。
我不知道盖清鹭是如何找到我们藏身的地方的,但她就是来了,他穿了件黑色的锦服在不远处唤我:“绿苔、绿苔……”我下意识的向他走去,暝竹站在我面前挡住去路。我一惊,好像恢复了神志。暝竹转过身去,身上的衣饰,头冠,鲜红如血,他开口道:“你给她喝了什么药?”眼里的冷色让我有一种深入骨血的凉。
“药!”原来盖清鹭每日端给我的药竟是慢性毒药,我一口口喝着他给我的爱,这种“爱”让我一步步溺亡。
没等我反应过来,暝竹又向前一步,说道:“你在绿苔出浮玉山的那一刻,你就盯上他了,你数月之内,和那道士猎杀四十八只妖,你一步步地筹划着,用这些刚入人间的妖心做药引,做你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住嘴!”盖清鹭大喊:“你们是妖,你们都该死!”
呵!我们是妖,我们都该死。秋天的阳光还是有大把大把的洒落,我被冷的不停的抖。
西边的天际风云变幻,像是残阳如血一般抹红了半片天空,天空沉闷的无可救药,双方就这么立着,一直到一轮圆月升起。
今天是月圆之日。我的相公要杀了我为他心爱的女人取心做药引。不能再等了,他还要与郑兰佩长生不老,白首之约。
夜风浮动了他的衣衫,暗夜之中,眼睛明亮的紧,她说:“绿苔,我爱他,你成全了我,可好?”我心里想笑,却不争气的一直掉眼泪,我想,这是我欠他的,终究要还的,却在另一个女子身上。我一直将他当成救我的花颜,救我的鹿。是他为我而死,今生,我就注定为他而亡。
暝竹看出我心思不定,一把抓住我说:“绿苔,别傻了,他给你的药有问题!”这药使人心神散乱。
盖清鹭伸出手臂,张开双手,身边疾风暴动,他显然惿修炼了邪术,但好在时间不长,道行尚浅,暝竹将我护在身后,定了全部的法力在那骨齿上,腾空而起,向盖清鹭刺去,却被盖清鹭一张劈开,连暝竹都被震出好远。
暝竹伏在地上,化为原形,拱起身子,一跃而起,朱红色的皮毛,暗夜里似一团火,直接跳到盖清鹭的肩上,咬下一口,他显然吃痛,低叫一声,鲜血顺着手臂滴在地上,我急忙使用法术召唤藤蔓绑住盖清鹭,他回头一声冷笑,“轰”的一声撑开藤蔓,树叶四下飞舞,他一手抓住我的脖颈,将我腾空拎起。
“我每日都让道士去那浮玉山的山脚下守着,终于等到了你这只妖出来,可你很善良,我并不想害你 ,上元节那日,我放了你走,我想,凭我修炼的这些法术,我可以自己到浮玉山抓妖,可我太大意了,竟被山顶的结界弹下山崖,绿苔,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不是我要杀你,是你自投罗网,你懂吗?”我感受到身体里的力量正被吸走,我的眼泪一滴滴砸下来,掉在他手上,我看见暝竹站了起来,手上的那把骨齿凝聚了法力,直接穿入盖清鹭的背部,他似不可置信一般,将我甩到一棵树上,他一口鲜血喷出去,倒了下去。
我被抓的几欲窒息,眼前人影涣散。天上的浮云遮住了满月。我化成了原形,累的我无法张口,暝竹也化为一只狐狸,轻轻踱到我面前,用头拱拱我。
“绿苔,你爱盖清鹭是吗?”他眼里写满了真诚,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只因为他像花颜,那个为我而死的花颜。
这世上只有暝竹懂我,他说:“我懂了。”
他远离我,走到盖清鹭身边,转过头来,对我说:“绿苔,你爱花颜,我就还你一个花颜。”我无力制止,我看见他吐出修炼了两千八百年的内丹,泛着淡淡的蓝光,吐进了盖清鹭的嘴里。
我痛苦的闭上眼,我知道彼时的盖清鹭恢复了脉搏与心跳,可是我却眼睁睁的看着我的暝竹随风四散,他眼如墨璃,只是看我。
盖清鹭醒来时,正是万物苏醒的时刻,东方天际有着柔美的色泽。他看到我,将我抱走。我修养了许多日,盖清鹭走到哪里,怀里总是抱着我。我故意在他眼前化成人的模样,他说要娶我,他早就忘了我是谁,而兰佩早在月圆之夜的前晚就被暝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盖清鹭总是笑,说他似乎曾经见过我,我淡淡的看着他。
他说要娶我的时候,我回拒。
我说,我是妖。
他说,妖哪里不好。
我笑着笑着便哭了。他不是花颜,不是暝竹,更不是盖清鹭了。
这世上大多半的爱都是后知后觉的。
但没有轮回,只有我一直妖独自向前走。若有曾经,我必守在浮玉山深处,与暝竹相依在上琊峰上再不出来。
因为,这世上无处可比浮玉山。
(六) 一曲终了,将心置予穷途
妖,只是妖。
洞观世人心,那只是传说。
而没有了暝竹,这世上山高水长,天地苍茫,终究只有我一个妖,我修炼了一年又一年,寻了所有地方,却再也未见你。
我见惯了沧海桑田,海枯石烂。我终于明白,我对花颜只是情,是他舍身救我的情,而我对你是爱,你却再不能明白。
我早已能够亲眼看见上琊峰上无色的台阶,我可以独自跳到树上去喝风尘露。却再没有妖能在冬日的树洞里用身体圈住我,给我一刹那的温暖。
所以我学会了我在我们曾经的地方独自取暖。
终有一日,我寻到一处寺庙,听见里面念佛经,我伏在庙前,不敢进内,化为原形,听得就是你曾经为我讲的经。
那方丈说:“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小和尚发现庙旁蹲着的我,兴奋地抱起我,就朝庙里跑去:“师父,师父,你看这只兔子在流泪!”
那老和尚发须飘飘,满目慈爱,用手抚了抚我的皮毛。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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