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感觉阳光已来到窗前,下意识地睁开眼,一道光顺着厚重窗帘的缝隙闯了进来,恰好射向门的把手,返回,晃眼。本能地闭上眼,蓝梦在眼前。敏感的耳朵又开始了它的工作:脚步声,推车声,器皿碰撞声,甚至抻懒腰的低吼声,都传进耳膜,姑且就算是清晨交响乐吧,尽管每天都如此!
直到老婶端着洗脸水来到床边,带着香味的毛巾软软地,温温地放在我的脸上,我才微笑地睁开眼睛,往上挪动一下身子,可突然又觉得左肩和床面的接触有些硌得慌,不!是硬物在扎我“老婶!快,快帮我一下,这,就这,有东西在扎我”
老婶温暖、细滑的手顺着衣领按照我的指点去寻找那“怪物”又弄得我直痒痒,不配合地乱动“你倒是老实点啊!”
“你碰我痒痒肉了,哈哈哈……”
“这孩子,原来是一小段方便面,经过一宿的温度,足以能扎疼人。昨晚又偷吃这东西了?”
证据确凿,我只能低头不语,眼睛直盯那罪证“你这祸患,硌我,又害我!看来,就得把你吃掉!”由于吃太饱,不利于喘息,特别是睡前,如果老婶在身边,是断然不让吃东西的。特别是这没营养的玩意,这是邻床的阿姨帮我买回的,只是趁老婶不在,我才偷偷吃几口。
老婶一边帮我擦脸,一边说:“看来你这是恢复不错啊,最起码胃口还蛮好的吗,照这样下去,能准时出院啊!”
“那是啊!到时我就可以尽情地玩了!”我骄傲地昂起头。
几乎每天我都以这种形式醒来,睁开眼就是老婶清秀的脸庞,淡淡的体香,盘好的头发,偶尔有碎发碰及我的前额,我把这温暖吸进肺里,体会那爱的酥麻,让它与我的缺憾融合,使我更加完整。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我奢望着,奢望着“如果我能喊她一声‘妈’有多好!”可这竟是怎样一种想法啊?
这是我做完手术的第六天,老婶始终不离不弃地伺候我,甚至有种感觉“病了真幸福啊!”
我的出生给全家带来了幸福和快乐,可好景不长,我经常被自己的哭声憋得脸通红。
可怕的噩运降到了我头上——先天性心脏病。
这如晴天霹雳,打碎了家人的欢笑,沉静的屋内竟是叹息声。
一天天长大的我,越发地孤僻、自卑,没人愿意和我玩,都嫌我赘脚。我没有蹦、跳的权利,和其他同伴跑着玩,成了我最奢侈的想法。
我一直在家人的宠爱下成长,我是奶奶的大孙子,姑姑、叔叔唯一的侄儿,自然得到全部的爱。爸爸经常外出打工,妈妈好打麻将,我成了大家的孩子。大姑在我两岁的时候出嫁了,偶尔回来就是大包、小包吃的,我忽略了大姑,却总还是想着她来带的好吃的。粘惯了老姑,索性她就住在我家里,成了我免费的保姆。
老叔也总爱把我蒙到怀里亲昵,有时还把我弄哭,然后就是爷爷的呵斥“总逗孩子,不知道他怕哭啊!”
我的病情就是这样的,只要一哭,心脏就加快工作,我就会累得满脸通红,甚至紫红。也因此全家都把我当成宝贝,宗旨就是:不哭就行。
我会变着法捉弄人,老姑的化妆盒,老叔的剃须刀,都曾坏在我的手里,而他们敢怒不敢言,都怕爷爷的冷眼,我也因此养成了很多坏毛病。
我愿意玩火柴,特别喜欢“红头”的,爸爸就会拆开一包。我一看,却都是“绿头”的,这下我可不干了,搓着脚地哭。奶奶心疼,只好这找,那翻的,总算找到“红头”的了。同时爸爸也又买回了一包,直到我不哭了,全家才安静下来。
只要是我想要的,几乎都能满足我,偶尔妈妈看不下去,吆喝我几句,但有众人的护卫,我也从不听妈妈的话。
我七岁那年,家里多了老婶,但同年也少了妈妈。老叔结婚没几天,爸妈吵了几句,妈就走了,没想到,后来就和爸离了婚。
妈妈的离开,在我幼小的心灵上又是一伤害。炕上少了妈,我少了安全感,没了妈温暖的被窝,只有我哭湿了的枕巾,然后抽泣着睡去。
爸心疼我,去姥姥家找妈妈,可没看见妈妈,她就这样躲着我们,直至起诉离婚,妈妈不要我了。奶奶恨她,说我有病,留不住她,恋不住她的心。
本就体弱多病的我,在妈妈走后,更是弱不经风,总是比同龄人多穿件衣服,打针、吃药是常事,老叔也很少在家,只要是外出的事,自然落到了老婶身上。
从家到学校大概三公里,接送我上下学,成了老婶的任务。坐在老婶的摩托车后面,我特有安全感,也特幸福。偶尔有不认识我老婶的,就会说“你妈真年轻!”我也只是笑而不答。
十岁那年的寒假,家人们商量,要给我做心脏病手术,说岁数小,康复快。
盼望着像其他孩子一样尽情地耍,满怀信心地走进手术室,通亮的灯,雪白的墙壁,来回走的人都穿着绿色的大褂,因为戴着口罩,看不清任何人的脸。
也许是心怀希望,并不害怕,脱了昔日的病号服,光溜溜地躺在了冰凉的床上。随着与阿姨一问一答的聊天,也给我扎上的吊瓶,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就是家人的一张张笑脸“这回好了,你可以玩任何你想玩的了!”老叔说。
昏沉中,我能听,还没有力气回话,我累坏了,睡了这么久,却还是累!我不知道医生对我做了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跟散了架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索性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一口黄水没有准备就反了上来,稍一偏头,衣领、枕边都粘上了。老姑挺个肚子,眼巴巴地望着我,用纸巾帮我擦。
“你这身体不方便,先回去吧,这休息不好,别再亏了肚子里的!”
转来转去,好像老婶留下最合适。由于开销太大,爸爸必须挣钱“那就他老婶辛苦些吧,东旭也喜欢和你在一起!”
“没事啊,她最合适了,最会照顾人了,这我最知道了。”老叔一句话就把老婶留在了我身边。
我也勉强扬了下嘴角,大家知道,我最喜欢和老婶在一起了。
第二天下午,我就勉强能喝些粥了,老婶知道我平时就不爱喝粥,就哄着我,加了一点糖在里面,我就这样被老婶伺候着,一勺一勺地喂着,似乎是在享受,笑意自然挂在脸上。
可紧接着就是麻药后,可怕的疼痛。心口处疼得我躺卧不适“好孩子!老婶知道你难受,可这谁也替代不了你,东旭最坚强了。”老婶一边鼓励我,一边把我的头搂在怀里,给我最亲近的感觉。
“等你好了,让你老叔陪你去玩球,陪你去爬山,到时我家东旭准是最棒的……”老婶的笑总是那么美,两点酒窝,眼睛却笑成一条缝。我的手也被老婶暖着。这样被爱着,我要美上天吗?
老婶总是尽全力哄我,闲着的时候,她就摸摸我的腿,揉揉我的脚“我家东旭好像胖了呢!这腿上肉多了。这出了院,我可背不动了”
看着老婶把臭哄哄的便盆倒掉的时候,我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差点掉下眼泪!这本是妈妈的活,却都让老婶承担了。我要去怪谁啊?真是的,太荒唐了!
“哎呦呦!咋还红了眼呢,跟老婶说,馋啥了?是鱼啊?还是肉啊?”
“我要吃鸡腿!”十岁的我,很是机灵。都说我这点像老叔,难怪老婶喜欢我呢!
术后的第八天,老婶把浑身上下全都给我擦了一遍。我特意捂住小鸟“这个可不给你看”
“还知道害羞了,又不是没看过!”
此时我已行动自如了“老婶,你躺床上,看我能不能把你摇起来?我有力气了!”
“那可不行,这才几天啊,你就逞强,你摇空床试试吧,老婶这体重可不是你能承担得了的”
“哼,看不起人!”我一边说,一边猫腰攥住床头像车摇把似的把手,床头一点点起来了“老婶,你看我,是不是有力气了!”
“我家东旭真棒!”老婶一夸我,好像我浑身都是劲!
出院那天是屯里一个表叔开车来接的我“这东旭待白了,胖了,还长高了呢!”
大姑和奶奶在家早都准备好了饭菜,就等着我回来吃了。饿坏我了,好像都是我爱吃的,鱼啊,肉啊,真的不知道我能吃下多少东西。我是想家了!
家里全是喜气的景象。只有老叔忙在外还没有回来,说是得明天能完工(工地)。
这是我最高兴的一天,好像获得新生命一样,对于我来说,真的什么都不一样了,再过些天,我就能自己去上学了,我可以学自行车了,说实话,骑自行车,我是馋坏了,看着别人骑,就是威风。长大后我也能帮爷爷干活了,替爸爸开车……总之有用不完的力气!爸爸更是乐得合不上嘴,那晚他喝多了。
半夜,都已是熟睡状态,敲窗声,惊醒了我们“快起来吧,建宇在外面出事了”。是老叔出事了,我听出来了,是老叔出事了。
爷爷首先穿好衣服,急忙就出去了,我知道那是找老婶去了,奶奶得照顾我“东旭别怕没事啊!”
由于老叔在外地,家里只剩下我和奶奶,我坐在奶奶的怀里替奶奶擦着眼泪。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后来,我晕晕乎乎睡着了,亮天的时候,屋里全是人,左邻右舍,这个姑奶,那个二爷的,都来了,我听到了,老叔死了,最亲我的老叔死了。
老婶没再回那个房子去住,而是和爷爷、奶奶还有我住到了一起。再也看不见她脸上的笑容,我似乎也不敢亲近她。
“如果改嫁,我们也不拦着你,但这就永远是你的家!”奶奶这样说着老婶。
老婶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在我眼里依旧是美!
其实自从老叔走后,奶奶的眼睛就看不见了,可没了老叔,老婶可咋办啊?
娘俩又是一次抱头痛哭,在我的印象中,这情景几次了?我也记不清了。
“妈!我走了,你可咋办啊?以后再说吧!”
“老婶,你别走,你别走!”老婶一开口,我也敢说话了,我是真舍不得老婶走,不知道这个家要是没老婶会是怎样?
一年后,我恢复了健康。善良的老婶和爸爸走到了一起,我梦寐以求的愿望实现了“妈妈!”我终于改口管老婶叫“妈妈”了!也许真是上帝的眷顾吧,还好,多少年前我就有这个想法,只是没想到,老叔却走了!
老爸是善良的,长大后的我,知道是妈妈先背叛了爸爸才离的婚,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六年的老婶,岂能不知道老爸的为人。
老爸是幸福的,“妈”是幸福的,我更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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