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春末了,却依旧寒冷。钱沫下了高铁,冷的跺了跺脚。天阴沉沉的,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雪。
钱沫拦了一辆出租车,看着熟悉的风景在窗边一一掠过。虽说工作的城市离这座小城不远,她却从没有在周末的时候回过家,不知道爸妈会不会惊讶。
钱沫带着箱子打开自家门,温馨场面没有如期而至,家里甚至没有灯火,空荡荡的,暗沉的一如窗外的天气。
她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害怕隐藏在心底多年的恐惧最终变成现实。“沫沫,你在哪?”父亲惯有准确的直觉,“你到xx医院来一趟吧。外婆在这。”
父亲大概是不知道如何向她讲述,只能用四个字告知她——外婆在这。外婆在医院的意义再明确不过了,曾经在心中不可抑制跳脱出数百次的画面还是发生了。她发现自己似乎没有想象中的害怕,还能够冷静站在寒冷的街道上拦车,去医院。钱沫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否被生活磨练的冷血与自私。
到了医院,外婆刚刚从抢救室出来。
早晨,外婆出门买外公爱吃的豆浆油条,因为积雪不慎滑倒,脑溢血。
钱沫看着病床上插着氧气管静静躺着的老人,哭的悲恸的母亲和一脸为难的医生,她突然想起了外婆的桂花糕,鼻子有些酸,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
外婆经历了漫长的一生,将要和这个世界告别,剩下外公一个人。她照顾了外公一辈子,却要先他而去吗?
“外公呢,外公那里说了没有?”钱沫擦去眼泪,还有一个老人她要顾及。
“没有,怕他受不住,你表姐在家陪他。”父亲向来雷厉风行,此刻竟也别无他法。
“我去看看他。”
外公正和表姐坐着看电视,看见钱沫,也不惊奇,只说:“沫沫也回来了啊。”外公向来睿智,看见这个架势,怕是已经觉察出什么来了。
“小语回来了,盼盼回来了,沫沫也回来了,就是秀秀没回来。” 秀秀是外婆的名字。
“你们瞒不住我,带我去看看你们外婆,看不见我,她走的不安心。”外公叹了口气,转了转轮椅,他坐轮椅已经很多年了。
医院里,外婆安详的躺在病床上,靠着药物吊着最后一口气,等待和亲人做最后的告别。
外公没有想象中的痛哭,反而有些平静。他握了握外婆插着针管的手,凑到外婆耳边,仿佛是情人间的低喃:“秀秀,你先走,不管多久,我去找你就是。”说罢,示意我们将他推到一边,他要守着她。
外公向来不屑说情话,刚才一番话却引得众人泪目。晚上10:40,外婆在丈夫、儿女、子孙的陪伴下,走完了一生。
接下来是三天的葬礼。外婆信佛,外公请了一班子和尚做法事。父母等人要处理各种事宜,照顾外公的事就落在钱沫身上。
外公很少说话,安静的吃饭,睡觉,然后盯着那一方小盒子,把自己静默成一尊空心的木头。钱沫很是心疼,又多请了几天假陪他。
不久后的一天下午,外公静静地看着一张照片出神,照片里似乎是个少数民族姑娘。
钱沫蹲下看着外公:“这个姑娘真好看,外公喜欢的人?”
外公笑了:“是。我这辈子喜欢过两个人,你外婆和她。你外婆去了,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我和你外婆过了一辈子,没有什么遗憾。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了。”
五十年代,一个藏族姑娘在路边救了因为高原反应倒下的地质队员。能歌善舞的藏族姑娘爱上了木讷的汉族小伙,小伙归队前和姑娘约定来年五月在拉萨大昭寺前见面。是一个没能赴约的故事。
“我们认识的时候,她大概比你现在还小。她眼睛很大,很亮,脸红红的,不像现在的小姑娘,脸擦的那么白。她很漂亮,很喜欢笑,我一说话她就要笑。不知道现在她还记不记得我,就算还记得,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笑了。”一生坚强的外公,在生命老去的时候,思及往事,像个孩子一样毫无保留的哭泣。
在外公这个年纪,所识之人多已往生,能够与之谈论往事的人也越来越少。钱沫想,或许她可以帮外公弥补这个遗憾,在他所剩不多的年月里,不必再为此伤怀。
她不确定是否能在大昭寺找到格桑旺姆,或许她只是想去看一看西藏,那个离神灵最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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