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婚症

作者: eb187ce3ba1c | 来源:发表于2019-01-02 16:19 被阅读36次

    01

    宁一常做一种奇怪的梦。

    有时候,是一时理智崩塌,答应了某个人的深情告白,满心欢喜,像个初恋怀春的少女,然而还没等指尖的余温散去,便立即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自己就这样成了他人女友?就这样失去了自由?看着具象或模糊的对方甜蜜的笑,交握的双手像是挣不开的藤蔓扯住她未来所有的光亮。不甘和不安像一只巨手挟住她的心脏,让她脊背发凉,喘不过气。

    半晌缓过劲来,有一个念头划过脑神经:分手吧,逃走吧,奔回自由吧!即使自己也觉得刚开始恋情便提分手过于荒唐,可这念头一出现便如滔天巨浪席卷了所有的思维空间,余下的梦境时间,都纠结于如何体面而清晰地说分手,以及如何将伤害降到最低的论题和愧疚之中。

    更多的时候,她梦到她的前男友,无论是在怎样的际遇中重逢,最终都指向一个复合的结局。看着熟悉的笑脸和熟悉的难以忍受,这其中的欣喜和温热更少,几乎是须臾间,恐惧便伸出冰凉的触手,攀上她的脊背。

    怎么就能答应复合呢?怎么能重蹈覆辙呢?

    宁一啊宁一,同一个深渊既然逃出来了,装点上彩带和花灯你就能往回跳了吗?

    自然,这种梦境同样在温馨了一瞬之后归于混沌纠结和彷徨,熄灭得更快也更彻底。梦境的尾声回荡着的声响,都只有同一个主题:还我自由。

    幸运的是,无论这些梦境折磨她多久,在她回到现实世界的那一刻,她的自由也一如既往地给了她一个早安吻。宁一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抚上自己方寸大乱的心口,仿佛能触到内里那固若金汤的高墙。她长舒一口气,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从每一个毛孔钻进来,让她轻飘飘地仿佛要飞起来。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好,就像让她死去活来的姨妈痛终于放过她的那几天,脚尖都带着轻盈的步调。痛苦之后获得的解脱,就像是从伊甸园偷来的欢愉。

    02

    宁一哼着小调打卡,眼角眉梢都带着“幸好老娘还单身”的得意。转身一如既往地遇到了楼下工作室的那个笑起来带着酒窝的小哥,宁一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步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余光尚能捕捉到一抹灼热的视线,她埋着头在抽屉里挑选着今天水杯里的主角,翻来翻去,抽屉里也只有一瓶玫瑰花和一袋柠檬片而已。

    酒窝小哥追过她,不,算不上追,这个时代,在这样车水马龙的城市里,感情是绝对的奢侈品,更多的人是在捕猎。宁一不愿做那个重点培养的,更不愿是普遍撒网的。她要的是唯一,像她的名字,若做不了谁的此生唯一,宁可一辈子一个人。

    所以在酒窝小哥追求她的那段日子里,在他告诉她,希望未来女友普普通通安分守己相夫教子时,她没有拉黑他;在他炫耀着自己写着父母的名字的房产证,把婚前财产整理得清清楚楚扬言未来妻子休想骗他一分钱财时,也没有拉黑他。却在朋友圈看到小哥和自己邻桌的女同事打得火热时,决绝地邀请他入住了自己的微信黑名单。

    小哥也曾毫无自知一头雾水地来申冤,宁一一句轻飘飘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便打发了回去。显然,酒窝小哥并非她拉黑的第一个人,她的黑名单里人满为患。久而久之,她驾轻就熟,甚至在拉黑这件事中获得了另一种世界清静的快感。只是这件事,她不会告诉任何人。

    03

    今天是2018年的最后一天,年末的总结会议又臭又长,宁一猫在前排的椅背后面,百无聊赖地刷着朋友圈。闺蜜和新男友进展顺利,她弯着眼角点了个赞,突然想起前年的这个时候,两个小姑娘在繁忙的大四实习中偷闲小聚,闺蜜不安地搅动着咖啡,惆怅地看着她:“一一,他说他有恐婚症。”

    那时候的宁一,依然在热恋当中,想起那个天天催着自己毕业就结婚的男友,对“恐婚症”这个词嗤之以鼻。

    不够爱才会恐婚。宁一如是想。

    宁一很不看好闺蜜和她那个恐婚症前男友的恋情,奈何闺蜜一片丹心,为那个比她大两岁,风流倜傥的男人几乎要豁出命去,所有劝告在嘴边打个溜终是咽了回去。

    后面的故事意料之中却又格外来势汹汹,闺蜜的恐婚症前男友被公司外派到香港分部就任两年,刚去两个月便和闺蜜提了分手,到了去年她们参加毕业典礼的时候,那厮搂着港籍白富美新欢的婚纱照就赫然出现在了朋友圈里,如一道惊雷,给这几个刚刚走入社会的小姑娘的三观世界一记轰然重击。

    呵,恐婚症。

    神奇的是,人好像越是不信什么,生活就越是让你不得不低头。

    大四快毕业的时候,宁一向男友提出了自己憧憬已久的毕业旅行计划,她满腔热情地查了很多攻略,拟定了最高性价比最不留遗憾的路线,可当她带着眼底燃烧着的向往和期待看向她向来百依百顺的男友时,却迎来了劈头盖脸的一盆冷水。

    “快毕业了,你该对未来有点规划了。”

    “我俩现在签好的工作离得太远了不是吗?”

    “刚劝你放弃考研,你又出幺蛾子。”

    “我们是要过日子,你该省点钱了。”

    “宁一,你能不能成熟一点,现实一点。”

    04

    毕业旅行,宁一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坐在火车上,塞着耳机,看着窗外陌生又新奇的风景,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这样平静,思维这样清晰。

    她想起来,交往这么多年,每一次旅游计划都是她来规划,每一次约会,也都是她精心地安排。

    她想起来,她去男友家做客,对方父母的客气周到中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来对她家境的不满意。

    她想起来,这么多年,男友和她的那些为了独占欲的争吵,她为他几乎断绝了一切异性朋友的来往,连微信的通讯录里也清理得干干净净。

    她想起来,她为他退出的社团,为他放弃的比赛,理由只是为了一个荒诞的“太引人瞩目会被人觊觎”。

    她想起来,从一开始他们的交往,就是开始于男友一个接一个的谎言,而维系着这段感情的,是她的习惯性原谅和退让。

    她终于想起来,在男友如同小说情节一般的深情和宠溺背后,她失去的自我,失去的朋友。

    和彻底翻天覆地的生活。

    火车停在云南,宁一两手空空,只背着简单的双肩包,入住了一个颇有风情的民宿。她丢下行李,仰面倒在床上,窗外带着花鸟香气的暖风吹进来,她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在床上摊了个嫦娥奔月的高难度姿势。

    第一次觉得,原来一个人睡这样自由,不用被囚禁在硌人的臂弯里,不用连调整睡姿都小心翼翼,更不用应付那些不分时机的索取。

    她终于全部都想起来了,原来自己一个人是那样自由。

    05

    一觉醒来,已是暮色四合,宁一点亮手机屏幕,收件箱空空如也,她却如释重负,简单扎了个马尾,便出门晃悠。

    没有安排,也没有目标,随心所欲的闲逛也别有味道。宁一在桥边的小铺吃了碗热腾腾的米线,听着桥对面的清吧里传出清亮的歌声,渐渐沉入思绪。

    曾几何时,她也这样能歌善舞,每一年都能引爆艺术节的舞台,她那样张扬而明亮,人人都以为她上大学之后会如同游鱼寻到了海洋。

    可她没有。

    现在的她,依旧美丽,却过得三点一线,固步自封,单调乏味,为了随时都能腾出时间来和男友厮守,甚至连室友都不曾亲近。

    口口声声站在制高点旁观着别人的感情,却未曾发觉自己错得离谱。

    “小姑娘,一个人啊?”眉眼和善的面馆老板娘笑着送来一盘点心,将宁一从如同半溺在泥泞里的遗憾情绪里拉回来。

    她怔了片刻,点点头:“是的。”半晌又喃喃补上一句:“我一个人。”

    返程的时候,宁一走错了路,兜兜转转多耗了一个小时,还好无人同行自然也无人指责,却让她惊喜地偶遇了一塘清荷。

    回到民宿的时候,恰好是九十点钟的好时光,一楼的大厅里坐着三三两两喝酒谈天的人,宁一习惯性地低头垂眸穿过大厅,正要踩上木质的楼梯,却被一个陌生又温暖的声音定住了脚步。

    “小姐姐,一起玩游戏吗?”

    宁一犹豫着回过头,温暖又暧昧的灯光下,坐着一群青年男女,目光友好,都对着她礼貌地笑。

    和一群陌生人一起玩游戏,特别是有异性在场,在之前她想也不敢想。而这一刻,有久违的叛逆血液冲进她的大脑,沸腾着,叫嚣着。

    他不准她做的事情,她偏要做。

    鬼使神差地,她点头:“好。”

    深夜的狼人杀持续到凌晨才散场,宁一战绩辉煌,笑得那样张扬。等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她的心依然在剧烈地跳动着,呼啸着,像要从她的喉口挣脱出来。

    一开始,宁一看着这群萍水相逢的驴友,明明是相仿的年纪,却觉得他们那样年轻,那样肆意又快乐。而此刻,她抚着自己狂乱的心跳,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也还这样年轻,正是敢想敢梦的年纪。

    要回去吗?回到男友致命的温柔乡里,从此精打细算相夫教子?

    要放弃吗?就听男友的话,不再一心追求自己的事业和梦想,去做一份差不多的工作,只要全心支持他的事业便好?

    要忍耐吗?婆媳之间的摩擦,生活的琐碎,以后这样的旅游是否是一种奢望了呢?

    此时,一种巨大的恐惧涌上来,“毕业就结婚”这几个字像一张巨网,勒住了她奔腾着的自由血液,让她血脉都仿佛要崩裂开来。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的人生不能止步于此!

    不行!她不甘心!

    宁一颤抖着摸出手机,在微信置顶的那个对话框里,抖着指尖打下一句:“我们分手吧。”

    半晌也没有回应。

    宁一放下手机,心里却一片澄明。

    我也得了恐婚症了。

    她想。

    06

    回去的火车上,宁一像一只奔向新生活的雀跃的小鸟。把结婚这项计划从人生蓝图中剔除之后,就像是在笔直宽阔的马路上拔掉了一个钉子户。她咬着苹果信誓旦旦想着,自己要考研考到30岁,读完研要出国去留学,每年都要出去旅游,最好是一有假期就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以后双十一都要多给自己和家人买东西。

    光是想着便觉得美得冒泡,一夜之间,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少女时代。

    分手的想法自然遭到了男友的强烈反对,他堵在火车站,激烈地红着眼眶质问宁一为什么不争不吵不声不响就要分手。

    那是宁一第一次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所有的不满和委屈她其实都心知肚明,只是自我洗脑平息一切,而毕业前这突如其来的恐婚症,将桩桩件件的小事串联在一起,轰然击溃了她一直以来麻醉自己的幸福假象。

    分手那段时间,像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拉锯战,然而宁一身边的所有人,几乎都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句:“你终于分手了。”

    前男友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情变,一度开始怀疑宁一是不是出轨了。而出乎宁一意料的是,她的室友,向来不甚亲近的室友们,却在此刻站了出来,保护她,维护她,陪她结课,答辩,甚至在前男友约她谈判的夜晚,把她拦在了寝室里。

    “你别去。”

    “要是他明天在寝室门口堵我怎么办?”宁一心惊胆战。

    “我们会保护你。”

    好在,分手比她想象的要顺利。毕业之后,前男友和她便断了联系。

    她换掉了号码,换了发型,买了许许多多前男友不允许她穿的类型的新衣服,把床单被罩都换成了她最喜欢而前男友最讨厌的颜色。

    从此以后,她只为自己活。

    07

    领导冗长的讲话终于结束,大家呼啦啦冲出大楼,叽叽喳喳讨论着晚上参加什么活动来迎接新年的到来。宁一走出旋转门,才发现外面应景地飘起了雪。

    有人说,下了雪,西安就是长安,南京就是金陵。

    宁一原计划去吃顿热腾腾的烤肉,再配上一杯罪恶又甜蜜的奶茶,此刻却心念一动,向老城区的方向迈开步子。

    本以为只有自己这样无聊,未曾想爱凑热闹的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看着古建筑群里将雪花染上暖色的灯花,路边摊冒着热气的小吃,熙熙攘攘欢声笑语的人群,宁一不自觉勾起唇角。

    真好,这样的人间烟火气。

    走了许久,发梢都沾满了雪白,宁一驻足,在老街巷前的红灯笼下看了好一会,打开了自拍相机。

    “需要我帮你拍吗?”

    宁一诧异地回头,一个笑容干净的青年略带腼腆地看着她。

    “谢谢。”这样的氛围让人莫名地放下戒备,宁一递过手机,看着镜头,手却局促地不知道往哪放。

    拍完照片,宁一接过手机道了谢,正欲离开,青年犹豫着开口:“你......还要继续一个人玩吗?”

    宁一愣了愣,最终还是礼貌地笑了笑:“是的,再见。”

    08

    到家已经是十点过半,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宁一窝在沙发里打开电视机,各个台都在播放着跨年晚会,正在唱歌的是今年大火的偶像剧的主角。

    宁一撇撇嘴,打开奶茶闷一大口。

    偶像剧啊。

    现在人们对爱情的幻想多半都是电视和小说塑造而成的吧。

    她多年不看言情小说了,每次一看,总会鬼使神差代入前男友的脸。

    她必须承认,前男友给过她小说男主一般的深情和专一。可他不是小说男主,而她,也不过是万千做着女主梦的甲乙丙丁之一罢了。

    宁一关上电视,环视了一眼被自己塞得满满的小小的窝,只有她一人栖身,但是沙发上是自己最喜欢的靠垫,床头的手机和Ipad电量充足,冰箱里满满当当都是自己爱吃的零食,灯光把整个空间晕成暖黄色。

    她现在的生活啊,那样寂寥又令人安心。

    宁一起身,抓起手机,躺进自己柔软的大床,翻了几页朋友圈的盛世太平,眼底染上笑意,她抬手点开编辑栏,缓慢又坚定地打上一句。

    “Fighting for fucking freed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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