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过留痕

鸟过留痕

（一）

薛蓉躺在床上，用眼睛瞪着天花板上硕大的圆盘灯罩，周围光线都明显的暗下来了。枕边的手机微信信息响了很久，也难得理它。

楼下隐隐约约传来几声小狗的欢叫声，家里却格外的寂静，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薛蓉突然想起家里的狗似乎两天没给它弄吃的了，它在哪儿呢?

“乖乖！乖乖！”

嗖嗖的两声，床边传来熟悉的爪子刨床的声音。原来乖乖狗一直在薛蓉的床边趴着，无声无息，它好像感受到主人的异常情绪，也进入出奇的安静陪伴状态。

这一瞬的感动令薛蓉鼻子一酸，这份来自人与动物之间建立的默契感情，在此时此刻却那样敏感触动着她如此柔软的心，本来已经快干的眼幕又泪雨滂沱起来。

从前天晚上一句微信问候开始，后面戏剧的变化让她的眼泪就一直没在眼眶干过。

突然的在心口间就多了一个梦魔般的影子。

是一个迷糊的女人的影子，连她长得怎么样，是胖是瘦都不知道？却一想起就揪心的痛。

（二）

时间回到前天晚上，薛蓉点开朋友圈一个很久没敢联系问候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微信头像。

犹豫再三，狠狠的下了决心，发过一句问候：

亲，我们有多久没联系了？

非常快的速度对方头影跳动。

对方：我想您

对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特别想您

对方：给您打过电话

薛蓉的心倾刻被多情的回应融化成一摊柔水。

薛蓉：我也想您！

对方：方便接电话吗？

对方：131没有用了吗？

对方：我打过好几次电话。

薛蓉：噢，噢，电话，电话我放在客厅。是177那个在用。

薛蓉从书房起身，慌乱的往客厅跑

电话响起。

对方：您好吗？

听筒里传来混厚的男音。曾经多少次，这熟悉而又磁性的低音，是薛蓉的心头之爱。爱上这个人，是从声音开始的吧？或是从那个方圆的头影开始的吧？又或许是从他无限敬业的精神面貌开始？还或许是从眉眼带笑的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开始吧？总之是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就这样爱上了。

爱得真诚，爱得浓烈，也爱得委屈，爱得纠结，甚至是爱得辛苦和疼痛。

两人兜兜转转好多年了，也没有正式在一起。中间也有好多次的决绝和挽回，彼此追逐，纠缠也都没有放开过手。

这一次的分离是疲惫的薛蓉提出来的，对方也很礼貌的祝福，中间间隔半年多，彼此也心照不宣的真的互不打扰，互不联系长达半年之久。

直到今天，一句问候，就那么快的迅速的拉近了彼此失散的距离。

握着手机，薛蓉早已迫不及待的深情回复：

您也还好吧！

我重新去一家公司上班了。

一阵热情的问候，彼此都抢着告诉对方自己的现状。

末了，手机里的男低音一句自然温柔的提醒让薛蓉顿时冻成冰棍，沸腾的血液瞬间凝固冰渣。

对方：亲爱的，以后您就用微信跟我联系，不要打电话。我老婆管得很严。为这事跟她吵过几次，她偷查我微信。

薛蓉：……

半响讲不出话来

对方：她人品还是没问题，就这一点，点。

薛蓉：你说什么？你老婆？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对方：扯了结婚证了，还没举行婚礼。

薛蓉：好吧，再见。

对方：以后，我来您的城市看您更方便，您回来时告诉我，我请您吃饭。

薛蓉，失语，失色，失神。

（三）

首先说明一下，在这条重磅消息之前，两人的身份关系一直是自由的男女交往关系。不存在任何违反道德的交往。对方是大龄钻石王老五，薛蓉也是自由的单亲妈妈。

但这一路走来坎坷不易，却是来自于家庭的阻碍，对方父母希望儿子尽快找个姑娘结婚生子，完成家族香火传承夙愿。

薛蓉又是特别懂事体贴人的女人，从不给对方压力，就这样半明半暗的交往着。双方都不见彼此家长亲人，不公布，也都不另谈恋爱。就这样拖着耗着放不下也拿不起的相处了好多年。

期间，他们的多次挣扎放弃又和好就一直伴随着这份感情不消不停。

一道来自于对方父母哥嫂观念的铜墙铁壁横亘于两人之间，这一直是对方的最为无奈抵抗的理由。

薛蓉是骨子里是非常传统的女性，也不屑于一切非正常的交往，尤其不能接受触碰道德底线的关系，这个一直有着感情洁癖的女人，把身边的男女关系处理得非常明晰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所以她觉得有品质的关系，一定是不胡乱产生感情。

在跟对方明明暗暗的几年交往纠结里，也不忘努力维持自己尊严，明确告诉对方：一旦有了新的恋情请不要隐瞒，因为即使再爱，我也会离开。那种语句里的决绝，对方应该很是明白。

而这样的结局还是在隐约的思虑中終于出现了。

（四）

回到书房，静坐了半个多小时，薛蓉的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她努力控制住哭泣。却还是悲从心起地用微信给对方回复了自己的心情。

薛蓉：在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很感激彼此温暖还在，我是泪流满面的听完您的电话。曾经我那么期待这一生我们能在一起，我甚至幻想过我会把每一天的日子都过成诗。但是，我却永远无法满足您家人对您的期望，那是我怎样努力也达不到的，也不愿看见您的心在这样一种选择中撕裂煎熬，怎么样他们都是随时能给您关心和温暖的亲人。所以我真心祝福你们。我无法确定自己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但无论哪一种选择都是因为爱。

对方：您的任何决定我都尊重理解。

薛蓉虚弱的回复完微信，跑进卧室，一头扑倒在床上，抱住枕头又是泪如泉涌。

一个已经无法更改的事实，这已经是人生的分水岭了。

任何一段回忆一个词语联想到的都是让心紧缩的疼痛。薛蓉想拼命的忘记，却偏偏顽固的演绎成画面再一次次刺痛心扉。

在一个遥远的城市 ，那曾经熟悉的小屋房间里，已经有了另一个顽固模糊的影子在眼前晃动。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再也不是她和他，而是另外的她和他，这是怎样一个残酷的提醒。

从接通电话到子夜，再从子夜到黎明，薛蓉似乎没有真正合过眼，又似乎一直没认真睁开过眼，双眼明晰的肿胀干涩，微微生痛。

一直半醒半睡到又一个完全的天亮。

好在是双休，薛蓉可以痛快的在家里流泪。

身边的小乖已经三番五次的来刨过她好多遍，她都只是挪动身体往床里面靠，不理会，也不让它碰她。

这对于小狗来说非常异常和难解，狂叫一阵子以后也终于安静下来，沮丧的爬在床下边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各种交换的画面中溜走，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

薛蓉的眼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想起一句话，想象一个画面，眼泪又被逼了出来，就像涓涓泉水，没个尽头。

到下午临近黄昏的时候，薛蓉双肋闷涨难受，觉得头晕乎乎的心里饿得有些发慌，勉强起来到厨房找吃的。

的确看到所有东西一点胃口都没有，如果不是胃部不舒服隐约作痛，她是吞不下任何东西的。

脚边小狗跟前跟后，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眼巴巴的看着女主人。

薛蓉蹲下去摸摸它头用力气揉了揉，示意对不起。

给小狗碗里倒够足够多的狗粮，加好水，又躲进卧室去悲伤去了。

晚上十点多钟，实在饿得撑不住了，出来找了一小袋芝麻糊用开水搅拌了一下，连加糖心情都没有，就胡乱吞下，累得勉强睡去了。

这一觉醒来，是下午2点多。还是吃不下任何东西。

不过，情绪已经好了许多。

（五）

薛蓉用肿眼皮泡的眼睛看了看四面白净的墙，下午强烈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窗户在凌乱的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有些晃眼。

那些光明的颜色让薛蓉觉得无比温暖，心里终于泛起绝望后一丝丝难得的轻松。

考虑到这个下午肆意情绪风暴之后，明天是周一必须进入正常工作时间。

薛蓉从床上爬起来，把早已耗尽电池的手机充上电；烧好一大壶开水，把茶叶泡好；再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前，准备重新收拾好这两天糟糕失态的情绪。

每一次人生的低谷，薛蓉都会用这种形式让自己冷静下来，借此梳理疗伤。

而这一次跟之前都不一样，这是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更艰难的触及灵魂的对话。

首先薛蓉必须接受看清一种事实，“爱”并没有战胜任何困难障碍的魔力。与其说这是一种事实，不如说是她心中一种信念的毁灭与重建。

一直以来支撑薛蓉情感洁癖症的力量就是对真爱的追求和渴望，随着年龄增加这种愿望愈发强烈，慢慢变成一种自己习惯守护的能量。

在每个工作疲惫的时候，在每一次不如意的时候，在每个开心感恩的日子，这能量总是源源不断的注入到心里，快乐过所以时光。

遇到对方后，薛蓉也把此生最高幸福定位于：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的境界。

总以为，所有遇到阻力困难都是暂时的，在真爱面前都会让步。而今现实却给了她一巴掌，告诉她，她并没有那么幸运，甚至现在是连一份平淡的爱都不曾拥有。

坐在书桌前的薛蓉用双手捂住脸，苦涩的咀嚼着这每一次思考联想带来的痛苦。

她知道，从现在起，她将一个人渡过一段灰暗的时光，将一个人孤独穿越一片丛林，何时能走出来，重见笑颜，她不知道？但她必须让自己走出来。

（六）

“亲爱的，他没有选择你这是事实！他已经跟另一位女性开始了他们的生活”。

一想到他们一起生活的种种可能有爱的片段，薛蓉再次眼珠子里噙满泪水。

薛蓉坦诚而又残忍的把所有感受到的折磨，挑最刺眼的词语一字一句的写给自己听。

“他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毫不犹豫的把生命的后半生交给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一定在某些方面与他势均力敌。爱情本质就是一场博弈，彼此条件是本质，本质不是爱情”

薛蓉端起茶杯扬起头猛喝几口茶，擦掉嘴边的水渍，又开始写。越写越冷静，越写越快，也越写越发坚强。

写透了所有关系中最冷漠的部分和事实，薛蓉开始思考要不要保留联系的事。

这一回，她是真心的在听从自己内心的感受。

她还是虚弱的觉得她没有那么坚强，坚强到可以无视从微信，QQ上看到的一切信息。

那么无疑，栓掉所有联系更能让自己平静。虽然这样做显得不那么近情理也不那么大气。可是，在一段不能感同身受的感情里，对方因为正拥有着，可以在舒适区大度不起波澜的观察前任情绪，而此时的薛蓉却是惊弓之鸟无法做到包容和平静，为什么把自己曝光在别人的眼光中呢？

本能的抵抗机制指挥着薛蓉在这件事上的任性和麻利。于是她起身拿过手机三下五除二，把对方微信，QQ全栓掉了。

薛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人生是残酷的，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不想在再不可能的人身边消耗时光了，那么，就决绝一些吧。

第二天，薛蓉一个人从公司出来吃午饭。抬头看了看碧蓝不见一丝云的天，一群小鸟刚好从低空掠过，她蓦然一惊：不能终其一生的相遇，注定只是鸟过留痕，会极速消失于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