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入梦
意识朦胧中回到了儿时的故乡。
那时我还是一个上小学的小女孩。
太阳西斜的黄昏,我在尘土飞扬的小路上一路狂奔回到了我的故居。
我看见伯母在院子里牵着一头驴的缰绳,正准备给这头正直青壮年的驴拌食。
这驴比一般驴和马的体型都要大,它的身体有三米长,近两米高,体型丰润,肌肉矫健结实,全身的皮毛散发着灼灼光芒,神情骄傲,那张长长的脸上张扬着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
我见它这样飞扬跋扈,便心生一计。对我伯母说道:“今天我来给它拌食!”
我找来它的食材,大麦皮,专用饲料,一桶煮过菜叶子的汤。
伯母见我要动手,便叮嘱我说:“它喜欢吃稀一点的饭,拌食的时候,水的比例要稍多一些”
我说“好”
然后我用我的小手抓了一把大麦皮,用三个指尖捏了一撮饲料在它的食桶里,最后倒了一桶洗完锅的浑水进去,用小棍子在水里胡乱搅拌几下,便把拌好的它的“晚饭”提到了它嘴边。
“吃吧,这我给你做的晚饭!”
那驴冲着我呲着它长长的牙齿,发出一阵轻蔑的笑声。嘴皮子弹起的口水泡沫喷了我一脸。见我恼羞成怒,它又仰天发出一阵长啸,这才慢悠悠的低下高傲的头颅,把嘴塞进那桶稀汤寡水的“晚餐”里品味。用餐前,先蜻蜓点水般的点了一下美味的汤,继而仰头细细品味汤的味道,最后带着满意的模样再次探进水里寻找食物。
第一次没找到,它便把头塞进水里更深一些,还是没找到,再塞的更深一些,继续探寻……。
“你拌的食太稀了,它要发怒了。”伯母一脸担忧的说道。
我听了又好奇又心惊胆战。我倒要见识下,它要怎样发怒?于是我悄悄的站到离它远一点的地方。
只见它把头伸进水里,拼命的用鼻子在水里吹泡泡,头在水桶里搅拌。越搅越生气,越搅越暴躁。直到把那桶水的大部分吹撒到地上,用头顶着那桶噼里啪啦扔的老远。
“看,生气了嘛!我说你拌的食太稀了,它吃不饱。你不信,这下惹毛了它。”伯母笑说道。“我哄哄它,等他安静了,我重新给他拌”
我心里蛮不在乎驴此刻的暴躁心情,但我觉得这驴很有脾气,我心里暗暗欣赏它,又觉得它太任性了,要成精。
伯母牵着那驴的缰绳,安慰到:“你不要跟娃一般见识嘛,她年龄还小,没照顾过别个,今天第一次给你拌食,拿不准你的喜好,你多担待点。
谁知那倔驴根本不领情,头往旁边一歪,竟开口说话了:“你知道晚餐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吗?你是知道的呀,它将为我这一天的美好幸福生活画上圆满句号,晚饭吃砸了,我晚上能睡个好觉吗,晚上睡不好,我明天能有一个好心情享受惬意的生活吗?你怎么能这么大意,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屁都不会的小毛孩办。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没那么严重,你消消气,我先牵着你去你睡觉的地方,你躺下来休息一会,等会儿我就把拌好的食物送到你嘴边。这样可以吗?伯母说道。
“不可以!”它跺着前蹄气愤的回道。
“我……我先自己散会步消消气,你现在立刻马上回去给我拌食,等我气消了,胃不胀了,才有胃口吃饭!”那驴道
“好好,那你别走远了。就在这附近。我拌好了食物,好找你。”伯母道
“行的,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我看着伯母安慰它,和它商讨的过程。我对这头驴有了新的认识。
伯母松了手里的缰绳,那驴见状有点露出马脚的兴奋。荡漾着尾巴,慢悠悠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过往的小朋友热情的跟他打招呼,还称他“驴哥下午好。”它一脸享受着这尊贵的称呼,一脸向它的小迷弟迷妹们炫耀自己又获得了片刻的自由散漫时光。
此时,我被这头驴吸引了。它的散漫,它的小心机,和它的不可一世的骄傲。
我看到栓在远处的小黑狗还饿着,我趁伯母重新给驴煮菜汤水的间隙,便去喂养那只小狗。
我倒完食物往回走的路上,那驴鬼鬼祟祟的迫近小黑狗的位置。
我见状赶紧跑过去阻止它抢狗的食物。
它见我跑起来,它的四肢也加快了频率。我拼命跑,试图抓住它的缰绳制止它。谁知那驴具有反侦察思维,早把那缰绳挂在自己脖子上,咬在嘴里,我根本够不着。
我只能张牙舞爪的嘲它喊:“你不要去抢那个小狗的食物嘛,它都饿一天了。我知道我搞砸了你的晚餐,是我不好,但是它没有冒犯你,你就看在我伯母天天伺候你衣食无忧的功劳上上别去抢狗的食物吧。它是我伯母养的小黑狗,看门用的……。
那驴根本听不进去,一股脑嘲着小狗的位置迫近。那副气势汹汹的架势就好像是在说:“我今天一定要弄个明白,你们到底偷偷摸摸给那狗开的什么小灶,难道是比我的伙食更好?我无法容忍,不能容忍,要是被我证实了,我一定要闹它个天!翻!地!覆!”
我边跑边喊,体力消耗殆尽,只能停下来休息,只见它冲进狗窝之后,突然间不闹了。
转过身来,冲着我呲着长长的牙,秃噜一下嘴皮子道:“看把你吓的,光天化日之下我会强抢民宅吗?我根本不是那种驴。别怕,我就是去看看它的伙食是什么档次?呵,原来就是啃一些没有肉的骨头,竟然啃的那么津津有味,真是给我十个脑袋也想不明白,狗兄咋就好那口。害,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像我这种类型的就只能吃非常有营养的粮食,再加上一些市面上热卖的驴友们专用营养饲料,配上维生素丰富的蔬菜汤,才能让我浑身焕发着迷人的光。哦,对了,那个蔬菜汤一般驴友们也是没有的,那是我专门跟饲养员老大谈的特殊待遇。”
我听它延绵不绝的嘀咕,嘟囔道:“就你破事儿最多”
它见我顶撞它,便走到我身边,扬起它的尾巴,力道不大不小地抡在我的屁股上,说道:“以后不要乱顶撞我哦,我这次下尾很轻的,下次要是再顶撞我,小心我抡到你屁股上起红印子。
我被这只驴挑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和战胜欲。
我小跑回去,赶紧从我伯母手里夺过活计,我说道:“我来,我来给驴兄喂食,这次我一定给它伺候的妥妥的,你放心,我不耍心眼。”
我郑重的向伯母请教了一下水温,食材比例,以及食材混合的先后顺序。
我开始按照比例一点一点的配料,驴兄散步散到我跟前,眼盯着我给它拌食。并恐吓道:“你个小丫头片子,你要是再敢戏弄我,我……我就上房揭你家屋顶的瓦。”
“哼,你又没长翅膀,体型那么稳重,你先上一个房我瞧瞧。”
只见它前双蹄高高扬起,举趴在墙壁上,它直立起来的时候更高,几乎要夠到房顶。两只后蹄试图踩着墙壁往上走,可壮硕的身体根本无法克制地心引力。只能在地上扒拉几下,实在上不去,便作罢。回头见我捂着嘴笑,它羞愧难当地夹着尾巴悻悻地要离开,回去它的窝。临走时还不忘叮嘱一句:“我的晚餐搞快点,我都困了。”
我这边正给它拌食。村里来了几个男丁,伯母领着他们去探望那驴。我远远看着那群人抚摸着那驴的头,说:“驴兄,最近伙食怎么样,过的还开心吗?哎呦,这缰绳怎么挂在脖子上。那男的转身嘲我伯母叮嘱道,一定不能让它跑了,这缰绳要时刻抓在手里,要么拴死在这跟柱子上。说着,那男人便把手里握着的一根铁柱子用力往地上插,那驴见状道:“你那点子力气,插那么浅怎么能拴住我。看我的,唉,就这样,你要用力插深一些,这样我就挣脱不开了。说话间,那驴两只前蹄扶着那根铁柱子用力往下一摁,铁柱子没入土里一大截。那些男丁见状不好意思地抚着自己的后脑勺,道:“我们倒不是怕你挣脱,主要是担心你这根绳子挂在脖子它上不够潇洒,给你安放在这根柱子上正合适,那行,那什么,你先休息,我们过几天再来看你。”
驴见状,道:“行,你们先去忙,我就不送了,慢走!”
这时候我对驴兄已经略有一些敬佩了。
那群男人离去之后,驴兄慢悠悠的折叠前蹄跪在地上,躺下来,我见状提着饭桶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驴身边,我把饭桶放在驴嘴边道:“驴兄,这是我重新给你煮的饭食,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这次浓度掌握的特别好,你尝尝看。”我略带怂的口气跟驴兄讲到。
驴兄见状,站起身来,先是舌头伸进食里舔一下,又咂巴着嘴,嘲我抛过来一个嫌弃的眼神,我惊慌道:“不合胃口吗?”我突然想起,我刚才拌食的时候光顾着看那堆人,忘了给驴兄的食物里加营养饲料。我急忙道歉:“对不起驴兄,我没加饲料,我是真忘了,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不会了。”驴兄见我态度诚恳,便没好再说什么,低着头开始吃了起来。我看着那根被它拽的摇摇晃晃的铁柱子,心想,这驴力气可大着呢,那堆男人真是没长脑子”
我欲跟驴兄道别,回去吃我的晚饭。驴兄说:“你等等我,我吃完这个和你一起去。”
“啊!”
“怎么,你不同意!”
“可是,我们的饭桌上坐不下你呀!”
驴兄不说话,只顾埋头干饭
我默默的离开了。心里想着:“可千万不要来我们的饭桌上捣乱呀,求你了”
还没等我走进厨房,驴兄在后面已经追过来了,此时的我已经对驴兄的脾气略知一二。我怕它因为我没有等它而生气,搞我恶作剧。我一溜烟跳进厨房,驴兄是进不来厨房的,他体型太大了。但是我一时着急忽略了还在厨房门口徘徊的我的奶奶,她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喊我回家吃饭,伯母正在厨房摆放碗筷。
我跳进厨房,回头一看,驴兄两只前蹄跳上了台阶,我奶奶被它吓得浑身发抖。可驴兄还在呲牙咧嘴地哈哧哈哧笑。我见状,赶紧操起一把刀,跳出厨房,一手抱着我奶奶,一手用刀指着驴兄的鼻子颤颤巍巍的骂到,你……你个混帐,往后退。你再敢上前一步,信不信我宰了你。
驴兄不可思议的跺着前蹄,长长的脸仰天长啸,摇晃着脑袋:“你,你竟敢拿刀指着我,你竟敢骂我?你知道你爷爷和你爸都没敢跟我这么嚣张过,你个小不点……你……你竟敢骂我?”
“那是因为你没触碰到他们的底线,我告诉你,你跟我搞恶作剧,耍脾气,开玩笑怎么都行,我奶奶今天要是被你吓出病来,我就拿手上这把刀了结了你,快给我滚回你的驴窝去!”
那驴见我发怒了,便不再作声,但也并没有立刻离开,只见它的体型慢慢变小,幻化成一个男性模样,隐匿在墙角。我带着我奶奶走进厨房,正吃饭。突然,驴兄又变成驴的样子,把头伸进厨房的门里,用它的牙齿撕咬着我的衣袖,拉我出去。我拒绝,
它问我说:“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上学”
“你不适合学校,你根本不适合上学,你不适合那种驴拉磨式的日复一日的生活。你告诉我你喜欢做什么事情,你最喜欢做什么事情。
它一边扯着我往外走,一边跟我聊天。
我对驴兄的好感也倍增,关于那些因为它体型庞大而产生的恐惧心理在这场撕扯中烟消云散。
我双手抱住驴兄的脖子上说,我喜欢唱歌跳舞哈哈哈,哦,不,我不喜欢跳舞,我四肢不协调,我更喜欢音乐。
驴兄说:“走,我带你唱歌玩去。”
“去哪里呀?”
“握着我的尾巴,跟我跑起来。”驴兄说
我握着驴兄的尾巴,跑了起来,驴兄越跑越快,我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驴兄见状道:“你这个体能不行啊,唱歌是个体力活,你跑这么几步就喘成这样。要经常跟我一起跑哦,跑到有一天我能带你飞起来!”
“飞到哪里去啊?”
“飞到天上去!”
我跟着驴兄在附近一个类似于足球场大的场地转圈跑,奔跑的速度快的时候,我恍惚看见驴兄幻化成一个高大的男人,他身材挺拔,神采飞扬,脸上张扬着无谓世俗的光,在奔跑的时候更显魅力。我手里的那根尾巴也变成了一只温润的手掌,握着我的手在奔跑。那个男人就近在咫尺,在我眼前忽隐忽现。
突然驴兄嘲着他的小迷弟喊道,喂,小伙子,帮我去卧房取来我的飞天棍。
那小男孩快步跑去取来,刚要交到驴兄手上,突然绊倒了。那根棍子也顺着惯性飞出去好远。
那小孩急忙跑过去捡棍子,怎知那棍子像长了翅膀一样,又飞远了。驴兄见状,嘀咕道:“笨小子,一根棍子都搞不定,我去看看”
我丢开驴兄的手,看他向棍子的方向飞奔过去,追着那棍子跑了好远,最后不见了踪影。
过了好几天,等不到驴兄归来,我出门去村里的生产队找驴兄,我经过一家大型农户,他们家的门口拴着好几头驴,每头驴身旁架着一台石磨,这些驴看上去已经很老了,它们跟着这些石磨埋头消磨了大部分的时光。眼睛里已经没有光彩,常年的劳作使他们看上去不像驴兄那样活力四射,顽皮可爱。
我心里猜想驴兄很可能就在这个地方,它很可能生在这个地方。
我看见不远处有一间牲口棚,几个人围着一个牲口对它好言相劝又威逼利诱。
我跑过去一看,那些人围着的不正是驴兄吗。一旁的女人对驴兄说:“你就听我句劝吧,好好套上这头套拉磨吧,或者拉车也行,你总得选一个。每头驴要都像你过的这样自由潇洒,我这生意还怎么做。”
驴兄僵着脖子,看也不看那女主人一眼,它倔犟的站着,一动不动。它的头上连同嘴上被套上了绳套,不能张口说话,也不能呲牙秃噜它的嘴皮喷唾沫。
我看见驴兄被那群人这样对待,心里很不满。但我那时已不再是一个冲动的说爆发就爆发的小孩。
我找到那女主人说,你放过那头驴吧,他不适合拉磨。
那女主人笑的前仰后合,说:“真是笑话,驴不适合拉磨,它适合干什么?你告诉我?适合和你们这群傻X厮混?”
“要不这样吧,你告诉我这头驴在你这里值多少钱,我付你钱,你把它卖给我吧。”我说着开始在身上搜刮出我所有的钱交给女主人。
“姑娘,你没发烧吧,驴生来就是拉磨的呀!”
你数数,够不够,要是不够,你告诉我还差多少,我存钱了再悉数还你,你放了这头驴吧,它很倔的。你是劝不动的,不如不要浪费你宝贵的时间,让它跟我回去吧……。
驴兄呆呆的望着我。
梦醒了。但我心里还有余温。那头倔驴幻化成的形象,它的倔强,顽皮,它的不可一世,它的自由潇洒,它的本该拉磨而又抗拒命运的性格。
它是一头多么独特的驴。
他对世俗没什么利用价值,但是他真实,快乐,幸福,无忧无虑。我被他深深吸引。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