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走开,别站在这儿碍事……要是耽误了抓捕逃犯,上头怪罪下来,你们谁能担待得起?”
三两个身穿衙门官服的衙差在城墙处驱赶着密集的人群,忙着在城墙各显眼处粘贴着告示,忙完这头便提了糨糊告示又匆匆往下一处赶去了。
人群又迅速聚拢在告示前,大多数都是些底层农耕百姓,并不认得上头写了些什么,只是盯着告示上画着的那人讨论得很是热烈。
其中一人该是上过几天书塾,略懂几个字,便大声嚷嚷着以便街坊们能听见:
“……通缉数日前于温梦楼……谋害王家少爷的在逃钦犯……名卿卿……容貌妖艳异于常人,原来画上的就是害了王家恶霸的人,竟然是位这般美的一位女子……”
“王家少爷当真死了吗?可没有看错?那可是个早该千刀万剐的家伙……”
人群有些激动起来。
“可不是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恶人欺压咱们这么久,现在可好了,终于遭到报应了……”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说着说着竟然老泪纵痕:
“多谢老天爷,此竖子已死,我们家惨遭污辱的闺女总算可以瞑目了。”
老人家的言语引起人群一阵唏嘘声。
“大师姐,那城墙粘贴的是通缉你的状令呢。”
一个橙色衣衫的孩子仰头焦心道。
“胆敢来烦扰的人,我必教他有去无回。”
女子神色从容,倚在窗前朝窗边朗声说道,说着朝向身后的若干人,脸色沉下几分,命令道:
“你们马上启程赶去援助莲雾,此次任务不容有失。”
那女子正是轻尘,仍旧一身绯红色的衣裙,飘飘然伫立在一众浅色衣裳的属下身前,越发显得卓然出众。
属下领命后鱼贯离开,轻尘依依步行下了客栈,站到一处通缉状前,仔细看了那画像,淡淡道:
“画像与赏金一样廉价,不足为奇。”
“大姐姐不怕被人发现么?”
一个约莫十岁的女孩子抓住轻尘衣摆,满眼崇拜的眼神。
“傻孩子。”轻尘俯下身来,关爱地抚摸她的头发:
“世上可怕的事物多了去,与其刻意躲避还不如静观其变……欢儿你这个小馋猫,你看你嘴角沾着的点心屑都没有擦干净,来,大师姐给你擦擦。”
说着掏出手绢仔细地帮她抹掉。
合欢是轻尘年纪最小的师妹,与派中其他沉默寡言的人不同,这个小师妹性子活泼好动,童真可爱,仿佛不被世间尘埃污浊。因而轻尘尤其喜欢她。
孩子笑得甜甜的:“大姐姐对我最好了,不像二师姐都没有对欢儿笑过。其他人也常常不说话的让欢儿闷得慌。”
轻尘宠溺地对她笑一笑,抱歉道:“大师姐待会要送你回去,这两天你跑出来,都没有好好练功对不对?回去之后要乖乖听师傅的话,可不许到处乱跑了。”
“我不,”孩子一扁嘴,头扭得像拨浪鼓似的拒绝道:
“我不要回去,师傅肯定会责骂欢儿的,这下没有大姐姐替我求情,欢儿肯定要被惩罚了。我要跟在大姐姐身边,欢儿也和大姐姐一起去完成任务好不好?”
孩子双眼噙满泪水,抓紧轻尘衣袖不肯放手。
轻尘宠溺地捏她鼻尖,耐心哄道:“此次任务十分危险,欢儿老是偷懒不肯练功,到时候受伤了可怎么好。所以欢儿现在回去好好把武功练好,等再过些日子欢儿长大了,功夫也有长进了,大师姐再和欢儿一起可好?”
“真的可以吗?等欢儿练好了武功,大姐姐真的可以和欢儿一起出去完成任务吗?”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欢儿了?大师姐明日便要赶路,等这事情过一阵子就回去看欢儿。”
轻尘笑,安慰地拍拍孩子的后背。
待吩咐下属人带走合欢,仅余她孤身一人。
轻尘不动声色朝后瞥了一眼,无视来来往往行人的打量,径直往街角的小巷走去。
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传入耳中,轻尘脸上的笑容慢慢沉寂下来,幽幽转过身来叹道:
“这么多位大爷一路上跟着人家也不嫌累,不知道到底所为何事呢。”
来人是江湖上小有名气横行岭南一带的“煞鹰三杰”。
老大“百里劲斧”邱雄脸型方正太阳穴高高突起,可知其内功深厚,一双如鹰眸般锐利的三角眼露出狠辣的凶光,他一把板斧舞得风生水起,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命丧该斧之下,而老二启庆杉老三祁宏合打一双大刀,擅长追击围剿,也是不容小觑的人物。
三人闻得轻尘之言吃了一惊,原来他们得知杀害王贺杰的妖女武功怪异,故保持着十五丈的距离只敢远远吊着尾巴跟踪。
现在见她一人落单正想出手,不料早就被轻尘发觉,错愕之中骑虎难下,启庆衫硬着头皮喝道:
“要是识相的就跟大爷走,让大爷领了赏钱好买酒喝,否则有得你好受的!”
轻尘心下释然,她得到玉玦去向的消息还未传出去,那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她俏立在站成半弧形包围圈的三人中央,面对三人攻势毫不畏惧,言笑晏晏道:
“原来大名鼎鼎的‘煞鹰三杰’竟是如此落魄,要仗着我一个柔弱女子去赚酒钱,要是传出去一世英名可要尽毁了……”
三人脸上神色复杂,一来为自己名头这么响亮而窃喜,二来按这女辈所说又实在放不下脸面。
“真是不乖,已经警告过你们了,居然还这般死缠烂打,今日本姑娘心情不大好,惹恼了人家,可要让你们吃不完兜着走。”
轻尘笑着,妩媚的丹凤眼微微扬起,凭空生出几分寒意来。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方知道她站在窗台前说的那番话是对他们所说。
事已至此,启庆杉与祁宏狂喝一声各挥一把大刀呼啸而至,刀芒四射夹杂着狂风,将轻尘笼罩在刀光之中。
这一招凝聚了两人毕生的心血,看似平白普通的两刀一实际上封死了所有的回路,多少英雄饮恨此刀之下,两人也因此扬名江湖。
轻尘墨色的青丝与绯色衣衫在风旋中飞扬而起,满眼茫雾迷离,散发出空灵的气息。
眼看大刀以霹雳之势劈向轻尘美绝人寰的面容时,只见她身影如鬼魅般往后平移半寸,刀锋差之毫厘从她挺翘的鼻尖划过。
祁宏暗喜,第二刀在同一时间往她飘移后的所在雷霆拭去。
第一刀只是幌子,一般的高手虽有能力闪过也将被汹涌的刀气所伤,需耗费大量的功力化解,几乎没有人能安然避开前后只差一息接踵劈来的两刀。
眼看这第二刀已经砍到轻尘看似娇弱的身子里,两人还来不及大喜,便惊觉手上的刀落了空劈不到实处。
轻尘好似一道幻影而非一个存在的实体,一招未出便闪过了两人扬名立万的刀法。
启庆衫见凝聚了自己半百心血的进攻竟攻不下一个未及双十年的女娃,恼羞成怒之下不由得自乱阵脚,前迈大步,一把挥刀耍成暴风就迎向轻尘。
邱雄本站在两人之后为其押阵,却见漩涡之中的轻尘嘴角扬起诡异而轻蔑的笑意,震愕之下正要大呼却已来不及。
只见轻尘若微尘般被刀风卷起,半空翻身下划足尖缠住狂气的刀锋处,竟像万斤重负压得启庆衫手臂欲断。
全身功力被对方透过接触面传来的真气吸走了大半,反冲之力让他刀柄脱手,内力虚虚荡荡的已经损失不少。
启庆衫惊住了,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武功,目瞪口呆之下已被轻尘一脚踹歪了身子。
令人惊异的是轻尘竟能腾空换气,片刻之际右脚再起,踢得他伏在地上半晌回不过气来,身受重伤。
祁宏痛呼一声二哥,奔上前去扶起他,邱雄大喝一声,却还是拦截不及。
同一瞬间轻尘绯云袖破空而出,含了三分的劲道,恍若毒蛇般钻进启庆衫腹中,从他后背透出仍攻势未减,直插入启庆衫身后的祁宏体内。
两人像是被拴在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蚱蜢,死状极其惨烈。
轻尘神色淡漠,像是干了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杀死这两个剽悍的高手竟如捏死一只蝼蚁似的轻松。
邱雄见另外两人暴毙,退路全断,不由得心底震骇,怒声质问:
“你到底是何人?”
他打十三岁开始出来江湖混了数十年,走遍大江海河也算是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般霸道诡异的武功路子,竟可夺取对手功力来反攻对方。
如此损人利己的武功来自眼前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更教人心生寒意。
轻尘听了他问话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软声埋怨道:
“怎的每个都问我是何人,真是好生讨厌。你未搞清楚底细就有胆前来缉拿人家,难道是在找死么?”
话音刚落,板斧银光一亮邱雄已闪至眼前,因惧怕轻尘诡异的绯云袖,故打算缩紧两人距离近身肉搏,使轻尘无法放开手脚。
轻尘夷然不惧,一掌格开挥舞而至的板斧,另一掌已往邱雄天灵盖招呼过去,邱雄猛喝一声一个鲤鱼打挺半腰后仰,堪堪避过轻尘凛冽的掌风。
曲下的半身同时发力,一个回马斧劈向轻尘光洁如玉的小腿。
这一斧含了八成的功力,犹如卷起狂怒的罡风让轻尘气血翻腾,险些被他暗算得手,若被劈中势定筋骨齐断终身残疾。
轻尘原本下劈的掌临时改道,一手以邱雄曲下的腰身为支点腾空翻起,避过反折回来的板斧,讶异哼道:
“想不到你这老小子倒是有点道行。”
邱雄冷声喝道:“废话少说,看招!”
言罢又一鼓作气一斧飞出,轻尘冷笑一声不闪反而欺身向前。
双掌扭出一个掌花消去五分攻势,竟借板斧的冲力仰身向上,屈膝撞去,二指直插邱雄双眸。
邱雄惊骇之下飞身后退,饶是迟了半分被她撞断了两根肋骨,摔倒在地上。
轻尘正要追截,忽然警兆突生。
十五丈之外有一好手脚轻点房檐往西北方向跃去的细微声响传入耳内,凭此轻功可见此人定非好相与之流。
轻尘正想舍了邱雄去跟踪那人,不想邱雄回过气后仍不知死活,再次全力攻来。
她眼底闪过一抹狠色,连发数掌趁邱雄闪身回避狼狈之时,小腿迅雷之势曲起勾出,再踢碎邱雄髌骨。
他失去支撑力竭倒地,再无力拼的可能。
轻尘幽幽叹息道:
“取你项上人头的是嫱妫派第一弟子轻尘,你好生记着了,到了阴曹地府要报仇可莫要找错了人。”
邱雄惊恐道:
“你竟是许久未在江湖中露面的……第一魔教嫱妫派首徒……”
然而他无法再得到轻尘的答复,便头颅分家,惊骇而死。
神色清淡,不屑再瞧他一眼,轻尘回身朝往那檐上人的方向追去。
轻尘好整以暇地在前头拐角处等着,截住以敏捷身法飞速而至的一道身影。
来人显然愣住,见是轻尘,方刹步向前招呼到:“师侄女别来无恙?”
他长一双牛眼,浓眉偏插入鬓角,鼻子却异样的低矮短小,与他粗板的腰身搭配颇有喜感,两寸花白须毛之下再着一身破烂的道士服,叫人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轻尘似笑非笑:“蒿荇师叔一路跟着人家,莫不是就为了问我一句无恙吧?”
此人正是魔门又一杰出高手“金箍掌”蒿荇,位于两派六道十大魔人排名第八,是轻尘同门不同派的师叔。
只见蒿荇似乎像表现出慈祥一些咧嘴咧嘴一笑,却挤得五官变形,看起来又添三分狰狞:
“师侄女说笑了,老身不过是恰好路过此地,见你与人交手怕打扰了你的兴致,才不便现身罢了。不过经此偶遇,可见师侄女的天衡诀更胜从前。”
轻尘不置可否,凉凉道:
“不知师叔是否打听到弦月玉玦的下落?否则何来这般闲暇到处晃悠。”
蒿荇虽说自恃武功非常人能及,却颇为忌惮轻尘这位嫱妫派教主最为倚重的首徒,低声道:
“老身正是为此事而来,两日前曾派弟子胡延沁去追查,逼问王家夫人的时候被‘剑圣’薛原之子薛楚涵所重伤,未能查出结果。因事关重大,老身亦不得不亲自出马。”
“薛楚涵?”轻尘口中念叨着,娇笑道:
“坏我事者其必当诛。说不定此人仍在附近,有机会定要会一会他。”
蒿荇桀桀长笑:
“有师侄女出手,此子必死无疑。”
回头却又问道:“那不知师侄女从王少爷处下手可有收获?”
轻尘闻言一脸哀怨,凄凄说道:
“这事不提也罢,那王家少爷长相丑陋就算了,竟软硬不吃,没有问出玉玦下落不说,还妄图欺负人家,逼得我不得不杀了他,闹得现下全城都在通缉人家,师叔可要帮我。”
如此宜喜宜嗔的娇憨表情,惹得蒿荇两眼发光,三魂不见七魄,哪里还能责怪她半分,连忙道:
“师叔怎会不帮你,那些小喽啰就让师叔来打发,师侄女快去追寻玉玦吧。”
轻尘妩媚一笑:“那就多谢师叔了。”
说罢提气轻身,眨眼的瞬间已经隐没在屋檐之上。
蒿荇看着她身影远去,捋一捋胡须,提身往相反方向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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