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缘

网图侵删

    飞絮伴青灯，佛刹度人间。

    幽冥不相问，菩提落香边。

    青灯古刹，翠野花间。世人常闻佛土皆极乐，却不知僧亦有难修之果。

    常言道，佛修善果广结善缘。

    千百年的时光，终是抵不过一句佛揭谶语。

    日夜经受供奉的释祖佛像前，十几蒲团相接，老僧小僧虔诚跪拜，香炉之中青烟徐徐，磬竹响，木鱼敲，诵经佛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我见证了数十个主持的坐化，见证过小和尚变成老和尚的过程，见证过无数僧人居士的虔诚。

    他们最虔诚的时刻，莫过于焚香叩拜。

    双手合十，五体投地的跪拜，令人难以释怀。

    就算我身为初具道行的小小精怪，也不由自主地为他们的虔诚，向那遥在西天佛土的释祖祈祷。

    在我的记忆中，这间寺庙已存在三百余年，之前是否还有多久，我尚不知，但我明白，自此后，我也会像那些小僧老僧一般，日夜向那释祖金身虔诚的诵经念佛。

    这一日，我见到了主持双目无神的跪在了佛前，低声地抽泣着。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明白，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僧，自从成为了主持之后，日夜都是虔诚的叩拜，心向佛国。

    每日的焚香诵经，亦是恭恭敬敬。

    可今日，这个老主持的状态，令我些许不解。

    我怀中的香灰已积累了不知凡几，香根林立，还有三支香在缓缓地飘着清徐的青烟。

    “弟子释缘幸前来向佛祖请罪。 百日前，庙前不知为何大批出现山野小兽，有猎者欲赶尽杀绝，庙内僧众前去劝阻未果遭猎者训斥。

    弟子为正道佛果，命僧众放弃生灵，日夜诵经超度。今日已有百日，弟子明知此举不当，但亦是善举。猎者依靠打猎维生，无心向佛，但山野小兽向佛而来，我却拒之门外。是为恶行。小兽是生灵，可人亦是万灵之长，弟子祈求佛祖谅解此行。”

    我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现在的心情，但我能够理解，一个潜心向佛的老僧，能够下此决心，实属不易。

    佛像不为所动，那遥在极乐佛土的释祖，不知可否听得到他最虔诚的弟子的忏悔。

    ……

    十年光景转瞬即逝，那曾虔诚的老主持释缘幸今日来礼佛参拜时，却多了些什么，我仔细的观察，终发现了他怀中的一只小小的白狐。

    白狐明亮的小眸子闪烁着痛苦和挣扎，缘幸老僧的怀抱似是没什么温度，小白狐挣扎着爬了出来，窜到了供桌上。

    这时我才发现，小白狐的左后腿上，刚刚包扎的伤口还渗出了丝丝殷虹的血迹。

    “释祖，今有猎者遗弃陷阱，庙内有居士发现这只幼狐，索性救了回来。我佛慈悲为怀，当不会介意小狐的玩闹。”我可以看得出，缘幸那双有些浑浊的眸子上，闪烁出一抹温和，他的心，从未放弃过善根佛果，虔诚至极。

    ……

    未曾想，不足三个月，便听闻山中猛兽出没，有猎者已经在山中负伤而走，甚至还有人已经被猛兽捕食。

    那一日，缘幸早拜时，哭诉着此事，令我有些莫名叹息。猎者并非是毫无善根，或许有些人是憎恨野兽，但也有大多数人是因生活而被逼无奈，冒着生命危险深入山林。

    猎者本无错，只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与他人不同。

    同时那一日，正午时分。

    有人叩响了庙门，有和尚放进了来人，却发现，是一个被猛兽咬伤，几近全身重创的猎者逃入此处。

    僧人将其拖入大雄宝殿，面对释尊，猎者依旧望着缘幸老僧怀中那尚未痊愈的小小幼狐，大放厥词。

    有僧人想要阻止猎者，却被缘幸扬手制止，老主持说道：“罢了罢了，猎者本是依仗他们的技能生存，除了狩猎，他们再无他法生存。见到野兽，反应自然是过激了些。”

有小和尚为老猎者擦身敷药，并带下去休息了。抱着已经行动无碍的小狐狸，释缘幸看向了离去的老猎人。

“若是猎人可以和山野小兽们和平共处，或许才是最大的善果吧。”

    其他人或许没有听到释缘幸无奈的叹息，但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释缘幸的善心，从未放弃过，他只是，无法做到尽善尽美。

不经意间，百日已过，老猎人已经可以独自活动，小狐狸也习惯了在寺庙的生活，我甚至经常可以看到老猎人前来大雄宝殿参佛，小狐狸在一旁观摩着。

    那一刻，我懂了什么是善，该如何行善。只是……

    七年光阴，转瞬即逝，我的面前，依旧是那十几座蒲团，身后，佛祖的金像依旧盎然而立。

    朝拜的依旧是那个虔诚的老僧主持释缘幸，他的心，依旧虔诚。

    我的怀中，依旧是那早已积满的香灰，林立的香根七扭八歪，三支点燃的香，在向释祖释放着它们最后的虔诚。

    缭绕的青烟在大雄宝殿中飘飘荡荡，我突然似乎沐浴在了阳光中，那和煦的光芒从我的后方传来。

    而我的面前，那老僧已经枯槁难行，盘坐蒲团上，轻敲木鱼，随着磬竹声，口中的低吟声声入耳。

    一阕经文唱罢，他缓缓睁开了他那双已经浑浊的双眸，似乎是看透了世事沧桑变迁的睿智一闪即逝。

    “佛祖，弟子悟了。昔年弟子之举，非善亦非恶。佛本善缘广修，猎者难以维系生存，我佛慈悲，应布施善果，收留那些山野小兽，施舍钱财于猎者们。昔年之行，是弟子愚钝。”

    待缘幸话音落下，金佛金光大作，如和煦暖阳般照耀着整个大雄宝殿。就连我，也被照耀着。

    “缘幸，你今日悟得大善之道，可还有何凡心未曾放下？”

    “释尊，弟子已无挂碍。只是，您面前这一炉香，尚未燃尽。”

    一人一佛，一僧一像，就这样伫立不动。

    我的存在，似乎在不经意间，已经被主持发现了，他的灵觉，是我难以想象的敏锐。

    “我也可以正道佛果嘛？”

    我清脆的声音如同磬竹声响，又如铜器交击的嗡鸣。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

      “青灯亦可得道，炉者，享供奉，受香火，更甚应矣。”

    释尊缥缈的声音四处回响，我感到了震惊。

    三百七十六年时间，最后的六十八年，我随着释缘幸苦修佛法，尽我所能理解何为善，却未能想到，今日释缘幸得证佛缘，我竟亦可证道。

    “你本是我座下弟子，五百年受尽僧人香火，此为缘，得悟缘幸善之道，此为运，今日得吾佛光普照，此为道。痴炉儿，尔道果得证，何不受封？”

    经佛光照耀，我感觉头顶的青烟燃烧的速度愈加迅速，待一炷香尽，我顿觉身如烈焰，铜制的炉身似乎被融化，被模具揉成了另一番模样。

    当我恢复正常状态之时，我发现我能所见是一位白眉过肩，面容枯槁，身形枯瘦的老僧。

    他一身的袈裟光鲜亮洁，手中锡杖金光闪闪。

    我的身后，便是释尊金像闪耀着金色的佛光，耀眼夺目。

    “痴炉儿，还在等甚？”

    释尊的声音徘徊于大雄宝殿。

    我还在适应着我目前的身体状况，低头看，是袈裟裹身，扬起手，是佛珠在腕，摸摸头顶，是顶着九道戒疤的光头，从供奉桌上的无根水中倒影，看到的是一个清秀年轻的面孔。

    这是，我吗？

    良久未能答复释尊，我二次看向了那白眉过肩的枯槁老僧——释缘幸。

    这老僧于我如师，释尊却于我如伯乐。

    “弟子心明如镜，正道佛果乃大道三千之一。我曾于佛揭中听闻地藏慈悲，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宏大佛愿无人能及。弟子虽无地藏之大慈悲之心，但依旧心怀众生，善报佛果。弟子愿放下正道之果，留于此间，广渡世人。”

    我回身拜向释尊，恭敬的姿态，一如缘幸老主持般虔诚。

    我佛能点化我成僧，自有其用意，释尊心系苍生，断不能放弃此次考验的机会，以观我与缘幸老主持的佛心如何。

    老主持心系佛果，悟道自心，得升西方。而我，却不似老主持，我更希望能秉佛性度化世人。

    佛光散尽，释尊留下了一句缥缈之言。

    “即日起，金香子，尔乃我佛坐下弟子，以佛心度化世人。此间，便与你。”

    当声音嗒然无踪，缘幸老僧已然坐化于蒲团之上。

    我向佛祖金像叩拜，将缘幸主持的肉身安放，缓步走出了大雄宝殿。

    近四百年间，此次是我首次沐浴阳光之下，呼吸着人世间新鲜的空气。

    能得此道，是我的荣幸，亦是我佛慈悲。

    金香子，是释尊与我的法号，亦是我的身份象征。

    得释尊考验通过，我留在了这间寺庙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度化世人，也在度化我自己。

    庙内和尚们得知事情缘由后，我便顺理成章的接受了缘幸老僧的主持之位。

    数百年时光一闪即逝，时间于我，似乎毫无存在的意义，而我于佛，却意义非凡。

    寺庙中，每隔三十年就会有老僧坐化，也经常会有人找我讲经问道。

    这便是我的存在意义。

    夜。

    我昂然而立，挥手洒出了纷飞的香絮，伴着青灯冉冉升起，大雄宝殿中，释尊金像前，那尊放置于此不足五十年的香炉上，三支清香升起寥寥青烟，纷飞的香絮落在香炉中，就似我曾经一样。

    我想，它应该不会如我一般，成灵成性了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