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丛里的知更鸟

灌木丛里的知更鸟

层层树林过滤后的阳光像闪闪的冰片浮在灌木丛的表面，微风一吹，斑驳的光影像快要融化的冰淇淋般从碎碎的叶子上倾泻而下。

小女孩喜爱极了这个幽静美丽的地方，也只有她，经常来这里。静坐，读书，或发呆。

旁人说这个地方诡异——什么动物也没有。没有鸟儿的啼叫，没有昆虫的嬉闹。

可小女孩想，是这些小鸟啊昆虫啊藏起来不想让别人看见它们吧。

有一次，她带了书和草莓干，在树林里捡拾了一片干净宽大的树叶，然后钻进灌木丛。枝桠交错纵横，有光从入口投进来，她将书摊开放在地上读。

“……

春天是风

秋天是月亮

在我感觉到时

她已去了另一个地方

那里雨后的篱笆象一条蓝色的

小溪”

小女孩轻轻读着诗，品味其中的感情和意味，心里涌起一股股风吹般的悲伤。她将书放在膝盖，静默。

突然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在安静的、偶尔有风声的灌木丛里是多么稀奇！

然后余光看到什么橙色的东西一闪而过，她惊讶地抬头。

呀……竟然是一只小鸟。

这里也不像旁人说的那样没有一只动物嘛……虽然她之前确实没有见过。

灰褐色的背部，尖尖的嘴巴下是一片橙红色，这橙红的羽毛竟如洒上了亮粉般闪亮亮的，它胸口的白色羽毛，像是哪个爱吃的小孩子垫了一块白色口水巾……

它是这么的小，以至于小女孩认为自己可以一个拳头把它攥在手心里。

这只小鸟就在枝桠上跳来跳去，也不看她……倒是对自己的草莓干盯着、转悠了许久呢。

她忍俊不禁，假装正经危坐地读书，余光却悄悄瞄着小鸟。

小鸟又蹦蹦跳跳了许久，然后突地跳到几块红红的草莓干上——小女孩心里怦怦直跳。

可是，它衔起一块草莓干就倏地飞走啦——迅速又敏捷，像是一个偷了饼干的隔壁小孩。

小女孩发愣，不由地有些好笑。这只小鸟也太可爱了吧！

她捻起草莓干细细地看，也没什么特别的嘛。如果喜欢，她下次可以再带来啊。

小女孩回家，描述了小鸟的样子然后问妈妈，但她没有说在哪儿看到的。

“灰褐色的背，橙色和白色的胸口？呃，那应该……是只知更鸟的，但我可不知道为什么橙红色的羽毛会发光呢。哈，或许是阳光太大了吧……”妈妈笑眯眯地说，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继续准备晚饭。

是知更鸟啊……

可失望的是，下次，下下次……不管是小女孩再次带上一袋子草莓干，还是重新读了那首诗，甚至换上了和那天一样的裙子……知更鸟都没有再出现过了，像是不曾有过似的。

她想。是藏起来了吧……小动物们，应该都是藏在什么地方不愿意出来呢。

……

又有一次，小女孩在灌木丛里一边读书一边发呆。

她看到照射着书本上的字和阳光越来越暗，越来越让人看着眼睛疼……

滴滴答答、

哗哗啦啦……

原来是天上下起了小雨，天色阴沉得厉害，而且渐渐，雨越来越大。

小女孩心里可慌了，她穿着薄薄的短袖衬衫，有雨滴从层层的树林上漏下来，又在灌木丛叶中滴下来，潮湿的风带着寒意吹到她裸露的脖子和胳膊，她感到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将书塞进衬衫里，冰凉的书皮贴着肚皮，肚子微微疼。她抱紧了双臂，屁股坐在宽大的树叶上，打了个喷嚏……自己或许感冒了。

可是她看到眼角余光突然出现了一点橙红。

几声“啾啾”。

头顶原本疏松的枝桠和树叶突然慢慢地聚拢起来……

她瞪大了眼——是因为感冒脑子太昏沉而产生的幻觉吗？

……不是风吹不是人为，是树叶自己移动、聚拢、拼凑起来了！

枝条在她头顶搭成一个支架，树叶则缓慢地拥抱在一起成了一片宽大平坦、密不透风的伞。雨点在这片“绿色的伞”上弹出低沉有节奏的音符。

心理作用般，她感觉身体似乎也暖和起来，刚刚还潮湿的衬衫和透透的屁股已经被烘干……现在哪里是下雨天，自己分明像坐在软椅上，身处一个温暖的房间，耳边是雨点的钢琴曲。

她看到那只知更鸟此时不再躲避，头轻轻歪向一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尾巴上的羽毛似乎还微微一抖。嘴下那片橙红色的羽毛现在并没有闪闪亮亮了，而是像淋了雨一样如丝绸般顺滑。

真的超级可爱小巧啊……

小女孩真喜欢这只知更鸟呀，手痒到差点忍不住要去摸一摸它。

对了……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布袋，装了一些草莓干还有少许坚果。每天都带，妈妈以为她是自己吃呢，谁知道她其实是期待一只知更鸟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自己将装了好吃的的布袋给它呢？

她将布袋扎口的地方散开，小心翼翼放在知更鸟的面前，生怕把它吓跑了。

知更鸟抬起一只脚——这让她心里一跳。可它只是抬起一只脚而已，然后放下来，跳到布袋的口上，往里面瞧了瞧，又在边沿跳了跳，很欢喜的样子。

呀……小女孩突然想到，这布袋有点大有点重呢，小知更鸟怕是带不走。

可她想多了——小鸟轻轻松松抓起这个比它还要大的布袋，像是蚂蚁抬起一块面包片一样，轻轻松松，仿佛还可以来的更多些……飞走了，从灌木丛中飞出去了，不知去了哪儿。

雨停后，阳光重新探了进来，斑驳的光影投在小女孩的脸上。她伸了个懒腰，抬头看向那把“绿色的伞”，果然，已经消失了，头顶的树叶和枝条像之前那样参差不齐。

刚才神奇的一幕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难道是刚才感冒脑袋昏昏沉沉的原因吗？

她摸了摸口袋……那个装着水果干和坚果的布袋已经不见啦。

她轻笑出了声。

……

又过了很多天，久到她以为知更鸟不会再出现。小女孩经常跑到灌木丛里，想要钻到更深的地方去看一看，可是树枝太多树叶太碎，灌木丛矮矮的，里面似乎密不透风。她对着灌木丛大喊“嘿，知更鸟！你在吗？”可是回答她的只有稀疏的风声。

这次，爸爸妈妈吵架了，吵得很凶。她伤心地从家里跑出来，就跑到树林中的灌木丛里，坐下来低声哭泣。那天虽然是阴天，可小女孩的心里像是放进了一片不小的乌云，不停地下着雨，她好伤心啊，谁看了都会心疼。

风吹过时，头顶的枝桠摇摇摆摆轻拍着她的脑袋，似乎在安慰她。

突然。

“啾……”

耳边传来久违的知更鸟的声音！

她抽泣着，惊讶地抬头，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噎着嗓子，故作轻松地说:“嘿，可爱的小鸟，今天我可没带好吃的来呀。”

知更鸟蹦蹦跳跳到她的面前，依旧歪着头，然后突然飞走了。只过了一会儿……短到大约是给一个橘子剥皮的时间吧，它就回来了，衔着一个东西。

她低下头捡起布袋——这不就是自己的那个布袋嘛！只是她掂了掂，又忍俊不禁起来。因为布袋明显空空的……是被吃光啦。

她轻轻笑了笑。

当小女孩再次抬起头时，简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天哪！周围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这是那个小小的灌木丛吗？

树枝像是被大风吹歪了似的全部指向一个方向，密密麻麻的树枝和树叶遮盖了头顶，成了一个刚好容一个人钻进去的不长的隧道。隧道是绿色的，幽深幽深，向前仿佛通往一个神秘的世界。

那个小知更鸟呢？它在枝桠上蹦蹦跳跳，发出“啾啾”的啼叫。看了一眼小女孩，然后往前飞去，又停下来，歪着头，似乎在等着她。

小女孩吸了吸鼻涕，跟了上去，直至走到隧道的尽头，她隐约听到嘻闹的动物叫声，不禁睁大眼睛。

啊……这是一个美丽的森林世界。

灌木丛里竟然是这样的——是自己变小了？还是灌木丛变大了？

知更鸟又不见了，已经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她像是从一个山洞中走出来的人来到一个世外桃源。入眼是许多高大的树木，好几个人才能围住的粗壮，宽大深绿的树叶像一把把小伞一样将头顶盖得密不透风，却不显得压抑，而是错落有致。

令她惊奇的是树上的小房子，每个枝干上似乎都有一个小动物的家，小松鼠和毛毛虫进进出出，却对小女孩视而不见，似乎并不把她当做一回事。

还有许多小鸟跳来跳去，不停地啼叫和歌唱，爪子踩在枝桠上，掉落下来一些碎碎的树叶和枝条在小女孩的头发上，她捻起一点，惊奇地发现它们像饼干一样碎了。

她迈出脚步，脚下铺满落叶的土地，像一块深绿抹茶味、撒上松露的蛋糕，松软而有弹性。

她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面，突然走不动路了，原来树边有一丛丛盛开的奇形怪状的的花，它们的藤条伸展开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伸到了小女孩的脚下，将她的粉色拖鞋缠住了，小女孩只好把鞋脱了，藤条却又缠住她的脚，那感觉冰冰凉凉，也不黏糊，倒是软乎乎的。小女孩任由它们缠着，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藤条就没有跟上来了，小女孩却依然光着脚，她觉得这感觉好极了。

额头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微疼，她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小猴子对着她龇牙咧嘴地笑，没有恶意，又扔来了一颗果子，她捡起来擦了擦就吃……这是果子吗？这是果酒吧……小女孩笑着说了声谢谢，却感觉脑袋有点醉了呢，她的脸都整个儿红了起来。

这时她又听到“啾啾”声，她迷迷糊糊地瞅，原来是知更鸟来了，她红着脸高兴地对着它笑。知更鸟飞到小猴子旁边，叽叽啾啾不知道说了什么，似乎在责怪它，小猴子溜走了。

呀，是因为醉了吗？知更鸟怎么变得这么庞大了……它用爪子抓着小女孩的肩膀，把她带到了一朵花里……

似乎是百合呢。她坐在花芯中，一股清幽扑鼻的香味让她陶醉。

她看到一排小蚂蚁秩序井然地衔着一些水珠，目不斜视地经过她的身边；看到一只挥舞着大刀的虫子切下百合的花瓣吃掉，花瓣又重新长了出来；看到一只七彩的瓢虫嗡嗡地飞到她的手上，她屏住呼吸，瓢虫又飞走了；她还看到……小知更鸟飞回来？嘴里衔着一片青色的花瓣，扑棱着翅膀，橙红色的羽毛闪闪发亮。青色花瓣里的水，甜滋滋的，有花香，似乎还有草莓的味道呢。

她从花上跳下来，走到一片湖水边，各种颜色形状的鱼儿静静地游，翅膀彩色透明，似乎只要它们想飞就能从水里出来似的。有一只小鱼儿调皮，从水草编制的滑滑梯上哧溜地滑下来，扑通扑通地摆着尾巴，开心极了。

小女孩想到湖里去，可自己一踏上去，就像踩在了一块大大的果冻上……为什么不是水呢，她有些着急，好想要跟鱼儿一起玩呢！她在果冻一样的湖水上蹦着——

突然，湖面晃悠了几下，然后像冰片裂开了。

小女孩跌进去啦！

“知更鸟！你在哪……”

她惊慌失措，喊起来，却不小心大口吞着湖水，扑腾着胳膊。脑子逐渐混沌，意识逐渐模糊……

当小女孩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灌木丛下面……

知更鸟呢？那个神秘的森林世界呢？缠着她的脚的花藤呢？故意让她醉的小猴呢？滑滑梯的小鱼呢……都去哪儿了呀……

难道只是一场梦？

小女孩失望极了。天色晚了，她想到自己该回家啦。

对了……那个布袋呢？

她摸了摸口袋。

还在啊……

她打开一看……呀，里面有一片橙红色闪光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