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候鸟

文\朱绍旺

清晨，初阳透过窗棂，敲醒了昨夜的旧梦。依稀听闻，窗外一声清脆的鸟鸣，我睁开惺忪的睡眼，惊喜地朝窗边张望。可惜只瞥见一只候鸟匆匆飞离树枝的身影。这一声鸟鸣，竟泛起了我内心的涟漪。

曾记得，初到广州时，寓居在白云山脚一隅的单位宿舍。屋后树木葱茏，翠竹颀长，是隐匿于闹市中的一方净土。晨曦微露，鸟儿准时在枝头啁啾啼鸣，迎接朝霞，我们开始一天忙碌的工作；夕阳西下，倦鸟归林，成群的鸟儿在林中举办音乐会。在阵阵鸟语中，送走了落日余晖，我们卸下一天的劳累，酣然入睡。后来，随着工作的变迁，那片树林与我渐行渐远了。不曾想，那些林中的小精灵，竟会频来入梦，掠过我内心荒芜的原野。

闲暇时，我喜欢夹着一本线装的宋词漫步林中，抛弃所有的杂念，聆听那犹如天籁的鸣唱。静静地躺在铺满黄叶的草地上，品味李清照的婉约忧伤，领略辛弃疾的金戈铁马，叹息岳飞的壮志未酬……斑驳的疏影洒在身上，小鸟在树枝间来回跳动，不禁心潮澎湃。

掩卷浅寐，听着绿荫深处，若有若无、虚无缥缈的啾唧声，微风拂面，落英缤纷，惬意至极。耳畔不时传来莺声呖呖，犹如风铃般动听。霎时间，感觉自己的心灵，已经和那声声鸟鸣交织在一起，律动、升腾，所有的喧嚣与尘埃都被洗涤殆尽。此时此刻，这幽林中的鸟鸣就是世间最美妙的语言……

林中不仅有婉转动听的鸟语，还有令人应接不暇的鸟影。这里的鸟儿，虽无江南水乡那漠漠水田中的白鹭高洁优雅，亦无翠鸟那光鲜亮丽的俊俏外衣，更无西北大漠鹰击长空的志存高远，但是它们有自己独特的舞姿。

它们或盘旋在树梢之间，或翱翔于蓝天下，或低回在黛青的山野丛林。那修长的尾巴，尖利的喙，光洁的羽毛，优美的姿态，在空中勾勒出一幅水墨丹青，为生活这堵厚重的墙，抹上浓浓的诗情画意。

假如湛蓝的天空没有鸟影，白云将会多么寂寞，我们的生活将是多么单调。城市上空偶尔掠过的鸟影，勾起了游子对故乡遥远的记忆。我的家乡地处浔郁平原，气候温和，是候鸟南迁过冬的栖息之地。每年立秋过后，就听不到布谷鸟催促“阿公阿婆，割麦插禾”的声音了，候鸟们开始亘古不变的大迁徙。

成群的鸟儿站在电线上，勾勒天然的五线谱，仿佛正在奏响远行的序曲。边飞边鸣的鸟儿，在田野里嬉戏，觅食，好不快活。其中，不乏斑鸠、喜鹊、麻雀和白头翁。最多的当属燕子，起起落落，成千上万一哄而散，瞬间消失在田野的尽头。

这异乡树林里的鸟儿，是否就是那群飞越故土上空的候鸟呢？它们为何背井离乡，长途跋涉，来到这异地他乡呢？难道是和我一样，为了寻找心中隐秘的梦想么？候鸟们不辞辛苦地进行南北迁徙，经历着一次次生命的考验，这是何苦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上下求索，一无所获。一次偶然的机会，看到纪录片《迁徙的鸟》导演雅克·贝汉说的话，或许那就是对候鸟迁徙最完美的诠释。他意味深长地说：“飞翔对鸟来说，不是人们想象的什么乐趣，而是为了生存而拼搏。它们要穿越云层、迎着暴风雨，许多困难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迁徙是使命，是责任，是一种承诺，需要一生的不倦经营，就算前方有喜马拉雅山上的暴雪和雪崩，有鬣狗的利齿和猎人的枪管，有工业区的机器怪物和污染后的烂泥，有抓捕者的牢笼，而飞翔不能停止。鸟儿生命的全部意义，就在于飞翔，即便是短暂的歇歇脚，也是为了更好地前行。”

我又何尝不是游走在城市边缘，千千万万只候鸟中的一员呢？每当年味尚未消散之时，我却早早地背上行囊，挥别父老乡亲，踏上南下的列车，汇入南北大迁徙的潮流中。未知的前方同样充满着荆棘与考验，同样是为了诗和远方；不同的是，为了遇见更好的自己，远走千里育桃李，难以割舍心中的责任与担当!

这么多年的沧海飘摇，大多数人只关注你飞得有多高多远，很少有人会关心你飞得累不累。我只想飞进每个孩子天真无邪的心里，褪尽铅华，潜心授业，目送他们高飞远走。此时，城里的候鸟，早已把他乡当故乡，因为他的根，已经深深地扎在这充满希望的南国之都……

我凝望着窗外枝头上又飞回来的小鸟，不经意间，心中的怅然已烟消云散了。驻足枝头的鸟儿顾盼流连，百啭千声:只要不停止飞翔，城里的候鸟也能迎来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