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15年初,我失恋了,半年没缓过来,七月份拉了个箱子去美国洛杉矶投奔朋友。
阿隽高中的时候随父母移民,在加利福尼亚州州立大学洛杉矶分校读了两年社会学,觉得没意思,管父母借钱自己开了个纹身店。
我刚落地,他开车载我胡天海地瞎完了两天,过山车坐到吐,高速上的车都疯了似的,我脸都吓白了。
他看我累老实了,呵呵一笑:“瞧你这怂样,一点不爷们,女朋友不飞你才怪。”
“跟你说多少遍了,我们是协议分手,不存在谁甩谁。”
“哼,还协议离婚呢,得了,咱两以前不是一起学的纹身嘛,你到我店里让大师带带,来了就好好呆两个月。我跟你说,给人纹身可不止设计图案完成作品这点乐趣,学问都在顾客身上,你在国内不是搞英语教育的吗,基本交流没问题吧?”
问题是没有,可我不明白来纹身的人能带给我什么学问,能治好我的失恋后遗症吗?
阿隽的店在当地很有名气,店面宽阔,装修文艺,房顶很高,墙上挂着梵高和高更。
店里三个纹身师,我本来也不是来旅游的,所以干脆接受阿隽的建议,认真拜师学艺。
失恋后我干脆辞了工作,靠以前的积蓄半年里什么都没干,每天像个流浪汉一样满街乱晃,好几天不刮胡子,有时候洗完澡一照镜子,自己把自己吓一跳。
现在认真学习,以前的事好像真的退后几步,起码劳神费脑之后我能睡个好觉,行李箱里的褪黑素倒显得多余了。
-02-
我的第一位顾客是个年轻的墨西哥女孩,她顶着正午的加州阳光进来,五官很漂亮,稍有遗憾的是下半身略肥胖,她很礼貌,说一口西班牙味道的英语。
咨询的过程中她拿出一张纸,是她要纹在胳膊上的图案,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和专业、美观毫不沾边,一看就是自己画的。
“你确定让我照着纹吗?需不需要我帮你设计下?”
她礼貌地笑,感激我的提议,但她坚持照着纹就好。
我带她到纹身床躺好,自己开始做操作前的消毒工作。阿隽走过来,跟女孩温和地打招呼,顺道夸了两句女孩胳膊上已有的纹身图案。
女孩笑了,看出来是真的开心。
“别紧张,跟人家聊聊。”
阿隽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开了。
小花被我原样复制在了她右手臂的指定位置,她看了没问题,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图案简洁,女孩只要线条来完成,阿隽多虑了,没有技术难度,我一点都不紧张。
“可以跟我分享下小花的故事吗?”
我试图模仿阿隽,笑得又不轻佻又不伪善,第一时间博得女孩子的好感。
但我失败了,大概我的笑容太过僵硬,墨西哥女孩一愣,然后误会了我的意思。
“没关系,我很乐意告诉你。这朵花是我昨晚梦里出现的,我小时候暗恋的男孩Tommy在梦里送我的圣诞节礼物,梦里我们都还是小时候的样子,那感觉棒极了,我醒来后就赶紧把它画下来,然后找离我最近的纹身店,就这样。”
很温暖的故事,我擦了擦色乳,查看上色情况,动作跟着轻柔。
“疼吗?”
“有一点,但是可以忍。”
“那你其他的纹身,也都是为了把梦境记录下来吗?”
她的胳膊、脚踝以及耳后,还有不少纹身,有图案、花纹、西班牙语,如果每个纹身都代表一个对她来说有意义的梦境,那她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
“哦,不是。我不是记录梦境,而是记录感觉,当我觉得快乐而伤心的时候,我就会想要记录下来,有部分是通过纹身。”
她告诉我,那句西班牙语是“该发生的,总会发生”的意思,这句话是两年前她和男朋友刚在一起的时候纹的。
“先生,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过类似的经历,你如愿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你们很快乐,每天都像是上帝的恩赐,可你每一刻都既幸福又绝望,害怕故事以悲剧结尾。”
我暂停仪器,查看已经完成大半的线条有没有上色不均的情况,没想只不过随便聊聊,话题能走到如此深邃的地步。
困扰我半年之久的失恋阴霾,其实跟她的话题不谋而合,我跟前任在一起时两个人都怕分开,最后到底应验了,不知道算不算给墨菲定律贡献一条论据。
“你跟你男朋友,现在还在一起吗?”
“对呀,他告诉我担心无济于事,不如认真过好每一天。”
她抬起胳膊看了看已经完成的图案,冲我一笑,眼底干净透亮:“先生,谢谢你,真是美好的一天。”
-03-
我终于明白了阿隽的用意,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但每个人处理问题的方式不同,他想要我多听听,或许能更快地走出困局。
每个人对待纹身的态度都能反应出一部分人生观,有的人纯粹为了酷,有的人是为了纪念生命中的美好,而有的人失恋,纹一句对上段感情的悼词,然后潇洒向前。
“你是不是也想要我纹个身,然后彻底和过去Say Goodbye?”
阿隽点支烟,吸了一口,然后摇头。
“兄弟,你还没明白我的用意,过去也是你的组成部分,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关键呢,人要学会接受自己。”
“怎么说?”
“分手是你自己的选择吧?选择了就要接受啊,不是说不允许你情绪低落,可你折腾大半年,又有什么意思?真的分不开那就去挽回,真的气数已尽那就向前看。你可以在回忆里沉湎,但不能让自己的生活原地打转。”
“阿隽,我真羡慕你,什么都能想得通透,想做什么就去做。”
“哼,羡慕我?你看看我后脑勺的疤,大二那年我要退学家里不同意,吵得厉害,我爸失手打的,我妈差点报警,还是我给拦下了,不然我爸牢饭吃定了。”
他漫不经心又吸一口烟,脸上的自嘲却刺痛了我。
说到底,我还是太狭隘了,世界无穷无尽,混乱,冷酷,谁不是带着伤疤存活于世的,我有什么资格觉得自己就比别人更痛苦?
“阿隽,帮我在手腕上纹句话吧。”
“纹什么?”
“西班牙语: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阿隽摁灭烟头,呵呵一笑:“好啊,走,纹完带你再四处走走,然后你老实回国工作去。”
我冲他点点头,洛杉矶夜晚的霓虹下,我的笑终于不再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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