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到第三刊的时候,开始想起北岛的诗。
诗的兴起也始终是小众的,不管是古诗也好,还是现代诗也好。
但那些诗人都有着自己很明显的特征。
还是那样,第一次遇见北岛诗他的《波兰来客》,说实话,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一首诗,后来才知道是一篇文章里的句子。
其实北岛也是一个时代,但他没有被那个时代同化,他还有自己的想法
他有自己的《回答》。
回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
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之前,
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这是一首绝好的诗。对文化大革命进行怀疑的一首朦胧诗,初刊于《今天》,刊载于《诗刊》1979年第3期。
北岛对当时的社会怀有激愤,但也保持他自己冷峻的思考。
当然,我们并不是那个时代的人,不一定能感受到这首诗全部的内涵。
但是诗人将自己的一腔孤愤,展现了当时社会的荒诞,还有自己的决心。北岛的血洒在这里,哭不出来,唯有久久地默哀。
这首诗首先说的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仔细回想暗觉得很精辟。卑鄙的人用着自己的卑鄙就能够苟活下去,便是“通过”,而高尚的人只能为了他自己所坚持的高尚而毙命。生死无法代表善恶,他们的罪证在时间之后。那是时代的错误,那是浪潮给高尚的牢笼。
其实现在,文化大革命也被很少提起了。
这是说明我们已经变得重视了呢,还是在遗忘?这就不得而知了。
日子
用抽屉锁住自己的秘密
在喜爱的书上留下批语
信投进邮箱 默默地站一会儿
风中打量着行人 毫无顾忌
留意着霓虹灯闪烁的橱窗
电话间里投进一枚硬币
问桥下钓鱼的老头要支香烟
河上的轮船拉响了空旷的汽笛
在剧场门口幽暗的穿衣镜前
透过烟雾凝视着自己
当窗帘隔绝了星海的喧嚣
灯下翻开褪色的照片和字迹
诗的语言很平淡但都沉在字句里。诗是来自于经验,确实,诗来自每个人自己的生活叩问,在某个想回忆,想叙说的时辰,不得不说,真正的时间,是那些记住了,并能为之去进行讲述的时间。
有些赏析读出的是一种荒芜式的生活,很无聊的坚持感。
但读来也有一股淡淡的灵气,那就是在那样的时代下,还有着诗人自己所信仰的生活方式,很苦闷但是还是那样活下去,等一个豁然贯通的时刻。
看看这是一个怎样荒芜式的语言来展现的生活。
“在喜爱的书上留下批语”初读其实没有什么感觉,直到某天,我真的打破了那种往常的习惯,知道钱钟书先生很仔细地在书中写下批注,写得密密麻麻,我就触到了一点那种很专注的读书方法,于是我也进行批注,知道了这是一件很神圣的工作,用自己的文字和作者的文字进行呼应的过程。
“信投进邮箱,默默地站上一会儿”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写信的,也想体会一下这种感觉,不过现在已经认不到几个邮箱了,都是直接到邮局去寄。很像是鲁迅的那一句“我寄给你的信 总要送往邮局 不喜欢放在街边的绿色邮筒中 我总疑心那里会慢一点”用自己的小心思,把那些感情都饱满到了极点。
“问桥下钓鱼的老头要支香烟”这是一种人与人之间很随意的感觉,但这种随意却很微妙,总是让我想起张岱。这在我看到《挪威的森林》的时候有很大的感触,渡边和永泽有一种互相理解的感觉。
这首诗到最后也像是感觉没有结尾,也正是像这样的生活,是最长的煎熬。
人们会认不清自己,也像是诗中说的:“透过烟雾凝视自己。”当周围的都是对你的偏见,你又会怎么做。北岛只能生活下去,而逃离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无题
把手伸给我
让我那肩头挡住的世界
不再打扰你
假如爱不是遗忘的话
苦难也不是记忆
记住我的话吧
一切都不会过去
即使只有最后一棵白杨树
象没有铭刻的墓碑
在路的尽头耸立
落叶也会说话
在翻滚中褪色、变白
慢慢地冻结起来
托起我们深深的足迹
当然,谁也不知道明天
明天从另一个早晨开始
那时我们将沉沉睡去
李商隐也写无题诗,很多时候那让人抓不到中心。但实际很多时候,题目并不重要,更有甚者充当误导的角色。诗本来就没有题目,让一切思想在不可言说的地方有归宿。里尔克这么说:“你不要被表面所迷惑,在深处一切都自成规律。”
“让我那肩头挡住的世界,不再打搅你”有共鸣处世自己写过的一首诗,里面有一句“那么想为你挡住世界,以至于恨你活得太好。”都有带有一点伟大的爱意,这最初是父亲的行为给我的灵感,在快要去学校的时候,就很焦急地为我准备一切东西,结果发现我并不缺什么,有种空空的失落感。
“记住我的话,一切都不会过去”一切都不会过去,就算只有那些不可名状的东西,就算是被遗忘的,也永远留在过去的永恒里,被冻结深深掩埋。就像是“明天从另一个早晨开始,那时我们将沉沉睡去”明天是另一个,悲伤永远都在,就算被忽略。
习惯
我习惯了你在黑暗中为我点烟
火光摇晃,你总是悄悄地问
猜猜看,我烫伤了什么
我习惯了你坐在船头低吟
木桨淌着水,击碎雾中的阳光
你拖着疲惫而任性的步子
不肯在长椅上重温我们的旧梦
和我一起奔跑,你的头发甩来甩去
隔着肩头满不在乎的笑笑
我习惯了你在山谷中大声呼喊
然后倾听两个名字追逐时的回响
抱起书你总要提出各种问题
一边撇着嘴,一边把答案写满小手
在冬天,在蓝幽幽的路灯下
你的呵气像围巾绕在我的脖子上
是的,我习惯了
你敲击的火石灼烫着
我习惯了的黑暗
这也是一首很美的诗。
我的习惯,又或者说每个人的习惯都因为有着以为是那样。“很多时候,人们就是带这种误解过完了此生”在习惯里,我们有他人无法理解的地方,可我们无从知晓,直到你生命中重要的人出现,知道你们中出现一些隔阂,如同是突入你黑暗的光。
“我习惯了你再黑暗中为我点烟”——“是的,我习惯了,你敲击的火石灼烫着,我习惯了的黑暗。”你是与我很不相像的人,我理解那些突兀,那些挑战我习惯的行为,直到以此为习惯,让我理解爱,理解过去的时光。
同谋
很多年过去了,云母
在泥沙里闪着光芒
又邪恶,又明亮
犹如腹蛇眼睛中的太阳
手的丛林,一条条歧路出没
那只年轻的鹿在哪儿
或许只有基地改变这里的
荒凉,组成了市镇
自由不过是
猎人与猎物之间的距离
当我们回头望去
在父辈们肖像的广阔背景上
蝙蝠划出的圆弧,和黄昏
一起消失
我们不是无辜的
早已和镜子中的历史成为
同谋,等待那一天
在火山岩浆里沉积下来
化作一股冷泉
重见黑暗
时代的裹挟中的人们并不是无罪,只是无法清算。有太多人正在无形中毁灭别的人,他们只是时代的同谋。
“我们不是无辜的,早已和镜子中的历史成为同谋,等待那一天,在火山岩浆沉积下来,化作一股冷泉,重见黑暗。”人群无法包庇你,你只是将悲哀送往人群中个,只不过是让它二次回味。
很多年
这是你,这是
被飞翔的阴影困扰的
你,忽明忽暗
我不再走向你
寒冷也让我失望
很多年,冰山形成前
鱼曾浮出水面
沉下去,很多年
我小心翼翼
穿过缓缓流动的黑暗
灯火在钢叉上闪烁
很多年,寂寞
这没有钟的房间
离去的人也会带上
钥匙,很多年
在浓雾中吹起口哨
桥上的火车驰过
一个个季节
从田野的小车站出发
为每棵树逗留
开花结果,很多年
这首诗总有一股软绵绵的美感萦绕在喉咙里。像是在等火车驶过,那一段你没忘掉的铁轨。
北岛写逝去,别有意味。
“很多年”在此诗中的的位置很独特,像是抒发感叹,像是引出下文,但只是大致一看,什么都没有。像是特别飘的景,一下子就碰散了,就广远开来。像是踩着噼里啪啦作响的落叶,在枫林里走动。很多年,很多年,那是回忆无力撑出结论与裁决,只是回忆,回忆只是回忆,淡淡的茶水,和你淡淡地谈点失去,悲伤但不碍于情。
无题
永远如此
火,是冬天的中心
当树林燃烧
只有那不肯围拢的石头
狂吠不已
挂在鹿角上的钟停了
生活是一次机会
仅仅一次
谁校对时间
谁就会突然老去
只有十行的诗意味深长。前段貌似在说那些在冬天燃烧的中心,只有固执的石头不肯参与。在寒冬里,一把火是多么可靠。
后段的是对时间的描述。“生活是一次机会,仅仅一次,谁校对时间,谁就会突然老去。”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过里尔克,对于时间,里尔克说,“不能计算时间,年、月也无效,艺术家是不算、不数。”“像树木似地成熟,满怀信心地立在春日的暴风雨中,也不担心后边没有夏天来到。”为了把握机会,我们必须“抛弃”时间。这么说是残酷的,当然时间能够检验一切,也能检验你为之奋斗的事物是否有价值,并超过生命,超过时间。那样,请不要校对时间,一切结果是顺水而成。
多事之秋
深深陷入黑暗的蜡烛
在知识的页岩中寻找标本
鱼贯的文字交尾后
和文明一起沉睡到天明
惯性的轮子,禁欲的雪人
大地棋盘上的残局
已搁置了多年
一个逃避规则的男孩
越过界河去送信
那是诗,或死亡的邀请
“一个逃避规则的男孩,越过界河去送信,那是诗,或是死亡的邀请。”是这样,诗人能说的都是需要点破的,很多时候是危险的。如渡过界河去送信。这意味着这诗很庄重。曾听闻诗人是“神的代言人”而面对愚昧与荒杂,是人不过是“死神的送信人”。
诗人应该是怎样的,当存在于那样一个环境当中。
在知乎上,有人说了自己和北岛的故事。
作者:陈默
链接: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1475816/answer/27407132
来源: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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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的一天,我还是一个自诩为文艺青年的大学生,翘了一整天的课,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参加北岛的讲座。一见到他本人,我忍不住有些吃惊。与诗句里表现出来的狂傲冷静不同的是,北岛看上去像个温和的老数学教授——穿着浅色的灯芯绒西装,举止温文尔雅,说话音调平和,令人不禁怀疑是不是诗人已老,锐气不再。
但等讲座逐渐深入时,我才发现,这样的第一印象其实是带有欺骗性的。他的语调或许平和,但言辞却冷静而犀利,他的举止或许温和,但臧否起人物仍然一针见血。也曾在各种公开非公开的场合见过不少著名非著名的诗人作家,似乎大多都有点臭毛病,或是不修边幅,或是狂傲孟浪,似乎一定要展示出所谓的“文人做派”。而与其说北岛没有文人的那种骄傲,不如说他根本不屑于用那些做派来展示自己的价值,内心骄傲到不屑于流露骄傲。
那天的讲座人并不太多,北岛也显得很放松。他讲的主要是关于自己的青年时代、《今天》的创刊经历,以及在海外居住的部分经历。给人最明显的印象就是,北岛记心惊人。数十年前的事情,也能够精确地记得是几月几日。在场有谁,说了什么话,以及事情发生的顺序,无不信手拈来。文革时期的北岛仍在北京四中就读,与不少高干子弟朝夕相处,却又时刻体会着不同阶级间的泾渭分明。传言,有位同学甚至对他说,“你们有笔杆子,我们有枪杆子,看将来是谁的天下?”而骨子里其实十分倔强的北岛,在青年时期无疑也是个刺头,手上流过无数遭到查禁的小册子、手抄本和音像制品,甚至因此惹上麻烦,不得不离开大陆。
见面会结束后,好多人上去要签名,要合影。可以看出他骨子里仍旧不喜欢这些热闹的事情,但也可以想象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种场面,所以还是很淡定地一一满足了。只是从细节里还是可以看出他的骄傲:一般的学生拿书给他,他就签上北岛和日期;偶尔还有学生让他写句诗,他就写“生活 网”(他最短的那首诗),有种令人忍俊不禁的冷幽默。
然后我走到他面前:“赵老师,您给我写句诗吧。”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因为我是当天第一个以本名称呼他的人。作家习惯笔名之后,似乎往往对真实姓名有一种隐私般的保护感。而当时我也年少轻狂,刻意要去触犯这一禁忌,试图激起北岛始终冷静的外表下的更多反应。但这样的举动并没有多少算计或者恶意,更多的只是孩子气的脱口而出。
然后他说:“行呀。”
我又很庸俗地添了一句:“长一点儿的。”
北岛似乎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写下了以下这些字:
六年之后,北岛又一次来到澳门,和严歌苓以及一群葡语作家一起座谈。一位担任同声传译的朋友告诉我,北岛似乎老得很厉害,耳朵已经不太好使,经常听不清别人的话语。(很久后才有人告诉我,北岛在这期间中风了一次,身体每况愈下。)我看了一下她发给我的照片,确实,也就短短几年时间,头发明显更花白了,整个人也仿佛更干缩了。
但也就在身体状况开始走下坡路的这几年,北岛一反常态,开始频繁地回到内地,回到北京出席各种诗歌节和讲座。那个曾经漂泊海外二十多年、拒绝各种示好机会的“顽固分子”,似乎也终究没有抵抗住变老这一必然的旅程。
我不禁想起王尔德的遗言:"My wallpaper and I are fighting a duel to the death. One or the other of us has to go."(墙纸越来越破,而我越来越老,两者之间总有一个要先消失。)心里突然一阵不是滋味。
通常一个诗人的性格是很鲜明的,因为要将自己的思想浓缩在短短的诗句中,便是要让自己也活成一首诗。
也有话说“人,诗意地栖居。”
而且“诗只是更接近诗而无法达到诗,所以诗意地生活比写诗更重要。”
我们有理由去相信每一个灵魂都有它的诗意,每一种生活都有值得它歌颂的地方。但,每一个人都不一定成为诗人,尽管他们可以。
因为诗,不会在闪耀中万众欢呼。它们出生就只是为了少数清醒的灵魂。
毕竟,世界,芸芸众生。
网友评论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到现在也是记忆最深刻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