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家子

我小时候，家乡有很多好辈分的人。每次招呼他们都提心掉胆，我很为难。如果在路上遇见了，一个不小心该叫爷爷的叫了叔叔或者大伯，等回了家爸爸妈妈就该说了"长那么大连个长辈都分不清楚"。我也不清楚这消息为什么能传得那么快，难不成他们因为这件事去了我家一趟么?

虽然我不喜欢他们，不过这些人对人类社会来说不可或缺。因为在网络电话还不普及的时代，很多故事都是这些人口口相传留存下来的。例如下面这个故事。

一

往上数个四五辈人，有一位寡母带着一个儿子，儿子叫张二狗，住在村东口。再往东是农田，一直往东大约三里地有一条小河，现在已经干枯了，可那个时候河水很深很清澈。夏天，经常有小伙子光着屁股在这条河里摸鱼，戏耍。

那一年张二狗二十岁。适逢八月十五，地里的玉米熟了。张二狗的寡母上地干活的时候，一脚没踩实滑到浇地时候挖的水沟里去，脚踝摔错了位。虽然大夫给正了骨，下地干活是不能了。于是收玉米的重担就落到张二狗一个人身上。

玉米的叶子划得他身上一道道血印，又疼又痒。张二狗看着别人家成群结队及早的把庄稼收了，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干着活骂骂咧咧的。

张二狗揉揉酸疼的肩膀，走到田垄上往前看，才收了一半;再看看天，太阳已经落山了。"应该不会下雨，先回去，明天再干吧"张二狗心里盘算着，收工准备回家。

突然，玉米杆间传来窸窸窣窣声音，似乎有几个人。张二狗的心砰砰跳起来，"一直听说有强盗藏在玉米丛里行事，该不会被自己遇上了吧。"他想赶紧跑，又觉得不应该那么慌张，踌躇间脚步变成了快走。

"小兄弟，等一下。跟你问个路。"后面有人叫他。

张二狗觉得就这样跑掉也太怂了，壮壮胆站住脚问:"你们要去哪里？"

有五个汉子，风尘仆仆。看样子赶了很远的路，衣服头发都有点凌乱。领头的人很壮实，胡子有点多但面相可亲，他问二狗:"小兄弟，这是什么地界?"

二狗回答:"我们这是寨门口村，你们要去哪儿？"

领头的人说:"小兄弟，其实我们不是想问路。我们哥几个从北方来的，去南方做生意。遇见了强盗，现在身无分文。又走了很远的路，几天没饭吃，很饿。你能弄点吃的给我们吗？"

张二狗看看他们，挠挠头:"那你们跟我去家里吧，我让我娘给你们弄点吃的。"

领头的人说:"你看我们几个人这个样子，跑你家去太招摇。你帮我们弄点馒头之类的，我们就在附近的玉米地里等你，好么？"

二狗看看他们，虽然也不像坏人，谁知道领家去会不会有麻烦，思量了一下二狗说，"行，你们就在附近等我。我送来给你们。"

二

回到家，二狗的娘已经做好饭等着他了。二狗把遇见饿汉的事跟他娘说了，又说起他们想要些吃的。二狗的娘不开心的说:"管那些闲事，咱家也没有多少粮食可以吃。"

二狗说:"那怎么办，我都答应人家了。让人家在外面干等着?"二狗的娘看他面色愤懑，便不再为难他。捞了几块煎饼，又包了块咸菜疙瘩给他，"快点去吧，赶紧回来吃饭。"

二狗拿上食物，又提了半桶水出门去了。那些人果然还在玉米地里等着他，二狗放下食物和水说:"我家也不宽裕，只有这些了。"那些人一连声的感谢。二狗接着说:"我先回去了，我娘等着我吃饭呢。水桶一会你们要是走了就放这，我吃完饭过来拿。""好，好"那些人答应。

二狗刚要转身回家，领头的人叫住他:"小兄弟，你先别慌走。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其中一个人说:"大哥，我觉得我们再想想办法吧。感觉不太妥当。"

领头的人叹口气对他说:"哪还有什么办法？当断不断，自取其乱。"然后又转向二狗说:"小兄弟，其实我们是逃亡到这儿的。多余的事我就不说了，我们可能很快就被捕了。我看你是个正义可靠的人，我想求你救我们一救。"

二狗又紧张起来:"我，我怎么就你们。我又不是什么大官。"

领头的人继续说:"我们在东边那条小河边埋了一百根金条，你要是愿意救我们我就告诉你位置。你拿了金条到京城找陈家当铺，就在京城西南角。你就说'我家有五合门，想让你们老板过过目。'就会有人带你去找老板，你把金条给老板，什么要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赶紧回来就行了。如果我们能活下来一定重重谢你。"

二狗问:"你们干嘛不自己过去给他？我又不清楚应该怎么去找，耽误你们的时间。"

领头的人说:"我们当然想，但是我们根本靠近不了京城。"二狗默不作声，领头人继续说"当然你感到害怕也是应该的。你先回家去吧，我们在这等你一个时辰，如果你不回来就当没见过我们。"

三

二狗回到家，疑虑重重，赶紧跟他母亲商量。他母亲说:"听你这么一说，八成像是真的。不然咱就先答应了他。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母亲的支持，燃起了二狗内心的狂野，管他娘真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二狗脑袋一热，回去就答应了那五个人。给了他埋金的位置，那五个人就消失在夜色里。二狗本想当晚就去，他母亲说:"明早再去，晚上去被人看见起疑。再说，现在不知真假。万一是假的诓我们过去，有啥图谋，也不能不防。咱们明天早点过去，反正咱们家的玉米也没收完，谁也不会在意。就算是假的，也没什么亏吃。"二狗也以为然，不然这黑天半夜跑过去自己也害怕。

娘俩计划好，收拾收拾家务准备睡觉。二狗平时都是侧卧着睡，可今天耳朵贴在枕头上，心跳声太大，吵得自己睡不着。仰面朝天也不行，脸上热热的，渐渐的身上也越来越热。深呼吸几口气，强行闭上眼睛。

四

天还没亮，二狗就听见自己的母亲已经起床，接着拐棍哒哒的响。二狗也爬起来问:"娘，咱们现在就去吗？"

二狗的娘说:"先等一会，我不放心就这样过去，万一遇着人不好说话。昨晚我想了想，正好那个位置是在去县城方向上。我拿床被子，你用板车拉着我。遇见人就说我心口窝疼，不能见风，要去县城看看大夫去。"娘俩略做计议，赶紧出发了。

出了门才发现，他们多虑了。天太早，街上黑灯瞎火的根本没人，偶尔路过的人也不认识。就这样娘俩走出村外，穿过青黄色的田野，顾不上欣赏蛐蛐的欢唱，直奔目的地而去。吹着凉风，二狗总算心静了些。

大约半个时辰，他们就到了地方。二狗留母亲在路上，自己到河岸边寻找。按那些人的说法，金子就在一块大石头下面，大石头长的有点像个元宝。二狗沿着岸边看了看。这条小河河床和河岸都是泥沙，石头很少，大石头更少，所以二狗一下子就锁定目标。二狗本以为需要往下挖一挖，谁知道搬开石头，只扒拉了一下就探到玄机。二狗把包袱拎出来，打开一看金灿灿的顿时头晕目眩。他定了定神，骂了一句:"他妈的，也太随意了。幸好来得早，不然肯定被过路的捡去了。

"二狗，怎么样？有东西吗?"二狗的娘在岸上呼唤他，尽量压着声音。

二狗慌忙跑上来，说:"找到了找到了。”一把将东西塞到母亲盖着的被子里面去，问：“ 娘，现在该怎么办？回家去么？”

二狗的娘说：“ 我觉得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回去肯定很多人问。不如今天你就拉着我找个地方躲躲晚上再回去。你说呢？”

二狗哪有什么主意，拉起板车就往县城方向走：“ 先走吧，不管那么些了。”

五

二狗今天好累，拉着板车走了好远，娘俩也不敢停下吃饭，只能到小河里打点水喝。又不敢朝有人的地方走，找了片荒地坐着休息。二狗抱怨：“ 还不如我今天自己跑过去，取了东西用玉米杆盖上拉回去呢。”二狗的娘说：“ 早知道就带些吃的出来。好在那些人没骗我们。”

二狗说：“接下来怎么办？我去京城把东西给人家送过去么？”

二狗的娘呸了一口，说：“这事八成有危险。京城人生地不熟，万一你去了被人家害了怎么办？不如今晚回去收拾收拾，咱们去南方。找个地方把金条换成钱，过好日子去。”

二狗当然也不想冒险，娘俩一拍即合。熬到夜晚，二狗拉着老娘往家走。遇到邻居的问候，二狗按照母亲的说辞回答，也没人怀疑。

回到家，二狗的母亲把门锁好，将东西里三层外三层拿床单裹了塞到床底下。娘俩大约是太累，今晚睡得很香。

第二天，二狗照旧正常出门。赶到地里去收玉米，二狗的娘就在家里收拾行李。

第三天早晨，天蒙蒙亮娘俩就出发了。抛弃了泥土房子和几亩田地，踏上了去南方的路。

六

娘俩并不清楚应该去哪，乘着火车走了两天找了个城市。那天，刚下火车就有一个卖报纸的儿童塞给他一叠报纸说:"便宜的，来一份吧。"二狗没有犹豫付了钱。他是不识字，但是他看到了照片。照片里赫然捆着那五个人，二狗问卖报的孩子:"小伙计，这是什么新闻？我不识字，你帮我念念?"

卖报童说:"这五个人犯了罪，要被杀头啦。"

"他们犯了什么罪"二狗追问。

卖报童说"不知道，报纸上面说是叛国罪。"

"那什么时候杀头呢？"

"下个月十五号。"报童有些不耐烦了，跑着去招揽其他客户。

二狗默然，心里有些愧疚。二狗的娘说，"别管了，咱们又不认识他们。赶紧找银行换些钱，不然晚上咱们要露宿街头了?"

二狗和他娘买了房子定居下来，二狗这些天天天去街上买报纸。他娘愤愤得骂:"短命鬼，天天关心那些个事干什么。有那功夫不能干点别的!"

终于十五号到了，那天的报纸也没让二狗失望。那五个人被杀了头。

七

在母亲的建议下，二狗买了个临街店铺开了餐馆。二狗勤劳肯干，生意还不错。没过两年，二狗的母亲又为他寻摸了个踏实的媳妇。两个人相互扶助，日子也越来越阔绰。结婚第二年便生了个男娃。生娃那天说起来也离奇。

本来算日子是八月十五，偏偏八月十五一点动静也没有。二狗的娘急得天天拜佛，一天问候媳妇三遍。一开始媳妇还认真回答，问得多了就恼了，只"哦，哦"的答应。

一个月过去了，九月十五那天。一家人收拾好家务，像往日一样躺下睡觉。二狗突然听到一声炸雷，猛的惊醒。万籁俱静，皓月当空。二狗媳妇被他动作吓到问他:"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做噩梦了?"

二狗怔怔的说:"讨债的来了。"

二狗的媳妇说:"怎么了这是？哪有讨债的，你别吓我。"

二狗指指她的肚子说:"在你肚子里呢。"

话音刚落，二狗的媳妇开始肚子疼，赶紧喊婆婆。二狗的娘一听动静，早已爬起来，急急忙忙的请接生婆。当晚，随着"哇哇"的哭声二狗的孩子降生了。

二狗的娘抱在怀里，乐不可支。一不小心撞到桌子，桌子上的玻璃杯"咣叽"滚落到地上摔得粉碎。再看怀里的孩子，乐呵呵的笑起来。二狗叹气:"哎，是个败家子啊"二狗的娘狠狠地啐了他一口:"滚一边去，胡说八道。"

八

这孩子长得白白胖胖，就是发育有些慢，两岁才会爬。不过这还没什么，更让二狗生气的是这孩子从会爬开始就爱摔东西。一摔东西就乐呵呵的傻笑。二狗想揍，老娘挡在前头:"他那么小，懂什么。你小时候调皮捣蛋怎么不说呢？"

虽然被老娘挡着，二狗偶尔趁老娘不在偷偷打他一顿，可是改不掉这毛病。

孩子到六岁时候，二狗请城里非常有名的先生教他识字念书。学了一个月没写出一个完整的字。先生说:"孩子还小，手脚不灵活。得先熟悉握笔，不急不急。"

二狗越看越觉得这孩子憨，不是上学的料。为了证明这一点，二狗还专门试了一试。

孩子八岁那年，一天晚上二狗看到媳妇正在教孩子念古诗。二狗听了两遍自己都背下来了，他过去说:"刚刚你妈妈教你的诗，你背一遍我听听。"

那孩子背了第一句，第二句就有点磕磕绊绊，第三句就开始想不起来，反复了一会二狗火起来抬手要打。二狗的媳妇拦住说:"你发什么神经!正好好的，哪里招惹你了！"

二狗气的抓起笔筒里的毛笔"吡嚓"折成两段:"这种笨蛋，读什么书!"

孩子就在那里哭，二狗的媳妇跟二狗越吵越凶，以至于动起手。二狗的娘本来去邻居家闲话，听见两个人的吵闹声急忙跑回来，邻居也跟过来劝。二狗的娘朝二狗的背猛扇了几巴掌才让他安静下来。

九

二狗觉得气闷，打算让儿子跟他做生意。二狗的娘起先不同意，说:"孩子还是好好读书，不要去乌七八糟的地方。熏陶一身不好的习气。"二狗的媳妇答应的却爽快，搂着孩子说:"儿子，咱不怕。做给他看看，省得他嫌这嫌那。"那孩子也听话，说让去就去了。

二狗先让他去门口招呼客人。他低着头站在门口像守门的石头狮子，客人进来他也不说话，客人走了他也不做声。二狗骂道:"你哑巴啦，别在那挡风水，进来端盘子。"

可是刚端了几盘，"啪"摔了一盘。二狗一脚踹在屁股上，说:"滚一边去。"店里客人看不下去说:"罢了罢了，摔了再做一盘就是了。"

没办法，二狗说你去传菜吧，读了两年书干不了脏活累活，传菜总可以吧。"他默不作声。正好有客人招呼，二狗赶紧让他过去。客人点了菜，告诉他。他转头去厨房传，可是走到厨房他就忘了，又不敢再问，只好看着菜谱编。做出的菜不是客人想要的，在店里面吵嚷起来。二狗气急败坏又要打，店里的伙计赶紧拦住说:"哎呀，不怪他，不怪他。可能是我刚刚听错了。我再做一份，再做一份"二狗恶狠狠的指着他骂:"我这店早晚被你作践黄了。"

如此种种，二狗觉得他真的是个废物，就是上天派来的讨债人。越这样想，心里越惆怅。

十

二狗一直想再要一个孩子，可是总怀不上。在孩子十岁那年，媳妇终于检查出又有了孩子。二狗还没来得及欢喜，他媳妇却犯了急病一命呜呼了。

二狗两眼一怔，默默地叹气:"哎……”

办完丧事，他老娘看二狗整天闷闷不乐，像是发了癔症。劝他说：“再娶一个吧，人死不能复生。再恩爱现在阴阳两隔，你也不能不活了。”

他老娘开始给他再寻摸亲事，过了两个月，本来事情都有了眉目，突然那天吃完饭，二狗的娘说有点难受想躺一躺。这一趟，可就再没醒过来。

二狗几乎哭断了肠子，搂着儿子说：“从此咱们俩相依为命。不管你是哪路凶神恶煞，我欠你的我还你。我就只养你一个，你想要啥我都给你，只求别作践我了。”

他儿子哪懂得他说什么，看他哭也跟着哭。

十一

就这样一晃又是八年，二狗因为这些年思虑过多，身形消瘦。最近更觉得身体懒懒的，不想动弹。像是病了，找大夫又检查不出毛病。

那天早晨，他将儿子叫到身边说：“儿子，你也十八岁，长大成人了。你读书也没成，也不会做生意。这些都不管了，你总该会拿钱养自己吧。我这些年的积蓄也不少，我走之前把店变卖了换成钱全存给你也够你吃穿一辈子了。”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塌钱说：“你拿着这些钱，去街上。我也不管你怎么败坏，只要你今天能在外头混一天不饿肚子我就放心了。”

他儿子点点头，拿着钱出门去了。二狗在家里等啊等啊，一直到夜晚九点他儿子还没回来。二狗心焦，披上衣服出门去找。一直溜达到城东门口，听到有人哭泣。二狗顺着声走过去，果然是他儿子，蹲在那里哭。

二狗问：“怎么回事？”

他儿子回答：“饿。”

二狗问：“ 不是给你钱了吗？你不在城里吃饭，躲这里干什么？”

他儿子哭着说：“我也想像你那样做饭，我去买了锅和柴火还有米。可是烧了一整天米也没烂。”

二狗问：“怎么会，你说说你是怎么做的？”

他儿子指着眼前的东西泣不成声。二狗看看，他买的锅原来是一个石臼子，柴火用的是布匹。这怎么可能烧得出饭来。

二狗无奈的说：“虽然不成，也难为你有心。算了，赶紧回家吧。”

十二

回到家二狗心情益发沉重，思虑了一夜。第二天他将店铺挂出去变卖，告示中他希望买家不要摘掉他的招牌。这些年他的招牌还不错，引来很多买家，事情很顺利。

又过了几天，他梦到了母亲，梦到了那天他拿到黄金，将黄金送到京城。那五个人因此活下来，邀他一起喝酒。喝完酒他继续回到地里掰玉米，不同的是这次他老婆也来到这里。他问：“我没有钱，你为什么跟我在一起。”他老婆笑着回答：“因为你是救人的大英雄啊”他羞涩的笑，仿佛头上闪耀光芒。

美梦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他走到母亲住过的房间，翻翻床底下，掏出一袋金条，还有八十二根。“用掉十八根，养你十八年也算是还清了。”

二狗包好金条，准备好马车，叫上儿子说：“儿子，今天是你母亲的生辰。虽然你母亲不在了，我今天还是想去庙里替你娘烧根香，纪念纪念。你爹有罪，你娘无罪。咱俩一起去吧。”

到了庙里，二狗虔诚敬香。拿出金条全部当做善款，又自己掏钱出来让和尚们做法事，为那死去的五个人诵经。

庙里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邀请他到一处花园。花园落英缤纷，五彩斑斓。他深呼吸几口顿觉神清气爽。老和尚说：“施主愁眉不展，身形消瘦，积疾甚深。可否跟老衲一叙。”

此刻，闻着袅袅香火，二狗敞开心扉向老和尚说出所有一切。老和尚说：“施主一念之间，为贪所累。请恕老衲无法救施主之命。”

二狗说：“求大师解我心结。”

老和尚说：“施主所欠已还清，还有何心结？”

“师傅，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但是这个儿子啥也不会，我担心我走了我家香火就断了。”说着潸潸落泪。

老和尚说：“施主，所想即所见。因为您的执念，您的债，已经无形中强加给了他。父债子偿，报应不爽。不如留他在庙里住几日，或者有所改变。”

二狗虽然不明白，既然大和尚愿意救他儿子，不管是否有效，终归是一种希望。他磕头拜谢。

十三

二狗越来越病重，他委托伙计去庙里将儿子接回来做告别。他儿子匆匆忙忙赶到家，已经是傍晚，日沉西山。二狗和他儿子竟没有见最后一眼就永别了。

埋葬了自己的父亲，二狗的儿子开始了独立的生活。虽然二狗存下很多钱，然而经不起坑的坑骗的骗。不过两年，二狗的儿子已经身无分文。

那天，他出去散心，看见街头有人解棋局做耍，好些人玩还赢了钱。他自恃曾经学过一点，也跟上去凑热闹。谁知刚开始两局都赢了，心中大快。玩着玩着自己越输越多，急得满头大汗。可越输越想玩。明眼人劝他"小伙子，别玩了。"他哪里肯听，活脱脱玩了一整天，最后算账欠下好多钱。他没钱还，那些人先搜了他的身，然后将他捆起来打。终于熬不住，把房子给了人家。独自流落街头，无处可去。

一个乞丐路过他身边向他伸伸手，他叹口气说:"如今我也像你一样。"饿了两天，他开始学乞丐的样子去向路人乞讨。这座城待久了，有些熟人他不想看见，只好背着破破烂烂的行囊踏上无尽的远方。

旅途苦涩，常常为一点点残羹剩饭瑟缩在门外踏雪成泥，就这样勉强活了两年。那天晚上，月明星稀，他走到一片树林旁，筋疲力竭。看看远处，距离下一个有灯火的地方还有大约两三里地。他躺在一颗柳树根旁，打算明天再去前头的村子。眼睛眯了一会，即将睡着，突然听到有人鬼鬼祟祟的在路边嘀咕。悄悄睁眼看，有两个人在不远处聊天，不大会儿两人悄悄藏到树后面去。再远处，又一个人影，像是个妇女抱着孩子。

待妇女走进，那两个人突然窜出来，妇女大叫着想跑，早被扯住胳膊抱住腰。他爬起来冲过去，用肩膀猛地将其中一人撞翻在地。那两个人吃了一吓，没有恋战拔腿就往林子里跑。妇女脱了身也开始跑，往村子方向跑。身上背的包袱掉在地上也不敢回头捡。

十四

二狗的儿子捡起包袱，回到树根边继续睡觉。第二天大早，他背起昨天捡的包袱进村子乞讨，顺便挨家挨户询问失主。在村东头他见到了失主，施主家的老人为了感谢他救了自己家的媳妇，邀请他进屋吃饭。一番攀谈起来，说起他的父亲张二狗，施主家的老人大吃一惊，再三与他确认。终于确信无误了，老人说:"怎么竟到这般田地?你爹二十多年前突然从村子里消失，大家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张二狗的儿子也大喜过望，没成想竟偶然间回到了老家。老人带他出来，指着一间残破不堪的土墙屋说:"呶，那个原来是你家。你爹走后，谁也没有动过。现在是属于你的。"二狗的儿子千恩万谢。

门上的锁已经锈迹斑斑，用手一掰就断了。小院里杂草也长得人一般高。张二狗的儿子推开屋门，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打扫房间。邻居老人中午为他送来午饭。他坐在门前，吃着热乎乎的馒头，恍如自己重生。经历了两年的困苦，他终于找到一个温馨的港湾。几天的时间过去，村子里的人都熟起来。

他在城里待过，又读过书，所以村里的人们请他做了教书先生。他常常对大家说:"乞讨生涯让他重新又活了一次。"也许吧。

后来他娶妻生子，安安稳稳的度过了一生。现在他的子孙也常常将这个故事讲给自己的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