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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故乡的怀念里,大多有爷爷的影子和爽朗的笑声。
爷爷身高180,五官立体。他的高颜值遗传给了儿孙,家中父辈及我们这一代的兄弟们清一色都是帅哥。90多岁时爷爷拄着拐杖,身板依然挺直,没有半点颓唐。
爷爷穿着讲究,他爱着西装、中山装、唐装,哪怕是炎热的夏天,他也要在短袖白T恤上加一件长衬衣才会出门。爷爷爱戴帽子,他的帽子近十个,夏天有巴拿马草帽,冬天有爵士帽、贝雷帽。过年大家齐聚一堂时,兄弟们每人戴上爷爷的一顶帽子,围着爷爷,俨然一幅上海滩大佬带着小喽喽的即视感。
爷爷慈爱温和,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我们。
小时候爷爷并不与我们同住。爷爷那一辈潮汕人,很多家境贫寒的人都到新加坡等地谋生,当地人称为“过番”。父亲舅舅一家去了新加坡,潮汕人祭祖观念传统,父亲便住到舅公家“嗣外祖”。哥哥和我就出生在舅公甚至是曾外祖母住过的老房子。房子老旧,泥沙墙一碰便哗啦哗啦掉下大片沙子。我们和爷爷虽然在同一个村里,却有“新乡”到“老乡”的距离,爷爷来看我们,我们总是特别开心。
小学四年级,我们准备建新房子,由于老屋又小又旧,我们对新房子充满期待。更期待的是,搬进大房子,爷爷就可以来和我们同住了。
那几乎是记忆中最明亮最温暖的时光。新房四周是稻田,春天绿油油,夏天金灿灿。清晨有鸟叫,夜间有虫鸣。院子里粉色的莲雾挂满枝头,金黄的芒果弥漫清香。爷爷在门前种空心菜,种豆角,种苦瓜……房子临近小溪,雨天时鲫鱼大群大群涌上门前的水沟,我们一抓就是一大桶……我在客厅习字时,爷爷总是喊着“来食茶,来食茶”,生生把不爱喝茶的我培养成了“老茶脚”。
爷爷生于1929年,经历了旧社会、新中国,经历了改革开放和日新月异的新时代。他曾是村里的老干部,渔队队长,退休后又主持筹建侨苑,为本村深海捕鱼产业、集体经济发展和亲族慈善事业发展贡献了智慧和力量。爷爷走在村里,一路总有人招呼、攀谈,他享受这种威望,待人也处处宽厚仁爱,一辈子从未对人严词厉色,亦从不吝惜自己的真心和热情。
最有烟火气的市场是爷爷最爱的地方,在那里,他总能发现市场的“新产品”,听到 “新行情”。他活得通透,在花钱这件事情上从不扭捏,口袋里有钱便想把它花出去,给我们买好吃的,给孩子买好玩的。每天他把市场从头到尾逛一遍,总有不少收获。我们不用担心他拿不动,路上总有人搭个讪就帮他把东西送回家。他热衷美食,也曾变着样儿给我们做饭,我记得他的红腐乳蒸排骨,酸梅炖鸡汤,甚至还给我们手打过鱼肉丸……一份简单的肉丸汤,他把每个肉丸划上几刀,煮开了就像一朵朵绽开的花——这种小惊喜和小幸福是我离开家乡后永远珍贵的回忆。
我们长大、离乡求学、成家立业,故乡也渐行渐远。但爷爷对我们的关心从不间断,他是我们对故乡最温暖的想念。一次回乡,我在沙发上哄孩子入睡,自己也打起盹来,爷爷从房间拿来一个小毯子轻悄悄地给我们盖上。——这像极了早已远去的小时候,在爷爷心中,即使我们成家、为人父母,仍是孩子。
2020年初疫情时,我们一家四口住在老家,那是离乡后陪伴爷爷最长的日子。我叮嘱爷爷不能随便出去了,爷爷却像小孩一样,总惦记着要去市场吃潮汕粿汁。我便自己卤五花肉和鸡蛋,煮好粿汁皮,加上卤蛋、卤肉,淋上卤汁,撒上葱花时,顿觉完美!那些柴米油盐锅碗瓢盆摆上碗筷喊爷爷吃饭的日子,我卤五花肉,煎蚝烙,炒面条,炖甜马蹄薏米,做拔丝番薯……为吃忙活三餐,爷爷在,那便是我最热衷的活儿。
爷爷是那样可亲可爱的老头,我们爱他、敬他、想念他,却从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
生前爷爷最爱热闹,这一次,我们从四面八方赶来,终于聚齐了。说起爷爷,我们哭了笑,笑了哭。
爷爷享年93岁,光荣在党62年,生前是全村党龄最长的老党员。村里为爷爷开了追悼会。听着爷爷一生的经历和奉献,我心里那么骄傲,他的言传身教已成为我们最宝贵的财富。
离开故乡时,我突然想到——门前的小篱笆再也不会爬上小番茄,不会有人再拿着拐杖打落枝头高高的芒果,我也不会在最有烟火气的市场,一回头就听到你与人攀谈爽朗的笑声。还有谁,会用烂番薯养出花儿?
想到这里,我在回深圳的路上再次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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