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且历
1
陆晓果一行行的比对着婚礼宾客名单，男宾列表里“李萧”二字映入眼帘的一瞬间，心里平静的湖面似一只野雁扑棱飞过，涟漪一圈又一圈。
她问唐至诚，“这个‘李萧’是谁？我认识吗？”
唐至诚正在加班编着一个程序代码，瞄了一眼名单说，“这个是新来的同事，刚毕业的大学生，你不认识的。”
觉察到陆晓果眼神异样，他收起漫不经心。“你对这个名字感兴趣？父姓李，母姓萧，很常见的名字组合呀！以后我们的宝宝要不就叫唐陆？”说罢，从背后环过陆晓果，些许胡渣的下巴在她脖子上蹭了蹭。
窗外夏日正酣，知了一声一声的唱着没人懂的孤单心事。
陆晓果挣脱了环绕，面对着唐至诚，幽幽地说，“我有个故事，想讲给你听。”
2
大学时期，陆晓果曾经特别讨厌过一个人，他叫李箫。
高分落到这个二本学校，陆晓果藏着一百二十个不甘心。后来得知大三有国外某校的交换生名额，她灰暗的心情才又有了灯塔。
她比对着交换生的条件，每天打了鸡血一样的学习、看书，本路却偏偏杀出来一个李箫，成日不学无术油嘴滑舌的在她旁边晃悠。
陆晓果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李箫。也许是老师说“万物皆生长”，他接“惟有胸下垂”的时候；也许是他有100种方法能让陆晓果哭笑不得的时候；又也许是有108种办法“平移”她的作业，抄英文作文连一个字都不改，害陆晓果被连累判了零分的时候；也许是因为只要有李箫在旁边，她就无法安心学习的时候。
陆晓果丝毫不隐藏自己的这种讨厌，可惜不管她怎么怒目相视、冷若冰霜又拒人于千里之外，李箫总是嬉皮笑脸老在她面前出现。
陆晓果也不理解，为什么这样子的李箫，有那么多女生喜欢呢？是因为李箫属自来水的，自来熟是本能吗？连她的室友吴倩然，也沦陷了。要知道刚开学的时候，吴倩然是信仰“爱情来得快也去得快，只有鸡翅是永恒的”这种信条的女生。彼时她肥肥的小手举着肥肥的鸡翅，满嘴流油大快朵颐的发表在自己的爱情观。一样不想谈恋爱的陆晓果还想把她拉拢一起做女斗士。可是当她看见李箫的时候，什么格言，什么信条，通通见了鬼。她像是看见了超级大号全家桶，两眼发光，跃跃欲试，嘴里还喃喃得惊呼：天底下竟然有比鸡翅还可爱的男生！
于是，陆晓果都不能明目张胆的讨厌李箫，否则会在吴倩然的唾沫星子淹死。
3
实际上，她早就在吴倩然的花痴的口水下奄奄一息了。她对吴倩然说，“倩然，要不晚上咱俩一起上自习吧？晚上回宿舍的路上，我总觉得有人跟着……”
吴倩然此时正用目光蹂躏趴在桌上睡觉的李箫，心不在焉的说，“上自习我才不感兴趣，我只对鸡翅帅哥感兴趣，呵呵呵……”口水泛滥成河。
陆晓果一脸黑线。没办法，为了以防万一，陆晓果只好买了一个防狼棒。
这天从图书馆出来才八点多，刚下过雨，好几个路灯又坏了，还有不少的水坑。陆晓果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必经的小树林，隐约听到后面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回头除了一片漆黑，啥也没有。陆晓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等到宿舍附近，心里的石头才逐渐落地。她悄悄的隐到一棵树后，耐心得等了一会儿。真的有个黑影闪过来了。陆晓果心一横，拿出防狼棒，开到最大电力。那人应声倒下。
陆晓果打开手机手电筒，想看看是什么猥琐的人，却发现躺在地上的，竟是李箫！
好啊李箫，居然是个登徒子！她拍下李箫的照片，作为罪证。
过了一会儿，李箫醒过来，龇牙咧嘴的。“陆晓果，是你电的我吗？我靠，你也真下得去手……”
“李箫，没想到居然是你！”陆晓果气不打一处来，对李箫的讨厌转换成了恶心，“以前我就当你喜欢不劳而获，原来你比我想象的更龌龊！”说罢，气冲冲的走了，头也不回。
第二天，陆晓果被一声尖叫惊醒。
只见吴倩然惊恐的指着电脑说，“这，这，这难道李箫吗？”
电脑画面是学校的BBS，置顶的帖子名为“某男生跟踪女生不成反被电倒”，配图是一个男生歪七歪八的躺在黑不溜秋的夜里。
陆晓果的骇然不比吴倩然少。照片上的光线很弱，但是依稀可以辨别出李箫的轮廓，可是帖子不是她发的，也不会是李箫发的。
昨晚的事情，还有第三个目击证人。得出这个推论，她的手心一下子汗津津的。本想继续查看发帖人信息，帖子却显示已被删除，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丢下惊魂未定的吴倩然，要去找李箫问一个明白。
4
陆晓果终于在食堂找到了李箫，他刚深吸了一口碗里红绿白相间的面条，接着猛的咳嗽起来。
陆晓果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的男生鼻子里喷出来一条面，然后眼泪汪汪，饱含深情的说了一句，“我靠！”画风像是由吴彦祖瞬间变成了黄渤，还是面目狰狞的黄渤。
陆晓果忍住笑，递过去一张纸巾。李箫手忙脚乱的清理现场，抬头发现对面陆晓果正拿手机对着自己，竟然露出难得的害羞之意。他讨好的嘟囔，“陆晓果，咱能当刚才什么都没看见嘛？”
“不能。”陆晓果幸灾乐祸。李箫羞愧的样子比他正常的样子还少见，这浓墨重彩的一笔必须名垂青史才行。她晃了晃手机，得意的笑。
李箫擦了擦鼻子，突然切换回嬉皮笑脸模式，说，“也是，毕竟帅哥出丑，大家好奇很正常。发帖子的时候记得给我个正脸照，昨天晚上那个也太标题党了些，照片也没有美感。”李箫说罢，又吸了一口，面条欲拒还羞的打了几个转，终于落到李箫的嘴里，化成了一个狡黠的笑。“要不要就地取材，我给你摆个pose？”
陆晓果明白李箫是在指桑骂槐，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李箫，你什么意思，我还没和你算账，你居然诬赖我！我干啥不好去发那种帖子啊！”
“我哪知道你为什么发。”李箫突然黯然的说，“你讨厌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陆晓果。
陆晓果满腔的怒火像是打在一个棉花糖上，威力没了，反倒沾了一手黏黏的目光。
“我是……”她霎时有些不知所措，生生的“讨厌你”三个字吞了进去，又继续说，“总之我没无聊到要发帖子曝光你……”
“你生气的样子，和你冷漠的样子一样可爱，哈哈哈。”李箫大笑起来。
陆晓果又被他耍了，挥起拳头朝那虚有其表的讨厌鬼砸去。
李箫吃痛，表情夸张像是中了降龙十八掌。瞬间他换了一副严肃脸，“陆晓果，你相信我吗？我昨天好像看见有人跟在你后面，不过我也不确定，后来就被你电倒了。”
陆晓果难得见李箫有正经说话的样子。她仔仔细细看打量，确实不像撒谎也不像耍流氓，只好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
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李箫开始陪陆晓果上自习。说是自习，其实他的主要功能就是打游戏、睡觉和抄作业。
接着吴倩然也来“陪自习”。她的功能就是负责吃鸡翅，或着把李箫当鸡翅。
再接着，吴倩然又带来了一个叫唐至诚的老乡。这个老乡据说是计算机系的学霸，说什么也要加入“陪自习”的行列。
神秘的跟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想是看见这浩浩荡荡的队伍害怕了。陆晓果的清净日子也到头了，因为其他三个人总是有各种理由吵吵闹闹不务正业。忍无可忍的她也会反抗，“你们‘三贱客’能不能消停点！”
李箫也不是吃素的，撇着嘴反驳，“是‘四贱客’才是。别忘了，你是贱长！”说罢陆晓果的栗子拳像雨点一样砸过来。
5
大二放暑假前，陆晓果的班级组织去郊区烤肉。
李箫摇身一变成了烤肉高手，一群女生围在旁边，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吴倩然自然是最热心的一个，她一会儿含情脉脉的递过去一串羊肉，一会儿深情款款的在两米之外帮李箫扇扇子。可惜李箫都看不见，因为在他旁边站着个法学院的系花，叫温思怡，名字很仙女，模样更仙女。比起吴倩然的含蓄，这个温思怡直接攀上李箫的手，拿着个真丝的小手绢，不时温柔贤惠的在李箫头上擦一擦。一众女生自叹不如，吴倩然则在一旁捶胸顿足，两眼无光，烤好的鸡翅也只吃了五六串而已。
陆晓果远远的在一旁洗菜，看着那一对璧人，不晓得怎么就晃了神，水流了半天也没在意。直到唐至诚取走了她手中的菜，陆晓果才回过神来。她质问唐至诚，“你们这些外系的，干什么不好，偏偏都要来参加我们班的活动？”
唐至诚嘿嘿嘿的笑，盯着陆晓果看。陆晓果被看的发毛，又觉得自己的无名之火牵连了他，只好低头洗菜，也不说什么了。
烤肉的炭火快灭了，一时间一阵骚乱。机智的温思怡举着吹风机递给了李箫。
李箫夸张的甩了一下头发说，“Ladies and乡亲们，焰火表演开始了！”
他拿着吹风机冲着奄奄一息的炭火一顿吹，只见一阵青烟之后，火苗子像是被点燃的星星，一颗颗噼里啪啦的往外蹦，火红的、灿烂的，像极了真的焰火。它们勇敢的，满腔爱意的飞到空中，绚烂、爆裂、熄灭。没有患得患失，只有义无反顾。
女生们花枝乱颤的逃窜，只剩李箫在烟火后面，眼神欢快的看着陆晓果这个方向。头一次，陆晓果觉得李箫面目也不那么可憎，她毫不犹豫的迎上了他清秀的眉眼，回应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那头的李箫似乎受到了什么鼓舞，吹得更加卖力了。直到有女生尖叫起来，“李箫，你的头发着火啦！”
陆晓果忙不迭的把洗菜的水往李箫身上一泼，李箫夸张的喊，“陆晓果，你想看‘落水狗舞’也要提前打个招呼啊。”彼时的他顶着个烧焦的癞痢头和几片菜叶，依然笑的像焰火般灿烂，真的跳起了奇形怪状的舞蹈。
那个神经兮兮的逗逼青年，和他脸上明媚的笑，在烟火缭绕中，一下子进入了慢镜头，在陆晓果的记忆里重播，一遍又一遍。
半夜，陆晓果肚子一阵绞痛，仿佛有把锯子在拉扯，她痛苦的蜷成一团，大颗汗珠也爬了上来，意识慢慢的模糊了。不知道多久，她觉得自己似乎被人背起，有人一直混沌不清的说着“坚持住，我不会让你有事”，她想睁开眼，可惜眼皮沾了胶水一样黏在一起。呼啸的山风紧紧的吹，她觉得自己像一支风筝，在暗黑的夜里飞行，似乎没着没落，又似乎被人拽的很紧。
醒来的时候，鼻尖弥漫着医院浓重的消毒水气息，头顶还挂着好几个盐水袋。陆晓果看见唐至诚守在床边，一根根红血丝写着满满的担心。
“是你救了我吗？”陆晓果虚弱的问。
唐至诚却突然一把抱过她，“晓果，你吓死我了！”
陆晓果被抱的生疼，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脱开，直到有人故意“嗯哼”一声，唐至诚才松开。
吴倩然蹑手蹑脚地拎着早餐进来，又神神秘秘的出去了。
陆晓果无端的觉得有些失望。
阑尾穿孔手术，本来切掉的是一个不重要的部位，可她却像弄丢了什么宝贵的东西，心里空荡荡的。
6
接下来就放暑假了，校园里时不时的能看见拖着行李箱回家的同学。
陆晓果在学校逗留了几天，但是都没有碰见李箫。听吴倩然说，他和温思怡在一起搞什么支教活动。
吴倩然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心爱的鸡翅被人抢走了一样没精神，手上无意识的转着笔。陆晓果觉得自己就像吴倩然手上的那支笔，世界仿佛也开始颠三倒四了。
几天后，陆晓果看见李箫和温思怡在一张特别大的支教宣传海报上。画面上，李箫头发很短，温思怡一贯女神范。陆晓果觉得心抽了一下，把手上的交换生的申请表递了出去。
两个月后，她逃也似得踏上了去异国的飞机。
终于踏上陌生的国度，她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就像是一直在吭哧吭哧地爬一座大山，她讨厌一切障碍，扫除一些阻隔，终于到达了山顶，却发现原来山顶只是荒芜一片。
她以为自己会继续讨厌李箫，却发现在异国孤单无助的时候，她需要靠手机里的那些关于他的照片和视频才能笑得出来。
许多年后，她终于明白，所谓的讨厌，其实是讨厌那个不敢迈出脚步放肆去爱的自己，那个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胆怯又咆哮的自己。喜欢和讨厌，爱和恨，本就是双生花。但是被现实迷了双眼的人们，总是不小心擦肩，错过就是永远。
她很想穿越时光，对着那个他说一声，“对不起，我曾那么讨厌你。”也想对自己说一声，“对不起，我曾那错过另一种爱情。”
可是她终究，只能把这些压到平静的湖底，掩去所有的不甘和压抑，只留下无关紧要的叙述，像是讲述一段别人的故事。
陆晓果安静地说：“至诚，我想坦荡的嫁给你。”
7
唐至诚电脑上的代码已经半天没有动静，光标还停在最后一个字母一闪一闪。
“晓果，谢谢你告诉我。我比以前更爱你。”说着，将陆晓果拥入怀。
陆晓果入梦后，唐至诚蹑手蹑脚的爬起来。他找出来一个很旧的文件夹，翻出来一张泛黄的报纸。
他的世界就像编程的代码，过程如何不重要，只要保证结果的精准即可。一如大一他就暗恋陆晓果，甚至鬼迷心窍的跟踪她。一如他气愤的曝光李箫却又良心发现删去帖子。一如他用好多鸡翅买通吴倩然光明正大的加入“四贱客”。一如当初陆晓果阑尾炎穿孔，他让陆晓果误以为救她的是自己，而且故意抱她给门外的李箫看见。一如他撺掇表妹温思怡去接近李箫，怂恿他去参加支教。为了得到陆晓果，他想了很多的方案和对策，但是唯独没有想到，李箫再也没有回来。
报纸上，一张笑容明媚的照片刊登在“山区遭遇泥石流，一名大学生遇难”这样的标题下。
也许他也应该像陆晓果那样坦荡，但是他终究选择屈从当下的安稳。沉思许久，他轻轻的将报纸撕了。
“对不起，让晓果讨厌你。”唐至诚在黑暗里，深深的眸子一亮一灭，“为了幸福，我愿意骗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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