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蜜蜜是在舞蹈课上。
蜜蜜迟到了十分钟。她推开门进来的那一刻大家齐刷刷地停止了一切动作盯着她看,就连音乐声也仿佛忽然停止了。
蜜蜜就是这样一个天生自带出场效果的大美女。
她穿着墨绿色闪金的修身舞蹈服,圆润修长的大腿自裙边开衩的地方伸出,纤细的腰肢像蛇一般扭动,一头瀑布般的长发也随着身体摆动,发丝荡漾,看的人心也跟着荡漾。
蜜蜜的人就和她的名字一样,永远笑眯眯,永远甜蜜蜜。
熟悉以后开始有好事者打听蜜蜜的隐私,蜜蜜到也坦然,直白地央求大家给她介绍合适的男孩。
蜜蜜28岁,在事业单位的清闲部门做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不是没有追求者,只是都不中意。
大家问蜜蜜挑男友的要求,蜜蜜抬眼笑了一下,淡淡地说道:“没什么要求呀。”尾音带着吴中姑娘特有的甜腻,像是盘里的最后一块糖醋小排,好吃又有些腻味。
大家面面相觑,没要求即是最高的要求。
单位来了个海龟青年阿海,报到的那天下午,人事部的姐姐笑嘻嘻地盯着他的入职表仔细打量,晚上一群八卦姐妹就在群里嗨起来了。
“单身啊,单身,长得又帅,UCLA博士,哪家有姑娘赶紧!”
“我侄女还没对象呢,先给我侄女介绍!”
“我们部门还有个小姑娘呢!”
。。。。。。
一众大妈开始了人员争夺大战,只怪优质男青年极度紧缺。
一个月后,阿海竟然还没有被预定出去,太不应该了。
和阿海见过面的姑娘都在控诉“没有主动提出接我就算了呀,点菜嘛也不肯多点几样呀,送我回家也不知道替我开车门的呀,这样的男人太不绅士了呀。”
这些姑娘都是20出头的小女孩,对爱情的憧憬是飘在天上的七彩泡泡,还没有被现实戳破。
阿海样貌出众,学识出众,在外漂泊多年,已然受过无数“小女孩”的折磨,他竟然能杀出重围,也算是有点本事。
或许阿海更适合成熟点的姑娘,大家这才想起了蜜蜜。
阿海听说要介绍一位成熟优雅的大美女给他表示非常期待。蜜蜜听说要介绍一位多金帅气的事业型男士给她也欣然同意。
他们都对第一次的见面充满了期待,这个头开得不算太坏。
约会的地点在一家小资情调的餐厅。阿海让蜜蜜选个地方,蜜蜜推让一番选了这家,环境优雅,菜品种类多,关键是还不贵。
蜜蜜搭乘地铁前往约会地点,车窗上映出她重叠的身姿。妩媚的大卷发垂到胸前,卡其色风衣搭配米白色修身连衣裙,裸色细跟鞋,手上拎着某牌子经典的小号格纹包。
不出彩也不出错的搭配最为保险。
蜜蜜到早了,她就静静地站在地铁站台看人流滚滚,直到离约会时间还有5分钟时,才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走出地铁站。
高跟鞋哒哒的声音在地上踩出一条直线。
走进餐厅蜜蜜一眼就望见窗户旁边坐着个穿白色衬衫的男人,餐厅了还有其他人,但是蜜蜜一眼就看见了阿海。
阿海的目光一直在门口徘徊,蜜蜜进来后他的目光明显一滞,随即站起身来迎接蜜蜜。
“蛮高的,不知有没有180,不瘦不胖,应该有坚持健身吧,头发不油腻,衬衫也很合身,黑框眼镜还蛮有踏实感的。”蜜蜜在心里给阿海打分。
“高,白,身材好,美女!”阿辉也在心里给蜜蜜打分。
两人不约而同露出满意的笑。
阿海把菜单推给蜜蜜,然后抬起一只胳膊抵住下巴,用一双锐利眼睛把蜜蜜仔细打量。
出来相亲早已料到会被如此对待,蜜蜜低下头假装认真研究菜单,然而她知道自己经得起这种目光的考量。
她的脸型边角稍嫌突兀,眉毛直扫到鬓角,一双秋水眼到没怎么化妆,睫毛浓密而蜷曲。直挺挺的鼻子,丰腴的嘴唇涂了枫叶红的唇膏。
不是清水般的小姑娘,是现今流行的高级脸,美的有些不贤惠。
“一条清蒸石斑,一份香菇菜心,一碗老鸭馄饨。”
蜜蜜对自己点的菜非常满意,搭配得宜,既不铺张浪费也没有刻意省钱显得小家子气,清清淡淡,也不用考虑忌口。其实蜜蜜喜欢浓油赤酱的本帮菜,但现在不是考虑自己口味的时候。如果真的有了家庭,有了自己的厨房,那就是她的天下了,每一餐的口味都是她说了算。
但不是现在。
“嗨,别给我省钱呀,再加点吧。”阿海客气地说到。
“这些就够了。”蜜蜜坚持。
阿海不再推让。这让蜜蜜有些说不出来的情绪。
以前约会男孩们都恨不得把所有的菜都点上,仿佛这就是他们表示满意和忠诚的唯一方式。他们不知道第一眼的感觉就可以否定一个人,抑或他们知道自己不够分量,所以更加需要点更多的菜来增加自己的存在感。
阿海显然是不同的。或许他的经历,甚至他成熟的年龄都是他的筹码,只因他是男人。
蜜蜜端坐在位子上,把腰挺得直直的,她已经饿到胃抽筋,但还能保持最优雅迷人的微笑,每隔三分钟拿起一次筷子加一片小小的香菇放在嘴里,抿起嘴巴细细慢慢地咀嚼,像是要把香菇的味道嚼到脑袋里封存起来。
鱼不能吃,当众吐刺不优雅。鸭子不能吃,第一次见面啃骨头简直破坏形象。青菜也不能吃,绿色的菜丝沾到牙上杀伤力不亚于当众放一个又响又臭的屁。
这餐饭简直是折磨,然而蜜蜜却很开心,因为阿海一直侃侃而谈。
看来情况不错,要继续保持,只要挨过最初的这几次见面就好了,等到以后关系近了就可以放松了。蜜蜜告诉自己。
为什么女人总喜欢幻想以后?第一面见到一位合格的男士马上就可以幻想到结婚以后厨房的装修。
而一个男人第一眼看见一位漂亮的女士会幻想什么?或许只是不可描述的内容。
阿海不停地说着在国外的趣事,然而他的眼神把蜜蜜从头到脚不知扫射了几多遍。
蜜蜜的皮肤真白啊,白皙到几近透明,青色的血管像一条条蜿蜒的小蛇爬进阿海的心里,他的心莫名的发痒,那是蜜蜜手臂上的小蛇吐出鲜红的信子舔舐着他的每一个神经。
阿海想起了17岁那个闷热的下午。
家里实在是太热了,阿海拿着书跑到门口石头桥檐子底下坐着,临近高考,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瞬间看书。
桥旁有一株大槐树,有一只知了藏在茂密的叶子里,时不时叫上几声。
沉闷的空气凝滞了,阿海莫名地觉得躁动。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声,说不出的悦耳,仿佛空气都借着水声湿润了。
阿海眯着眼睛,发白的阳光下摇来一艘小小的乌篷船。船头坐着一个人,带着顶大大的草帽,整个人藏在阴影中看不清,只一截白到发光的小腿铺在船沿子上,像一束柔白的茉莉。
小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待看清楚小腿的主人是叶子,阿海嗖的一下羞红了脸,赶忙低下了头。
叶子住在后街,曾经是阿海的同学,后来阿海去了镇上念中学。
叶子低下头吃吃地笑,经过阿海时,手臂轻轻一抛。
阿海手臂一麻,原来是一颗新剥的莲子,又白又嫩。
水声哗哗,小船越摇越远。
叶子又埋在大草帽的阴影里,只留一截小腿在阳光下,像一把柔白的茉莉。
那个晚上阿海失眠了,他把莲子紧紧攥住手心,成了一滩浓白的浆液。
后来阿海去过很多很多地方,遇到很多姑娘,可是他再也没有见过像叶子那样白得发光的人。
蜜蜜的手臂在阿海面前摆动,白到发光。不知道蜜蜜的腿是不是也是同样的白呢?
阿海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怎么了?”蜜蜜微笑着问道。
“我在想,”阿海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蜜蜜低着头搅动面前的咖啡,等着阿海继续说下去。
“还是不说了,我怕你生气。”阿海用一只手抵着下巴,看着蜜蜜说到,他的眼底带着捉弄的笑意。
蜜蜜轻轻一笑:“肯定不是好话,不听也罢。”她轻轻地搅动着一支精巧的银匙,一杯咖啡搅出许多白色的泡泡。
“女人为什么喜欢低头,因为这样显得温柔么?”阿海忽然发问。
“可是低头不适合你。贤惠的美不适合你。我无法想象你穿上围裙做饭的样子。如果一定要穿围裙那大概那只能是赤裸的。”阿海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的话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是么,所以一个笨女人是连厨房都入不得的。”蜜蜜避重就轻,装作没听到后面的话。
“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聊天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进行着,蜜蜜甚至有些怀疑刚刚对他的好感是一种错觉。这大概就是阿海的本事,轻轻撩拨女人的神经又能保持安全距离。既让你坐不安稳又不能发脾气走人。
这顿饭不知吃了多长时间,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初冬午后稀薄的阳光从玻璃窗射进来,飞絮一样迷蒙,一切都变得轻飘飘,没有了时间,也没有了空间。
“不早了,我们去看场电影把。”
阿海起身约蜜蜜去看电影,蜜蜜在心底偷笑,终于让她等到了一个主动的机会。
蜜蜜拒绝了阿海的邀请,原因很简单,不方便。
不方便永远是女人最好的借口,到底为什么不方便,足够阿海猜一个晚上了。
阿海不便多问,只好送蜜蜜回家。
车上播着蝴蝶梦的主题曲,seal with a kiss(以吻封缄)。沧桑的男中音回荡在车内,有些莫名的伤感。
阿海在专心的开车,蜜蜜看着他的侧脸,深陷的眼窝略带憔悴,弓形的薄唇,边上带着锐利的棱。
蜜蜜不知在哪看到过薄唇的男人薄情,她忽然就有些意兴阑珊。
到家了,蜜蜜正要下车,阿海忽然从后座拿出一个咖啡色长方形的纸盒子交给蜜蜜,包装得很好,香槟色丝带打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原来他早就有所准备。
拉动一角,柔滑的丝带立刻掉了下去。是一大捧香槟玫瑰,搭配着几支浅绿的桔梗,清新优雅,称极了蜜蜜。
蜜蜜就这样被感动了,刚才所有的小情绪都在此刻得到了谅解。
以后啊海故意在办公楼下等蜜蜜下班,几次之后,大家就传开了。
“蜜蜜真是厉害,竟然把阿海拿下了。”
蜜蜜只是笑笑不去回应。阿海是约过她几次,但也无非就是吃吃饭聊聊天。然而在约会过程中他却表现得非常正经。
如果一个男人对自己的约会对象表现出正经那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然而他却总是隔三差五的约会她。
蜜蜜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又不能问,只好这么煎熬着。阿海来一通电话,甚至只需要一条消息,她就要去赴约。
蜜蜜不明白何以会变成这样。她也下定决心拒绝过几次,然而阿海过两天确当没事发生一样照样约会她。
蜜蜜可以确定一点,阿海一定对她有兴趣。然而他对她是认真的吗,她没有把握。第一次约会她就知道阿海虽然在国外数年,但却是一个传统的男人。或许正是因为他见多了豪放的西方风气才尤其觉得东方女人贤惠的珍贵。
她需要试一试,如果成功了她就可以把这个全单位单身女性觊觎的黄金单身汉收入囊中,好好出尽心中这一口恶气。
万一失败了,她没有想,也不敢想。一旦失败,她在他眼里将会一文不值。
蜜蜜终于主动约会了阿海一次,在她自己的家里。
周日上午,蜜蜜给阿海打了一通电话。他们的关系似乎还不适合morning call,但是她已经顾不得了。
“喂,”阿海的声音清醒而冷静。
“今天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顿饭。”蜜蜜鼓起勇气说道。
“哦,可以啊。几点在哪里?”
“晚上6点,来我家。”
“好。”
阿海最后的声音仿佛带着点揶揄,然而蜜蜜已经顾不得了。她设想过无数种他会拒绝的理由,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的答应。
蜜蜜小小的房间一向保持的优雅整洁,然而她觉得还不够。墙角的一只花瓶似乎不太顺眼,桌上的摆设也有些凌乱。
蜜蜜收拾完家里还要去买菜,这一天飞快地过去了,竟然没有觉得煎熬。
5:30,一切准备就绪。
一切不顺眼的东西全都丢在杂物间的柜子里。餐桌上铺上了米色暗花纹的台布,一只玻璃瓶里插满了一把橙色的洋牡丹花。是冬季最应景的花,层层叠叠的花瓣包裹着向外打开,充满了希望。
到了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蜜蜜换上了黑色修身针织长裙,外面罩一件香芋紫白色蕾丝花边围裙。
阿海准时前来敲门,门开的那一刻蜜蜜看到阿海的眼睛亮了。
毕竟认识了一段时间,无需过多的寒暄,蜜蜜请阿海随意参观,自己进了厨房。
现在她的家里每一个角落都是完美的,她甚至希望阿海仔仔细细地去查看每个角落。她知道他的顾虑,所以才精心为自己要一个证明的机会。
阿海绕着小小的房子走了一遍,他当然知道一切都是她精心的杰作。
阿海倚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蜜蜜忙进忙出。她把切碎的生姜和大葱塞进一条黄鱼的肚子里,在抹上料酒和生抽,动作竟然有条不紊。
阿海在心里疑惑这样的场景怎会这么熟悉,仿佛已在梦中出现多次。
蜜蜜竟然是贤惠的。
阿海忽然轻轻地从背后抱住蜜蜜,把下巴抵在她的肩头,蜜蜜就这样让他抱着,她的手还在慢慢地切碎一把碧绿的小葱。
计划终究是成功了,蜜蜜的眼角不自觉地流出泪水。
阿海扳过蜜蜜的身子,他细细密密的吻就这么铺天盖地的落下来,在蜜蜜湿润的眼角和颤抖的嘴唇。
欲望在寻找本能的宣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激情过后,蜜蜜静静躺在阿海怀里。谁都不愿开口,怕打破这一刻的永恒。
两人忽然都从心底生出一种情感,绵密的,悠长的,像一张网。
爱如平野风起,它忽然就来了。
明天早上也许阿海会看到蜜蜜眼下一条条交错的细纹,蜜蜜会发现阿海渐渐突出的小腹,然而有了此刻的交融,这些都可以被原谅。
“哎呀,什么味!”
他们手忙脚乱的起身去厨房,蒸鱼的锅早已烧干了。黄鱼七零八落的躺在盘子里。
蜜蜜佯装生气伸手打了阿海一下,然后哈哈大笑。
阿海也陪着她笑。这一餐吃不到没关系,这一生还有很多机会吃到她煮的饭,可能会吃到他想逃避。
蜜蜜终于成了阿海夫人。
她还会不会认真地煮每一餐饭,那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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