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相识，杨安星就和李叶茴开始共同出入宿舍部。到了周末，杨安星也是安安静静坐在李叶茴身边自习一整天。所有人都传他们关系不一般，李叶茴尽力避免交谈中产生一丝一毫的暧昧，全力开启冷笑话模式。对方好似也完全没有想歪。
不过最近事情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一日，杨安星问李叶茴晚上有没有时间，说是有重要事件要商量。李叶茴正好当晚答应爷爷奶奶打电话于是回绝并忘记了此时。
时间过了一周后杨安星又提起来，并强调如果暂时没有时间请一定留个空余的时间段给他。
李叶茴有些懵。
杨安星会不会喜欢自己？
不，这不可能。
李叶茴看着镜子里满脸痘痘的自己，并顺手抓了一把即便因为饿肚子消减一半却赘肉横生的肚子。不过她又想了想满脸痘痘的杨安星和他傻乎乎的笑容，觉得这事儿还真不一定没可能。
李叶茴虽然总是写日记给自己洗脑，叫自己老实本分地学完这一年以后再去考虑花花肠子，但是就如之前分析一样：越是自我压抑，一旦有发泄出口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李叶茴给自己打警针：可别一失足成千古恨啊。现在时间才过一半，千万不要中途出局，不然接下来努力也没有斗志--因为来不及了，不努力也过意不去，让自己悔恨整半年。
约定那天晚上，杨安星没有和李叶茴一起自习，反而去和朋友去新加坡附近的乌敏岛旅行，还带给李叶茴一个海岸边捡到的椰子。他们九点约着操场见。
虽然八点五十五分的李叶茴还在全神贯注、奋笔疾书，等九点到操场时李叶茴已经有点口干舌燥。她笑话自己见识浅薄、不懂得控制自己，一边看着冰冷的月光，感觉寒风都吹进血管令人瑟瑟发抖了。
杨安星迟到了五分钟。他急忙忙地冲过来，一身大汗地跟李叶茴道歉。
“没事儿！有什么事说吧，干嘛叫我出来。”李叶茴笑着拍着对方，像哥们一样。
“可能要讨论很久...”
讨论很久？不就是Yes和No吗？
“请讲？”
“李叶茴，你知道吗，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女侠一样的形象。你真的很勇敢。”
“嗯。”
“这些日子每天看到你为了自己的梦想那么奋力奔跑，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好像一点继续下去的理由也没有。我尝试着和你一样，一个节奏地生活，虽然依旧赶不上你的步伐，可是那些日子我感觉特别有斗志。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好像又活了一边。我的语言班快结束了，可是我不希望这奋斗的日子如此短暂，我还想继续这样冲下起...所以...”
所以你想和我在一起？李叶茴心跳微微加速。
“所以，我也想转班，但是我有点不敢。”
李叶茴大舒一口气，虽然有点小失望。
“为什么不敢？”
“你懂得，学费啊，升学率啊，他人的目光啊。这些你都面对过。”
“如果失败了最惨的结局是什么？”
“其实可以用这个成绩申请澳洲高中，稳定下来再靠着政府奖学金。家里虽然承担得起，但是如果转班...就会增加一笔额外的费用，那么澳洲就去不了了。我只能去一个地方，如果新加坡留不下，可能就只能回家了...”
李叶茴说：“你明明有路可以走，澳洲也不错，为什么要转班呢？”
“可是...澳洲的话又要从预科重新读起，然后才进本地高中，最后才是大学；可是在新加坡如果直接考本地高中，就可以直接申请大学了。就算新加坡国立大学不要我，我也依旧可以申请别的国家，总之就会省下来一两年的时间。”
李叶茴其实是拒绝赞同的，她一直自认为自己莽撞行事的前提是自己强大的心理素质和“情感切割”能力，可是不一定所有人都有此能力，且不一定铤而走险的人生适合每个人。
“你想要什么？”
“我也不清楚...”
“晚上一两年上大学不一定是坏事，如果不去考虑国内同学的顺利升学。平稳的人生亦或奋斗的人生都是值得尊敬的，如果家里有条件提供给你前者，那么就好好考虑。我是没有办法才下此决定的。”
这场谈话到此为止。李叶茴想，自己当初真的没有办法吗？其实“走原路”就是一种办法。主要原因还是自己的不甘平庸吧。那么杨安星呢？
第二天，杨安星黑着眼圈来自习室找李叶茴。
“我想了一晚上，我不想要平庸的一生。我转班了。”
李叶茴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空气中有一些东西只有这些冒险家才懂。
为了治疗失眠问题，李叶茴尝试众多办法：她先是睡前饮用蜂蜜牛奶，可是除了变得白胖以外一点效果都没有；后来一向仇视烟酒的她尝试小果推荐的每晚一瓶啤酒的疗法，失眠依旧顽固...某一天晚上过了午夜她还未入睡，正巧第二天是周末，刚刚考试结束的她决定给自己放松一下。
李叶茴叫上秀秀去散步。
夜很黑、很潮湿，黄灿灿的路灯远远地相隔彼此，将整条马路照得像斑马纹一样一段明、一段暗。
两个人开心地并排走着。暂时放下压力的李叶茴感到全身心的舒畅，她在马路牙子上一边锻炼平衡力，一边跟秀秀讲A水准之前因为平衡力不佳三次翻车“身受重伤”的故事。
走着走着，两个人到了附近的“石龙岗墓地”：一座高高的六层白塔树立在整个公园中央，四周围着几层骨灰墙。在不远处的地方有两个尖底教堂，上面顶着大大的十字架。
秀秀本来有些迟疑，看到李叶茴毫无顾忌地大步迈入，便也左顾右盼地紧跟着。
整个墓园根本没有阴森恐怖的气息，月光下的大理石白塔散发出浪漫的荧光。
两个人先去大教堂一探究竟，发现里面是更多的骨灰墙。他们一个个地观赏着“长居者”的照片，念着他们的生辰和信仰。
“秀秀，你家里人还好吗？”
“嗯，挺好的。我爸爸妈妈在天津打工。”
“你不是山东人？”
“是啊。我们家把房子卖了供我来新加坡。所以他们在山东没地方住，就去天津了。”
李叶茴一直以为总是看起来无忧无虑的秀秀是个富家女--虽然她的衣食住行用的都是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无名商品--至少是个无忧小康家庭。
“你家花那么大力气把你搞出来，你怎么还不好好努力？”
李叶茴走得快，秀秀有些跟不上，也就放弃了。两个人分别在两堵骨灰墙后面继续看着那些未知的、久远的面孔，想象着故人的人生。
“我有好好努力啊！”秀秀辩驳。
好好努力地巴结所有人？好好努力地挥霍时间？
“我有根据老师要求背单词；我有上课不玩手机呀。”
在这种“成人高考”类的学校，如果想要有满意结果，只是跟着学校走是远远不够的，如果每天16小时未眠时间的90%没有扑在学习上，那么还不如彻底放弃，反正结果都是淘汰。--这是李叶茴的总结。
或许别人天资聪颖、学习上事半功倍呢。
“那你考得怎么样呀？”
“马马虎虎吧，不过倒都是能差不多几个。班上一半人及格不了呢！”她颇为骄傲。
李叶茴想了想，按照超过96%的淘汰率，不要说卡在中位线的将将及格，哪怕是差一点满分都要如履薄冰。
她充满母性的拯救心态又开始泛滥。
这个时候她们已经走出教堂，开始向白塔前进。
夜晚的雾气像清凉的面膜，安静地敷在他们的脸颊上、睫毛上和对未来的期待与紧张上。
“你听说过淘汰率吧？”
“嗯，当然。”
“那你直到继续这样下去会被淘汰吗？”
“嗯，当然。”
“家里人付出那么多，为什么不争取不被淘汰呢？”
白塔边的骨灰墙审阅完了，两个人静静地在白塔一层等电梯。
“我妈妈从小管我很严。我学习不好她就骂我，也从来不让我像个女孩子一样生活。她不让我留长头发，也不让我穿色彩鲜艳的衣服。”
李叶茴看着她土鳖的打扮，突然明白点什么。
“然后呢？”
“反正就是很压抑。未来也很迷茫。”
“所以你想去瑞士？去盖大房子？”李叶茴想起秀秀告诉过自己的梦想。
“嗯，是啊，我以后要去瑞士。”秀秀笑着看李叶茴，眼睛里第一次闪出女孩子青春年龄应该有的华彩。
很快这华彩熄灭。秀秀继续说：“我其实是谈过恋爱的。”
宿舍部的女生凑在一起时有人曾打趣地问过秀秀这个问题，但是不过是戴着“调戏”的口吻。那个时候秀秀傻笑着摇头，身边人又打趣：“那你喜欢过别人吗？”秀秀也傻笑着摇头。大家觉得无趣便放过了她。
李叶茴有些震惊。电梯持续上升。门缝透进来月光在秀秀的鼻尖跳跃。
“我初一的时候谈过恋爱。我追的那个男生。我给他写信也好，为他买水也好。他很帅，虽然我朋友都不这么觉得。我一直追到高二快离开的时候才追上他。我也是他的初恋吧。后来我在QQ空间里写了一大篇文章讲述自己追求他的过程，被我妈看到了。”
电梯门打开，两个人走出去。银白的月亮又大又圆，将远处的住宿部和四周沙沙作响的森林照得明明寐寐。
“我妈带着我找到他，当着他的面打了我一巴掌。他没说什么，挺害怕的。我妈妈让他离开我，他就离开了。后来我就来新加坡了。”
“我不想那么拼，没意思。他们为我付出很多，卖了房子，可是我不想讨好他们，没意思。就这样开开心心地或者，离他们越远越好，挺好。反正淘汰率那么高，最后留不下来他们也能理解。”
“我是挺想去瑞士盖房子的，哈哈。不过仔细想起来也没那么有动力。大家都说想变成令别人跨目相看的人，我曾经也想过，要好好奋斗，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可以现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人需要我取悦，我也不知道考给谁看。别说考给自己看这种话，我也不想取悦自己。”
李叶茴久久地沉默着。
秀秀接着说：“他们其实离婚了的，只是住在一起而已。我爸病了，得让人照顾着，过一天算一天吧。我都二十多岁了，我感觉和四十多岁没什么区别。我感受不到什么青春的美好。我喜欢的东西都被毁了。你看那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孩子，那些频繁换男友的女孩子，挺羡慕他们的，所以我也挺乐意跟着他们屁股后面跑的。”
“我知道你肯定有点瞧不起我。毕竟我算是不懂事的吧。可是你想想，这么高的淘汰率，我基础这么差，万一拼死拼活一年什么都没得到地回到他们身边，回到过去的生活，那么我还不如就花这一年好好享受远离他们、手上拿着大把零花钱的日子。至少我体验过，也算没白来。”
李叶茴突然间明白，人生有太多机遇，人们不过各取所需。她一直多少有点看不起那些挥霍家产、无所事事的人，此时此刻的她才明白人生不是一维，而她不过是在逼着自己朝前看，而可以忽略身边正在发生的一切。
王小红的压制也可以打倒她；高淘汰率也可以打倒她；她也有一个众人不知的暗恋十年的男孩子，却对她不理不睬，这个也可以打倒她；她也胖、也土，也感受不到青春的芳华...一些人的青春是热血，所以被剥夺得赤身裸体后还是选择抗战；而另一些人的成长经历被搅扰得一团糟，只想安静地喝壶茶再想想未来怎么走。
至于未来和梦想、至于瑞士的大房子，虽然是个假方向让人前进，也比原地不动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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