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到2014,横穿了高中,大学,研究生,和滚滚尘土的社会。那么大那么长一卷,搂不过来,只能拾取片段,灵光一现,蠢光一片。
好像有一点成绩的人才会回望过去,但是普普通通又闷头闷脑的人,把手背过去,拍拍雪花和尘土,摸摸自己长的肉和骨头,捏捏自己的宽度和厚度,这也许是庸庸碌碌仔仔细细人的时光的意义。
我走进一个隧道,绿藤环绕,光芒温婉,每踏一步,我看有什么事物闪现出来。
我学起物理化学比较困难。化学反应式记不清楚,夜里两三点捧着一本化学资料趁着厕所里的灯做题,想想有点累啊。有一次物理考得比较好,我去讲台上领试卷都觉得有点飘飘然的,不真实。高中物理老师短小精悍,眼睛炯炯有神,宿舍一个姑娘那时候特别迷恋这个有神的物理老师。后来物理老师辞职读研去了。有一次我们问起这个物理老师,同宿舍的姑娘哈哈大笑起来,她马上就要成为新娘了,她爱吃红薯粉条,她未来的婆婆总是给她准备很多很多红薯粉条。
我那时候每个周末都去盗版书摊上买书,张爱玲,冰心,老舍,赵树理,沈从文,路遥。想起这些书,我忽然想起来那个年纪的痛苦,那痛苦不明晰,忧愁一类的,每个课间我都埋头于小摊里买来的这些书,这些书真好啊,他们吞下了那时候的我的不明晰的痛苦,给我一个世界。
我们那时候有一个习惯,就是下了晚自习再在教室学一会习,电闸被拉后,我们就点上蜡烛学习,学习也不一定,就是会坐一会儿,烛光映着同窗的脸,映着我的脸,映着很多书本习题的脸。估计我是想找点存在感,故意不听语文老师讲课。一有语文课我就到教学楼旁边的绿化圃里待着,那里有树和大路隔开,花台可以坐。我拿一本书坐那,树叶子掩着头发,偶尔还能听到教室里传来的整齐地回答问题的声音。校园里有一株合欢树,估计是因为史铁生才觉得合欢树那么亲切。我坐在树下面一个下午,微凉又温馨。忽然想起来18岁生日的晚上,我睡在校舍的床上,夜深还未入睡,有点忧伤。十六岁到十八九岁,我发现对那段时光我用到的意象不具有频率特点,那是一个混沌的青葱年纪,那是一个满是青葱又稍有点畸形的青春岁月。
那时候是2008年了。长得不美又不活泼的人在青春里往往会玩味孤独,不亦乐乎。有一次大学里一门课的老师让写读后感,然后他在课堂上读我写的东西,读完问,谁是我,我穿了件黑色帽衫,在角落微微举了下手。心里却是惬意的,那天是周五,我坐公交车去坐回家的车时心里还是美美的。
上着自习就跑到教学楼的天台上去看落日,看远处湖上的木桥上走着的五颜六色的男孩女孩,望着远处的落日神伤,心里又无比辽远。那时候看书看得稀里糊涂,有很多书是随着年纪才会显现它的光亮的,后来的时光经常会偶尔出现那些书里模糊的意象。我翻出来那个年纪里写的东西,就像看小时候抹在袄袖子上的鼻涕:
学校的西门外有几条热闹的腐败街,街巷里摆满了水果摊、煎饼铺子、烤面筋小推车和烤红薯炉子。街筒子里横七竖八地插着门面牌,小广告贴得到处都是。西门外原是那个偏远郊区寂静的一角,被一群二十岁左右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吵得欢欢腾腾,有了活力。它们被拆的时候我们浑然不知,忽然有一天路过那里,才发现那些水果摊和烤红薯炉子都不见了,变成了一片废墟,废墟后面只有白坯的高楼巍巍峨峨地挤在一起。
也是在忽然之间,最后一年的夏天,我们生活区的后面兴起了一个年轻人们的新天地,莲花市场,这名字生活味道浓得像是挎着菜篮子的大妈。莲花与校园仅一墙之隔,离很远就能听到震天响的KTV里传出来的嘶吼。一入夜,就能看到朴素的霓虹一闪一闪的,有点小女孩子蹬着红色高跟鞋的稚气感觉。天越热,那里的生意越火爆,兴起了一大片的排挡区,扯上了简易的灯泡,入夜时像交错着脉络的星池一样亮起来,脆黄的光打在对生活要求很低的男孩女孩们的脸上。陪着喝小闷酒的小年轻的还有摆在路边的旧音响里飘出来的音乐,搅动着那个年纪的忧愁和欢快。抬头就能看到深蓝色的天,天空之下是一大片一小簇一小簇在夜幕安稳中恬恬静静的男男女女。桌子和凳子都是凉凉的竹子做的,那清凉增添了我们的兴致,我们左顾右看,品评品评右边男孩们簇拥着的穿白色裙子的美丽女生,后面聒噪着喝啤酒的男生忽然提高嗓门时,会使得我们故作嫌恶地回头瞥几眼。
夏天最美的是入夜前的凉风,那时不仅能感受轻盈的凉意,还能看见夜幕拉上前温顺的花草和人影。操场上,偶尔路过时会碰到边弹吉他边唱歌的几个男生和女生。我也说了很久,一定要在草地上躺着看一次星星,可是一直没有实现。青石板路斜穿着校园中心眉形的湖,有时夏雨能够暴到湖水没过石板,金光灿灿的观赏鱼在青石板上一下一下地打着挺翻滚。
上面的叙写略带修饰味道,点缀了4年时光,再读我总觉得不清朗,不爽快,我又回过几次校园,最喜欢的还是校园空旷人稀的小土坡上的草,下午的太阳光铺上去,黄绿黄绿的,想坐就坐想睡就睡。去繁趋简。
19岁到22岁,我发觉我用到的意象比较多的是小土坡,晚风,白云,草,孤独。那是沿着一片小湖一个傍晚走一圈的日子,慢慢寻找着自我,封闭又安谧,十分努力地读书,远离人群。我想对那时的我说,不要躲避人群,还可以努力点。
2012年大学毕业,在一个秋天走进了另一个校园。我记得去那个学校报到那天的天气。那是个早晨,他们穿着裙子和短袖,吃了早餐匆匆去上课,我从北方来到南方,穿着黑色的衬衫,扎着大红的腰带,晕头晕脑地像从梦境中钻进来,掉到他们中间。我拉着行李看到一片爬满绿叶子的墙,怔了很大一会儿,后来毕业时也在这面墙前拍了照片。我翻到这个期间平常的一天的叙写,好像能够从中窥探到自己:
《夏天》
夏天一到傍晚,就可以飞起来。草地上打上灯,可以办音乐会,一支曲子或一首歌的少年少女,能把草地变成人间天堂,天堂里甚至可以忽略复苏的蚊虫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坐下来。从黄昏刚下来时的一楼走过,玻璃外的白色柱子特别像垂着的白色窗帘。走过去再走回来,确信原来飘逸的布帘没有这么严肃。
才刚入夏的“非洲街”上,两个男生提着西瓜,人字拖大裤衩,汗衫耸拉着,只是那西瓜有点娇气。头发烫得高高的男生停下自行车和遇到的熟人插科打诨,后座上的女孩专注地舀了一勺冰淇淋,小腿交叉垂下来,轻盈地像快乐的蝴蝶。
夏天守着窗户打电话的人分明多了起来。人会依赖夏天,又觉得不能忍受万物蓬勃的夏天,他们向着远方寻求回应,这时的灯光和夏风一样,让人想起冬季的沉寂,又忧伤夏天的喧哗。
夏天的草地和室内都适合音乐,昏暗里只有音乐。就像一个女孩在薄暮的飞翔里,无边无际,变成肆意飘荡的女流氓。
《坐着》
在图书馆找书时,常常需要爬一个阁楼式的窄梯才到得了书库。楼梯是金属质地的,轻悄悄上去,也会敲打出旧社会提着长裙上楼般的咯咯吱吱。不过一上去就敞亮了。书库里少有人,穿过书架看得到尽头的窗户和窗前的凳子。窗帘是布质的,厚重遮光,走近拉开,外头就是热闹的街景。
周末的下午,光华西边的五楼教室是一个好去处。五楼有落地的大窗,大到能收进所有的斜晖,大窗下的大理石台子能铺上一层光,再坐上去就真的暖和了。大窗户和半下午时的阳光在某个时候相遇,人走进它们,像误入森林,碰撞出脆生的绿,清新得能打个激灵,让人不觉中就投入进盛大的落日仪式中。
理科图书馆掩在树里,很不显眼。走过盛着落叶的玻璃天花板,有个楼梯正对着朝西的窗户,窗户外正对着一棵树。楼梯的特别之处是那些复古的扶手,镂空花纹被从窗户倾泻进来的光映出花影来,走也不想走,坐也没地儿坐,那就托着头蹲下看一会儿,反正有一个下午可以自如,可以尽兴,全是自己的。
学校旁有一条大学路,确实是学生路,咖啡馆很多。如果人少,可以进猫空,不过人多时就会嘈杂了。饮品确实不好喝,书架上的书多通俗。可是这里最好的是灯光,淡黄色的光被书架和白色墙壁格挡着。它适于看人伏案或聊天,就像看一条朝西的街上铺了整个街筒的夕阳。
再读这个时期的自己,心里觉得也挺清亮,嗅不出明显的刻意味道了。我发觉出这几年我用到的意象多的是傍晚,灯光,月亮,人声。这是一个自以为慢慢觉醒的时期,就是能觉得出自己的变化,但那变化不是理性的审视,而是闭着眼睛的触摸。我能安然独处一室,能够化解并梳理。但我还是没有走出去,我打开了一个口去面对世界,但我总是急着跑回我的小屋里梳理那份自我营造的温情。我想对那时候的我说,大胆,轻松点。这几年我学到是全身心热爱事物。
最后一年,我进入了社会事物之中。是文字美还是事物本身美?每到时辰,草绿幽幽起来,鸟欢腾起来,草长莺飞够美了,但说不尽生命的绵长欢快。每到季节,桃花开的红,梨花开的白,海棠娇弱,樱花热火,姹紫嫣红够美了,但描不出满世界的繁花鲜活。声音里搅拌着流光,颜色里滚动着日常。痛苦和欢愉是对等的,痛苦是饮食一样正常的事物,饮得细碎痛苦,才可食出真正欢愉。
这个时候热爱走路和道旁老树。
能有一个立体的世界观,视野横纵,我把生活的一切遭遇都转化为生活给予我的灵感。你如果真正拥有一种能力,透彻、专注,你能胜任任何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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