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是冬至的日子，虽说无雨但天气却阴沉得厉害。
女子站在阶梯的最底端，抬眸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远方。狭长而陡峭的阶梯，两旁是常年高大青翠的竹林，有三两身着海青的居士在不远处弯腰叩首。
她轻瞥了眼，随后便和那居士做着一样的动作，一步三叩首。“咚”，额头与青石台阶之间发生一声钝响，引得周围路过的行人纷纷投来异样的颜色，有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过去阻拦住她预备再要猛磕下去的额头。
“阿弥陀佛，菩萨你这可使不得，哪能这般磕头呢。轻轻地触一下地面就好，这样下去头都要破了。”
女子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语般，甩开那老人的手，作势就要继续。
那被甩开的老人这才看清了女人的容貌，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眼睛红肿，肤色蜡黄。老人只觉得这女人似乎很是眼熟，好像……与和她住在同一个房间里的年轻人口中所说的女子有些相似。
那位年轻人似乎还正在找这位女子，想了想，最终还是拿出电话通知了一下。
阿静赶过来的时候，景水的人已经到了阶梯的中段了，这个点儿仅剩景水一个人在这条路上，在拜往文殊塔的路上，不知疲倦地叩拜。
阿静鼻头一酸，快步赶上去，大力将她扯起来，骂：“你是想死吗？你就不能做出一个决定吗，他还在等着你啊。你何必要这样糟蹋自己。”
景水整个人已经无力了，全身的重量压在阿静的身上，语气虚弱无力，她每说一个字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我有罪啊，有罪啊。阿静，你是学佛之人，你也知道我有罪啊，我真的不应该这样做啊。”
阿静不语，可是眼泪再也忍不住，犹如山洪之势爆发。
一个月前，景水顺应阿静的号召，来寺庙来修行学习一段时间。在此之前，阿静就一直不停地在景水耳边唠叨，她认识一个非常棒的出家师父，名为观心，年纪轻轻，学识却是不浅的，性情态度也都非常温和亲近。
景水笑笑，说：这观心合该是哪位佛菩萨下界来了吧，你整天在我耳边唠叨，怎么着，是想让我去受一番大师的洗礼。
阿静猛地点头，她正有这个意思，而且已经提前约好了，现在就等着景水答应。
景水不可置否，既然有这等机会，何乐而不为？总归是可以学习的。
客堂，古木雕窗，檀香缭绕，若有若无的飘烟在面前飘来又散去。
景水被这缭绕的烟气熏花了眼，朦朦胧胧中她看见那人玉白的手端起茶几上的紫砂壶，她的注意力被那人的手吸引了过去，指甲盖光滑圆润，手指棱骨分明。
阿静在一旁恭敬地说了声师父好，景水这才附和着说了声师父好。她的心神稍微有些分散，直到阿静掐了掐她，她抬眸，凝望面前的那双眼良久。
如平静的湖泊上忽然被人扔了一颗小石子，泛起点点涟漪。二人心头俱是一震。
情不知从何处起，然这一眼却终生不能忘记。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尽量忽略心中那日渐思念的心情。平日里二人相见并不多，只是靠着手机来维持联系，只谈佛法不言其他。
直至那日，生平第一次，他发来的消息中称她为小景，他说：我们走吧……
那一夜，她抱着手机失声痛哭，怎么能，怎么能走。他是经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才做出如此重大决定，原本他应该是无欲无求，在这庙宇之中安然地度过一生，而不是抛弃一切，饱受诟病地陪着她一起在这红尘俗世之中煎熬。
拿起手机，她咬着牙，手指颤颤地点在屏幕上，她回：“再等一段时间，一段时间就好。”
猛地，她握住阿静的手，泪眼婆娑地看向她，那眼神中包含的含义太多，以至于阿静久久不能平静。是了，景水她轻声说，声音小到阿静几乎听不见。
“阿静，我要走，一个人，今晚就走！”那般决绝。
风动，竹影晃动，细雨也在动，可是你看，那个女子仿佛成了雕塑般一动不动，仰着头闭着眼，无声流泪。
是夜，景水收拾好行李，悄无声息离去。
清晨，观心坐在门栏上，紧握着手机发呆，短信息收件箱里躺着一个陌生号码的消息。他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收到的那条短信却是一片空白。
末了，才又收到一条消息，她说：“此生此世，愿安好。”
没有你的世界，如何安好。佛曰，五百年的回眸，才换得今世的擦肩而过。他苦笑一下，这是一大劫难，必定会在心中成为解不开的结。
难得地，阴沉了许多时的天在那天陡然放晴，光芒温顺柔和，洒在窗上，洒在地上，洒在他的身上。偶有路过的会奇怪这么一位师父怎么就这样坐在门栏上怔愣出神。奇怪是奇怪，也没有上前打扰他，只是在恭敬地弯腰朝他拜了拜后翩然离去。
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他却知道：在此之前，从此以后。他将孑然一身，唯与青灯古佛书卷为伴。
他却没能知道，那个他心仪的女子在归家后。仍旧是痴心地念着他，乃至相思成疾。最后郁郁而终，时间不过三个月。
那三个月的时间，她用来干什么了呢？她用自己的脚步走了一遍他来时走过的路，受过的苦，一步一步，迈着步子，不知疲倦地走着。一如当初在那个有着千层阶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路上一步三叩首，悔过自己的罪责。
她开始庆幸着当初没有在一起，如果二人真在一起了，反而被系上了枷锁，动弹不得。就这样便好，从此以后山高水远，一个人走完这漫漫长路。
但她无憾此生遇见。
她离去的时候，紧紧抱着那串他赠与她的朱红念珠，面容祥和，带着笑。
有人在旁边说着：“你看，她只有在见到这串佛珠的时候才会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