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我在那所乡村中学就读高中的时候,学校尚有农场,师生每周还得参加义务劳动,排起轮子去看护庄稼。记得最深刻的是秋天的一个周末,轮到我在一汤姓校工的带领下参与周六守夜,看护那一大片红苕地,直到第二天天明方可回家。睡在四面透风的看守屋里,心存莫名的恐惧,几乎一夜无眠。即使八十年代末我回去任教时,学校扩大规模占用了一些土地,同时被四周的农户一点点蚕食,也还剩下不小的一两亩土地哩。
存在了近半个多世纪的学校农场如今当然早已不在了。但在这数十年间,学校与包围着学校的农民发生了无数次土地与粮食的争夺战。我读高中时,农民争土地是为了粮食,后来学校扩招征地,农民争的是更多的赔偿款,但农民几乎都没有胜利过。
关键的因素是,学校背后有政府的撑腰。除此之外,四周的农民分属几个合作社,难以团结起来,也是不可小觑的原因。他们大多数时候采取以家庭为作战单位,化整为零的蚕食策略,而学校师生那是有组织有纪律,容易号召发动起来,所以喜欢采取阵地战来进攻,各个击破而取胜。
有一回大家正上晚自习,听得班主任老师冲进教室高喊:大个子的男同学,全部跟我走!外面农民进来捣乱了!我等年幼,发育不全,不在大个子之列,便留守教室。事后,听得同寝室的大个子们吹得天花乱坠,讲他们如何如何的临危不惧、发起冲锋、孔武有力。说:把逮住的几个农民关进一间黑屋子,一关灯,于是大家拳打脚踢,打得他们嗷嗷直叫。这样无比精彩的打斗故事,后来还发生了几次,给年幼怯懦的我感觉是:惊骇、刺激。 一方面,为自己无端错失向“潘冬子”和“王二小”学习,没机会冲锋陷阵,没机会抛头颅洒热血,感到万分之遗憾,一方面却又感到恐怖无助。
再后来,在辗转各处任教的人生漂泊中,也还听到过类似的一些故事,不过,被关进黑屋子享受灭灯后拳打脚踢的,不再是土地承包到户的农民了,要么是那些屡教不改、顽皮无赖的学生,要么是那些趁月黑风高摸进校园来,违法犯罪未遂或已遂而被逮住的社会青年。 说实在话,我也曾经参与过对摸进校园的“社会青年”的追捕,但那时候的我,脑袋里已经不再闪现“潘冬子”“王二小”的英雄形象了,而且觉得逮住了理应报警,或押送派出所,而不是私自羁押,推进黑屋子,任由大家练习八卦掌、扫堂腿、双峰贯耳之类的国术。
为什么要灭灯?为什么施暴要在黑暗中进行?乐观的人会说:施暴者明知此举非法,不忍明目张胆,可见良知未泯。悲观的人也许认为:施暴者躲在群体的黑暗和黑暗的群体中,实施黑打,可以减少被事后举报和报复的概率,而且不用承担良心的自责。站在被黑打的一方来看,寡不敌众,无力反抗,即使蜷缩一团,抱头护裆,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很多人喜欢打黑,原因在于可以黑打吗?
躲在无明黑暗中挥拳踢腿,趁黑而打,黑打,从人性的微观角度看,说明参与的每一个人内心阴暗,犹如十八层地狱,见不到任何一点阳光,从司法的宏观角度上看,说明整个大环境理性不足、法治不彰,四周莫须有,可谓暗无天日长夜不明。那么,走不出黑屋子的居民,就没有最黑,只有更黑。
想民国怪才李宗吾的《厚黑学》虽然算不上学术著作,但它简单明了地高度概括了黑屋居民源远流长长盛不衰的生存潜规则:脸厚心黑。无法无天的幽暗岁月里,除了比赛谁个脸最厚、谁个心更黑、谁个手更毒,你说,未必还比赛哪个“更高、更快、更强”吗?
只要心黑着,天就不会亮。
网友评论
透彻!深度好文!
喊你吃包子,
你要抓耗子,
你是黑猫吗,
你是白猫吗,
脱不了爪爪,
老倍是撒子!
哈哈,学学老倍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