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子熟了

秋天，桔子黄了。

终于可以吃到自己种的桔子了，我甚是欢喜。眼前这十多株矮矮的桔树还不及我身高，枝干又那么娇小，竟然每棵都挂了好几个黄澄澄的桔子。我立刻拍照将这个喜讯告之送我树苗的朋友，询问何时能吃。

儿时，我一直有个梦想，要是家里有片果园该多好哇！尽管父亲也曾说要在房前屋后种些果树，可母亲怎么也不同意，她说种果树惹是非。对此，我也能理解。村里有个老婆婆，她家有两棵桔树。秋天，桔树挂果了，等不及变黄，我们一群馋娃娃便会想方设法地尝尝鲜。傍晚时分，翻过竹篱笆，爬上树，摘下一两个，撒腿就跑。在无人的角落里，剥开桔皮，分下两瓣，放入口中，简直酸得掉牙。老婆婆年岁虽大，却眼尖得很，看到村路上的桔皮，便知道有人偷她的桔子了，于是骂骂咧咧道：“谁家的死娃子，桔子还没熟哩，净糟践了！”我们呢，并不在意，以一句“骂的风吹过，吃的实在货”来回怼，照样我行我素。没办法，这些桔子常常还没熟透便会被老婆婆一家尽数摘回。熟透的桔子究竟是什么味儿，我从不知道。于是便想，要是自己有片果园，一定等到桔子熟透了再从容地将其摘下，从容地剥开皮，从容尝尝味道。

几年前，一个朋友问我想不想种点儿果苗，想起乡下那几亩土地，想起儿时的梦想，我应了。朋友是个实诚人，竟然给我送来了整整三大捆，估计得有一两百棵苗吧。这可愁坏了我，如果全种下，那将会是一大片果园，将来怎么打理是个问题。于是，我将果苗送了些给乡邻，自己也就种了几十棵。土是好土，向阳，肥沃，只是种下后一直未曾打理，任其自生自灭。如今存活下来的就这十几株，没想到今年竟然挂了这么多果子。村里的果农告诉我，果树太小，不宜挂果，否则会影响未来的长势，可既已挂上，总不能摘下扔掉吧。

我将桔子挂果的消息告诉了母亲，不曾想她又是一顿念叨，说桔子黄了，就会有人惦记，不如早些摘了。穷苦日子里过来的母亲总是这样实际。朋友回信息说，这种桔子得等到下过霜，熟透了摘，才甜。可我却禁不住母亲的念叨，加之并不能经常回乡，于是每次回去都会摘一些黄得较透的带回来。甜是甜了，但仍有些酸，家人不吃，大多被我一个人吃了。

一个桔子能在熟透的时候被人摘下，把最甜美的味道奉献给人们当然是幸运的。天地有节，四时有序，万物生长本有其规律，然而生命多无奈。老婆婆不堪群儿骚扰，提前采摘桔子；我禁不住母亲的念叨，摘了没有熟透的桔子。生命本该从容，奈何时势变迁，人事驱赶，不得不行色匆匆，美其名曰“因时因地制宜”。我为自己造成的不尊重生命的行为忏悔。

桔子的命运如此，人生又何尝不是呢？时代像一台收割机，它在规定的时间里种下种子，在规定的时间里收割。但即便是同一棵树上的同一批桔子也有成熟的先后之别，更不用说复杂多变的，有着丰富情感的人类。每个生命都像一颗种子，带着时代的焦虑，责任和使命，步履匆匆。

某次，与师范同学谈起我们这一代中师生，他曾不无感慨地说：“命运不公啊，我们在最该学习和成长的年纪，早早地承担起了时代赋予的责任和使命。”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公，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遗憾，相比那些在战争中被收割的还未长大的生命，相比那些被时代洪流淹没的热血青年……我们算得上幸运。然而，十七八岁的我们，一脸青涩，便懵懵懂懂地踏上了讲台。在自己都还未成熟的年纪里，拿什么来引领别人呢？时至今日，我仍常怀愧疚。

生命多无奈，像桔子。唯望，后来人能从容地成长，从容地等到桔子成熟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