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世间的薄情汉,造就了女鬼楚雅给白术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会找到更好的。”
多么朴实的一句话,劈了腿还给了对方一个最完美的说辞。
白术一个人在乡下的老宅住了七天,第八日仇嫣来帮忙打扫房子。
仇嫣看着眼前满目狼藉的一切,好不容易找到落脚处,回头便瞥见醉卧床头的白术。
”哥哥,我来替你打扫房子。”
白术微微抬头,眼睛挤出一条细线,手冲着仇嫣挥了挥,嘴里咿呀道:“滚……”
“白术哥哥,我祖爷爷交代过,这屋子必须定时打扫,否则会……”
“滚!”没等仇嫣说完,白术一个酒瓶砸了过去,仇嫣没了主意,只好悻悻离去。
是夜。
久无人住的房子到处布满灰尘,屋内四角织起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东南方的蜘蛛网掉落,砰的一声,一双胳膊应声落地。一双纤白的玉手,血染似得红指甲,手腕以上是薄纱绸缎做的衣袖,可是……
只有胳膊!
白术闻声,翻了个身,两行清泪不自觉留下:“我能祝你幸福么……”
这是白术给楚雅说的最后一句话,太tm不要脸了,人家都不要你了,还死气摆列的祝人家幸福。
胳膊越过白术的身子,向东北角飞去,扯开墙角的蜘蛛网,一颗头颅砰地一声落地,之后是西北角的上身,和西南角的腿。
月光下,屋子里一片血红,像着了火一般。
白术被四声响惊醒,睡眼惺忪的坐起来,屋子里的红色瞬间组合,出落成一副躯壳模样。
躯壳坐在床头。
白术问:你是?
躯壳答:鬼。
白术道:不信。鬼都是嘴角滴血,面目狰狞,哪里会这般漂亮。
躯壳答:我是女鬼。以吸男子阳气为生,自然要漂亮。
白术冷笑。
躯壳默然:你不怕我?
”我此生阳气已全都给了那个人,现在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何苦怕你。”
躯壳不语,一句话仿佛戳到了两个人的痛处。
白术这才仔细打量,躯壳一袭红衣,模样俊俏,只是这装扮起码要追溯到清朝。
“你真是女鬼?!”白术幡然醒悟。
躯壳直勾勾的盯着白术,并不言语。
“你要杀了我?!”白术这才感到恐惧,身体不自觉的锁到墙角。
“除非你爱上我,否则我杀不了你。”
白术稍稍释怀:“心都死了,怎么再爱别人。”
”我做了二百年的女鬼,遇到了79个人,杀了78个人,只一人没爱上我,后来她把我封在了这间屋子里。”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台词倒是经典。
白术没有狡辩,被男人伤过的女人一定都这么说。
躯壳褪了外面的纱衣,向白术靠过来,扑鼻的玫瑰花香,诱人的曲线,叫谁能不心动,真证明了那句”能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白术手足无措,脑海里却突然回应一个声音:你会找到更好的。
你会找到更好的。这句话像紧箍咒般轰炸这白术的脑袋。
“够了!”一声呐喊,白术使劲浑身力气推开躯壳。因为用力过猛,躯壳重重的摔在地上。
“对不起,不对起……”白术连忙扶起。
“我是鬼,你摔不疼我的。”躯壳起身,在书桌旁坐下。
“我是在出嫁那天,被相公毒死的……”
女鬼之所以会变成女鬼,十之八九是拜负心汉所赐,月色尚好,既然同为天涯沦落”人”。何不酣畅淋漓痛说一番,也好了了彼此的心愁。
2
女鬼勾起炉火。白术取来二锅头,在主屋的柜子里拿了祖爷爷最喜欢的一套茶具。
女鬼不屑:这七日,你就这么过来的?
白术一怔:"啊?"
女鬼不再言语,忽的一声闪出窗外,再回来时手里提了一壶酒,酒壶上有明显的泥渍。
”春天的蜜,夏天的泉,秋天的粮,冬天的雪,再加上牡丹、雏菊、芙蓉、桂花、梨花等一百多种花蕊沁入,玉符纱过滤,紫砂壶里密封。
并且地下埋了二百多年,你喝哪个?"
白术咽了咽吐沫:“200多年了,那还能喝么?”
女鬼揶揄到:“亏你喝了这么多酒。”
“啊?”
“酒越沉越香,姜越老越辣。"女鬼用夹子把酒杯送到火里一一温热,支好架子,打开酒壶,倒入两杯白酒,又道:“男人越富贵越狠毒。”
酒的香气慢慢散开,飘满了整个屋子。
“经年不忆煮酒恨,触目惊心似眼前”。
女鬼抚袖一饮而尽,又递了一杯白术:“喝吧,没毒。”
白术接过酒杯,轻轻呷了一口,花香伴着泉水的清凉,那味道却怎么也形容不出。出口变道:“真好喝!”
说完又觉得自己肤浅,暗恨小时候没有好好学语文,不然此刻也能说出个四五六来。
白术起身,立在女鬼身旁,女鬼望着窗外的明月。房子里篝火或明或暗,蝉声寂寂,院子里的槐树越发的魁梧。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
“白术哥哥,你怎么趴桌子上睡着啦!”仇嫣大叫起来。
白术揉揉睡眼,只见仇嫣的一张大脸铺面而来。
“啊呀,你吓死我了!”白术起身推开仇嫣:“你怎么比女鬼还吓人啊。”
仇嫣听他这么一说,心里蛮不是滋味,撅着小嘴:“人家大清早好心来看你,你就这么说我…”
白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哄道:“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嘛。你比女鬼好看,你比女鬼好看还不行么?”
“说的跟你见过女鬼似的!“仇嫣撇嘴:”阿麽叫你去吃饭。”
“不去”
“为什么不去?”
“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去?”
“小丫头片子,你管的着嘛。”
白术头疼的厉害,他记得昨晚喝了很多酒,回头却看到桌上有两只酒杯,奇怪,难道昨晚喝酒的不止我一个人?
回头扯着仇嫣的衣角:“小嫣,你昨晚陪我喝酒来着?”
“才没有!”
“没有?那我桌子上怎么有两只酒杯?”
“女鬼呗,要不然你怎么知道那女鬼比我好看!阿麽说了,这屋子里有厉鬼,从来不让我进。
哇!吓死你,哼!”仇嫣做鬼脸,故意吓白术。
“这么说,真的是女鬼?不是做梦?”
“阿麽,白术哥哥魔怔啦,真被你说准啦。他遇到女鬼啦!”仇嫣说着跑出门外,声音越飘越远。
白术起身冲着窗户吼道:“哎,小嫣。你等等我。我也去吃饭~”
仇嫣立在门外,笑道:“你不是说不吃了嘛!”
“我…我突然又饿了嘛!”白术出了堂屋,瞅见院子里的梧桐,自言自语:“经年不忆煮酒恨,触目惊心似眼前。”
“你说什么?”仇嫣皱眉。
“没什么。”
屋子里那坛老酒啪嗒一声盖上了盖子,酒杯里的半盏残酒,一点一点流逝了……
3
“白术哥哥,糍耙糕吃不吃?”
“太黏。”
“荷叶鸡吃不吃?”
“太油”
“那羊奶呢?”
“太疝”
仇嫣撇嘴:“挑食怪!”顺手拿起鸡腿自顾自的啃起来。
阿麽从厨房出来,笑道:“大清早吃这么油腻的,除了你,可再遇不到第二个啦。”
“白术,煎蛋、牛奶。先吃着,中午我给你们做大餐。”
“谢谢阿麽。”
阿麽看了一眼仇嫣,又看了看白术,继续说到:“白术啊,你回来怎么没给阿麽说一声呐,这冷不丁的,阿麽也没准备啥好吃的。”
仇嫣又撕了一块鸡肉,舔了舔手,抢话道:“阿麽,白术哥哥已经回来好几天了呢,我去打扫房子的时候看到满地的酒瓶子,白术哥哥还说见到了女鬼。”
“胡说!”
阿麽忽然提高嗓音,白术一怔,仇嫣也一怔,二人傻傻的盯着阿麽,不敢言语。
“啊…咳!这大清早的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这丫头就是会乱说。”阿麽语气缓和了许多。
仇嫣叫屈:“白术哥哥自己说的,怎么还怪到我头上了,阿麽你偏心。”
“你打扫完屋子怎么不把白术哥哥带过来呢,竟然也没告诉我一声。”
“我没有打扫啊。白术哥哥还把我赶出来了。我赌气就没说嘛。”
“阿麽,这事怪我。小嫣是要打扫来着,我当时心情不好就把她赶出来了,”说罢又回过头来冲着仇嫣:“是哥哥不好,小嫣不生气了好不好?”
仇嫣撅着嘴,不言语。
白术顺手去拿糍耙糕,仇嫣赶忙端起盘子,站起身来。刚想走,又回过头俯下身子,冲着白术呲牙咧嘴道:“太!黏!”
说完“哼”了一声便扭着屁股走远了。
阿麽阴沉着脸,仿佛有心事。白术不敢再问,道了句:“阿麽,我吃好了。我…去看看小嫣?”
“阿麽?”
“啊?啊……你说什么?”
阿麽想了想,又说:“一会我把西屋收拾出来给你住,老房子不干净你就别去了。”
白术没有反驳,走出了堂屋,在院子左侧的石凳上坐下来,大声喊道:“小嫣,我数到3,你给我滚过来。”
“1。”
“2。”
……
好,我一个人去清潭捡石头了,不带你。
“喂,你还没数3呢。”
白术回头看见倒挂在树上的仇嫣,冲她乐道:“3~”。
仇嫣从树上翻下来,扯着白术的衣角:“走啦走啦,一会阿麽看见又不让去啦。”
白术无奈:“有我呐,阿麽不会说你的。哎,胳膊胳膊,啊呀,鞋子鞋子,鞋子掉了。啊啊啊,臭丫头你慢点……”
4
小的时候,白术和仇嫣经常来清潭玩。清潭上方有一眼泉,这泉水四季都有,但四季都不同。
春天时的泉水是碧绿色的,临近夏天则会慢慢变蓝,秋天时候的泉水略带红色,到了冬天就会发白。
清潭里有很多石头,这石头不同于普通石头。这些石头经了泉水的常年冲击,形成了各式各样的形状,白术和仇嫣最喜欢了。
白术折了树枝递给仇嫣:"喏~拄着。”
仇嫣接过树枝,冲着白术撒娇:“白术哥哥,我能拖鞋么?”
“不能!脚会搁坏的。”
“那一会鞋袜湿了,阿麽又该骂了。要不……你背着我?”说完就寻着白术的背趴上去。
“唉唉唉,你这没良心的。难道我的鞋袜就不会湿了嘛!”
“不管不管,反正阿麽又不会骂你。”
白术争不过她,俯下身自觉让她跳上来。仇嫣见自己诡计得逞,翘着脚丫开心坏了。
“小嫣。”
“恩?”
“你有喜欢的人么?”
“你呀。”
“我是指那种你不见会想,见了又会躲。每和她多说一句话就会兴奋很长时间,一想到她便有种心开出花来的感觉的人。”
仇嫣认真的想了想,回道:“恩。我吃鸡腿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不吃了想吃,吃多了又会腻,好长时间不吃了呢,乍一吃要兴奋好久,每次吃起来的时候,心都会开出花。”
说完又问道:“白术哥哥,是这个样子嘛?”
……
“也好。”
“什么也好?”
“没什么。”
“明明就有什么嘛。”
“哎呀,我都说了没什么,你烦不烦。”
“白术哥哥,阿麽每次看爷爷照片的时候,就是你说的那种感觉。”
“什么?”
“有好几次我起夜的时候,就看到阿麽一个人冲着爷爷的照片发呆,怔怔的看着,喊她也不应我。”
阿麽是白术爷爷的初恋,因为祖爷爷不同意,后来爷爷就娶了白术的奶奶。阿麽也嫁到了别的村子。
白术很小的时候,爷爷去省城给奶奶看病,回来的时候下起了雨,山路滑,翻了车,白术的奶奶摔死了。爷爷命大,捡了半条命。
回来后爷爷就魔怔了。口口声声说她对不起奶奶,碎碎念还总是叫着阿麽的名字。
这些都是白术小的时候不经意间听父母提起的。
白术每次问起,父母都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嘴搪塞过去了。
后来,爷爷不行了,恳求祖爷爷去找阿麽。阿麽在爷爷房子里呆了一整夜,第二日爷爷就去世了。
后来阿麽再也没有回去,留下来服饰白术祖爷爷,后来祖爷爷也去世了。白术父母带着白术搬到省城里来。
阿麽就一个人带着仇嫣,看着这老宅。
白术听父母提起过,仇嫣是阿麽捡来的孩子。
又走了一会,终于到了目的地。白术放下仇嫣,说到:“转过去。”
“为什么?”
“撒尿。你要看么?”
仇嫣涨红了脸,皱着眉头,背过身去,又往下游走了几步。
白术完事后,转过身来,去寻仇嫣。刚立过秋,青潭里的水也开始漫上秋意,远远望去,浅浅泛红。
白术:“渴了吧。要不要喝点泉水。”
仇嫣瞅了白术一眼:“你喝吧。我一会去上游喝。”
白术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径。呵呵一笑:“那,咱们往上游走走。”
“仇嫣,你知道阿麽以前的家么?”
“不知道,阿麽从来都不让问。”
“那你知道阿麽和爷爷的关系么?”
仇嫣瞪大了眼睛:“阿麽不是爷爷的媳妇么?”
“啊?阿麽给你说的?”
“我自己猜的,不然阿麽为什么那样看爷爷,还这么宠你。”
“那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仇嫣一下子蔫了。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远方,泪水在眼圈里打转。
轻轻的说了句:“不知道。”
“阿麽生气的时候总说我是捡来的,再不听话就把我送回去。所以我从不敢给阿麽斗嘴,怕她不要我……”
老一辈人的身上总是藏着太多秘密,对也好,错也罢,他们都不肯说……
“仇嫣,哥哥一会带你去买糖葫芦怎么样?”
“太酸”
“那芙蓉糕呢?”
“太甜。”
“那你想吃什么?”
“荷叶鸡。”
“早上不刚吃了嘛。”
仇嫣瞪着俩大眼睛,委屈的瞅着白术:“我不开心的时候就想吃荷叶鸡。”
“好好好,咱们吃鸡,吃鸡吃鸡。来,咱们不捡了,把这些藏起来下次来拿,哥哥带你去买鸡。”
白术背着仇嫣,左手拿着鞋袜,右手拎着荷叶鸡,一路上跌跌撞撞终于回到家。
“哟,你俩终于回来了。饭菜在东屋,一会让仇嫣热一热,你俩快吃饭吧。”
“三婶,阿麽呢?“
”阿麽说自己不舒服,回屋休息了。”
“我去看看她。”
“站住,阿麽说了,谁都不让进。想看下午三点之后再看。”三婶呵斥住仇嫣,“你俩没事别乱跑,少给阿麽添心事。”
仇嫣回头看着白术,仿佛在寻求帮助。
“乖,先去热菜。咱们先吃饭。”仇嫣点点头,跑去了东屋。
白术来到老宅,只见黢黑的大门上换了把崭新的红锁。
白术知道,阿麽进去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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