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山下的荒漠空无人烟，放眼望去的只有漫漫的黄沙，掩埋不住的累累白骨。
不知从何时开始，那处干涸多年的河床上竖起了一杆酒旗，一个名唤曼殊的年轻女子在这里做起了酒馆生意。
有人说这曼殊是京城哪家高官的侍妾，因貌美惑主被正妻扫地出门；也有人说她是前任江湖盟主的私生女，被仇家追杀才躲到了这里；甚至更有人说曼殊其实就是个邻邦小国的公主或王妃，来此落脚不过是厌倦宫廷生活罢了。
“曼殊，你到底是谁？”
有几个人按捺不住好奇心，跑去酒馆当面问女子，女子浅笑不语拿起酒壶将酒倒在杯中给他们喝，瞧着杯中清澈见底的液体，众人面面相觑后鼓足勇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没人知道那酒是什么味道，只听说那几个喝过酒的人回来后躲进屋子里边哭边念念有词细数着过去发生的事情，第二日起床神清气爽，忘却前尘过去。
真人真事也好，市井传言也罢，至此方圆十里都知阎罗山下有个曼殊娘子，她善于酿酒，尤其会酿一种能让人喝了便会忘却前尘往事的酒，此酒名曰不念。
不记不念，不伤不悲，重新开始，犹如新生。
每天的客人络绎不绝，都快把门槛踩破了，曼殊无奈只得张贴布告招一个干活的伙计来。
阿桥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只是个跛脚的丑陋乞丐，恰巧路过进来讨杯水喝，她瞧着可怜索性就将乞丐留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乞丐摇摇头，他拘谨地将两只脏兮兮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抬头说道：“这些年我像只无名无姓的幽魂四处漂泊，您好人做到底，不如赐给我一个名字吧？”
“名字？”
女子蹙起眉头而后又缓缓舒展开来，她低头对乞丐说道：
“这儿的人都说我的酒像极了阴间的孟婆汤，能让他们忘却自己不愿再记得的事情。我一凡人比不得阴间神明，惟一相似的就是我们都这样望着荒山飞沙，熬着红尘记忆，守着自己曾犯下的罪孽，美中不足的就是我这里还缺道奈何桥，不如以后你便叫阿桥可好？”
那时她不过随口说说，后来她离开了阎罗山，在最后望一眼随风飒飒的酒旗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沉稳宽和令人心安。
“好，从此以后我便是一座桥，助娘子度过弱水，不再奈何，不再心伤。”
二
清明将至，芳草萋萋，山花烂漫，阎罗山还是一片荒芜的样子。
阿桥却为她寻来了春日里最娇艳的一支杏花。
真好看。她伸手小心翼翼碰了碰娇嫩的花瓣，然后指指桌上的两个荷包对阿桥说道：
“一个是你的工钱，另一个拿去给那些贫苦百姓分吧！”
“娘子，你辛辛苦苦经营这酒馆，怎么不为自己留些体己钱呢？”阿桥问道。
她摇摇头，转身进了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悄声说道：“我不配....”
从那夜开始，她就不配再拥有华服美食，安逸无忧的生活，一日是罪人，终生是罪人。
“姐姐，姐姐你来追我啊！”
她欢快地在风中跳跃奔跑，黄色的裙带高高飘扬。不远处的妙龄女子着一身粉色衣裙，梨涡浅笑，温柔安静地看着她。当她再转头去看时，女子变了个模样，七窍流血，十指尖尖地冲她扑来，如同讨债的恶鬼一般。
“别忘了，是你害死我的！”
她猛地睁开眼，屋内昏暗伸手不见五指，屋外雨声缠缠绵绵没有休止。
这十年间，同样的梦魇总是在午夜时分随风悄然潜入，细细折磨着她的内心。她悲伤却并不苦恼，毕竟是她的罪孽，是罪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全然没有睡意，曼殊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穿衣走出了房门。
今天是清明，理应摆上果品香蜡祭奠先人，可惜没有坟可供她祭拜，曼殊只得从酒窖里搬出一坛好酒，来祭奠压在她心中多年的那座孤坟。
“娘子？”
当阿桥下楼起夜时，看见自家的老板娘抱着一个空酒坛倒在地上。
阿桥急急跑过去将她抱在怀里，曼殊的手紧紧攥住男人的衣襟小声说道：“你知道我的酒为什么可以让人忘忧解愁吗？”
“娘子喝醉了，我扶你回屋休息吧！”
男人抓住了她的肩膀，可是女子不为所动，她扬起酡红的，比杏花还娇艳的脸庞对男人说道：
“因为啊，我在里面加了游魂草，你知道幽魂草吗？那是种长在地下暗河边的植物，只小小的一点就能抹掉人十年的记忆。阿桥，整整十年啊！人能有多少个十年可以被遗忘，我又有多少个十年才能不再记起自己的罪过.....”
她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恍惚间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牢牢将她抱在怀里。
“小叶子，多年不见，你怎么活的这般艰辛，明明就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啊！”
三
小叶子，她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小叶子，你生的这般美丽，为何性子如此刁蛮任性？”
“小叶子，这是今年开的最娇艳的一支杏花，你可喜欢？”
“小叶子，我.....”
那声音吵得她不得不睁开双眼，素朴的帷帐，和从缝隙中漏进来的一丝明媚的阳光，原不过是一场清梦啊！
自己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个声音了？如此这般的欢快有力，正如说话的那个人一样阳光洒脱，不知忧愁为何物。
曼殊躺在床上想出了神，忽然从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娘子，可是醒了？” 是阿桥的声音。
“我这就来！” 她应答着然后坐起身来。
又是新的一天的开始。
今日酒馆里的生意依旧很好，人们来此畅饮喝酒想要淡忘祭奠亲人先祖的悲痛，顺便约上三两好友聊聊江湖异事，市井奇闻。
“你们听说了吗？临安公孙家昨日迎娶姑苏段家小姐过门，那排场比之官家娶妻还要盛大咧！”
“公孙家？可是江湖上颇有盛名的儒侠公孙凛？”
“正是！这公孙和段氏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百年世家，亲上加亲，只怕连江湖盟主的地位也要有所撼动吧！”
“说到武林盟主，他是不是有个不孝子名唤莫寻芳的？就是勾引江城苏家大小姐苏云花不成的那个？”
“陈年往事提他作甚，何况那苏家大小姐已死去多年，无凭无据的你若胡说小心你的脑袋！”
她站在柜台里静静听着客人你来我往的说话，手中毛笔点在纸上迟迟未落，晕成一抹大大的墨迹。
“娘子，你怎么了？” 阿桥走上来担忧问道。
“无事，你去忙吧！”
曼殊面无表情说道，而后放下笔转身默默上了楼。
四
很久以前，在她还不叫曼殊的时候。
身为江城铸剑名匠苏青锋的幼女，她在爹娘的庇佑下和姐姐云花健康快乐的生活着。
直到那日，她贪玩外出踏青，遇见了一个洒脱不羁的少年郎。
“在下莫寻芳，敢问姑娘芳名？” 少年骑着高头大马俯下身子笑嘻嘻看着她。
“你这登徒子，怎配知道本姑娘的名字？”
她怒气冲冲从少年身边快速离开，原以为不会再遇到，怎料刚刚到家，就见父亲与那登徒子对面饮茶，相谈甚欢。
后来听姐姐提起，才知那登徒子是武林盟主莫大侠家的二公子，来此是向父亲请教如何锻造剑器的。
她抬眼瞪过去，正对上少年笑得弯弯的眉眼，自此以后，那名唤寻芳的少年住进了苏家，她躲闪不得，只得三不五时寻个由头躲了出去。
“小叶子，你为何总是躲着我？”
那日她照旧偷溜出去，却被埋伏一旁的少年逮了个正着。
“你要做什么？” 她厉声质问，一颗心砰砰直跳。
少年噗嗤一乐，从身后拿出一支杏花递给她:“喏，这是今年开得最好的杏花，送与你！”
瞧瞧粉白娇嫩的花朵，再瞧瞧少年澄澈明亮的眼眸，她面颊发烫，不知所措。
相处半年，她发现少年看似不羁，但为人正派纯良，就只一点他总是对别人温柔谦和，惟独对她总是使坏调侃，她不明所以，跑去跟姐姐抱怨。
“还能为何？我的傻妹妹，他见你心中欢喜，又羞于表达，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来吸引你的注意呀！”
姐姐抬手掩唇笑得面颊涨红，她瞪大眼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再与少年迎面撞上，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生生看成了两张大红脸。
“今儿是你的生辰，喏，这个送你！”
她从少年的手中接过一个雕刻精美的木盒，想要打开时却被少年急急摁住。
“回，回屋再看！” 少年结巴说道。
她低头不说话，眼睛盯着少年修长的手，正正好覆盖住了她的手。少年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而后赶紧将手撤回去。
“等着吧，晚上有惊喜。”
少年说完飞也似的跑开了，只留下她一人端着个木盒傻傻站在那里，手背上还残留着少年温热的触感。
会是怎样的惊喜呢？她痴痴地想到。
到了晚上，她才知道最大的惊喜竟是自己亲眼看见莫寻芳和自己的姐姐云花在花园角落偷偷幽会。
看着身姿挺拔的少年和温柔可人的姐姐肩并肩站在一处，她的手死死攥紧自己的衣角，其实她一早便知姐姐虽有婚约在身，可姐姐喜欢的并非是那个她从未见过面的未来夫君，只是让自己怎么也想不到，姐姐喜欢的，心心念念的男子竟是莫寻芳！
想起白日里莫寻芳和姐姐的话，伤心失望还有愤怒化作一头猛兽在她心头横冲直撞，不做过多考虑，她转身回屋告知了爹娘。
没过多久，莫寻芳被押回了莫家，临走前深深望了眼她，轻轻问上一句:
“寒叶，莫非连你也不信我？”
她神色冷漠不做回答，扭身朝后院寻找云花，自那夜后姐姐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愿见任何人，尤其是她。
当她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第一眼瞧见的是姐姐高高悬于梁上的尸体，桌上摆着的是一纸退回的婚书。
姐姐出殡那日无一人相送，父亲没有脸面再受街坊四邻的指点白眼，不顾娘亲的流泪哀求，只找几个家丁趁夜将棺椁偷偷下葬。
她跟在后面，望着姐姐连块墓碑都没有的孤坟后知后觉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的过错！
“姐姐，是我错了……” 她跪在墓前痛哭一场。
第二日，世上再无什么苏二小姐寒叶，只有一个名唤曼殊的酿酒娘子，面朝黄沙，日复日年复年熬着悔恨遗憾，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是个有罪之人。
五
皓月当空，荒漠静谧祥和，她坐在酒旗之下恍惚想到。
今儿是十六，她的生辰，她的罪日。
“娘子，你的酒。” 阿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摆摆手示意阿桥坐在自己的身边，待男人坐定以后缓缓开口说道: “今儿是我生辰，陪我坐一会儿吧！”
“那阿桥恭祝娘子芳诞，无病无忧，平安到老！”
男人伸手在怀里摸索一会儿后掏出个小布包来，双手递给了她。
“一点心意，还请娘子笑纳！”
她接过布包，里三层外三层的拆开，一支样式简单的金钗静静躺在粗布上。
“娘子的钗.....旧了。”
男人瞥了眼她的发髻，难得红了脸。她沉默良久，然后抬手拔下那支旧了的金钗。
“这是很久以前一个人送我的生辰礼物，那年的生辰之后，我再没有见过他，想来他也是不愿意见到我的.....”
她缓缓闭上眼，忆起那日少年无助绝望的眼神，姐姐苍白冰冷的脸颊，还有事后她打开木盒，在金钗下发现的纸条。原来莫寻芳等的是她，一直都是她。可偏偏那夜乌云遮月，花园角落本就阴暗，所以他与姐姐才会将彼此误认成自己要等的人！
若我那日早点打开木盒，或者上去问个明白而不是被自己该死的嫉妒蒙蔽了心智，或许姐姐就不会死，而莫寻芳还是那个洒脱不羁的少年，为她折花泛舟，与她吵吵闹闹地过一辈子。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耳畔传来阿桥的声音。
“无事。” 曼殊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抬手偷偷擦去眼泪然后转过头问道：“阿桥，能跟我说说你这腿是怎么回事吗？”
男人有些迟疑地看着她，想了又想才苦笑着说道：“是我父亲。”
“都怪我过去太过顽劣胡闹，父亲大发雷霆打断了我的腿，将我赶出了家门！”
她垂眼看着男人边说边轻轻捏着自己的一条跛腿，神色痛苦似乎陷入了往事之中不可自拔。
“阿桥” 她将酒壶递给男人开口说道：“喝了它，从此以后前尘过往，一笔勾销！”
原以为男人如他人一般毫不犹豫喝下这坛子不念，可是出乎她的意料，男人笑笑将酒推开。
“阿桥，难道不想忘掉那些痛苦的过去吗？” 她问道。
“可是娘子，忘掉痛苦的同时也会忘掉那些美好的回忆啊！” 阿桥望了她一眼，又转头自顾自说道：“我不愿忘掉那漫山的花，碧空的云还有我日思夜想的人，除非死，否则我不想....”
曼殊愕然，前来求取不念的人大多都是生活遇到了一点不顺，便狠下心肠想将过去种种抹得一干二净。眼前这个男人平平无奇，却在承受巨大痛苦的同时依然不愿忘记过去的美好。
“娘子？”阿桥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笑问道：“娘子，可是在笑我傻？”
“不，随你吧！”
她面无表情的抬手，将酒尽数洒在了地上。
六
公孙凛来的前一晚，曼殊又梦到了从前。
在梦里，她的姐姐云花举着两个绣上并蒂花开的团扇笑着对她说我们姐妹二人将来带着这团扇一起出嫁可好？她尚未开口眼前画面一转，洒脱不羁的少年郎打树上飘飘落下，递给她一支杏花笑嘻嘻说送你的。
“你的人生停滞了太久，该向前看了！”
这是最后他们对曼殊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日，曼殊站在楼梯居高临下看着锦衣华服的翩翩公子。
“曼殊沙华，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公子缓缓吐出话语，反手收起纸扇，抬头微笑看着她：
“寒叶妹妹，好久不见！”
所谓客从故乡来，心中难免会有些激动愉悦，可她这样瞧着眼前这张眉目如画的脸，不觉欢喜只觉得浑身冰冷刺骨。
“人人都道阎罗山下有位擅长酿酒的曼殊娘子，我竟不知原来是你。”公孙凛笑道。
“听闻你新婚燕尔，还未道喜，这壶美人娇算是我送你的贺礼！”曼殊说着话伸手为他斟了一杯酒。
“好酒，不过.”公子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微笑说道：“我更想尝尝妹妹酿的，那种能让人忘却前尘往事的酒！”
曼殊冷笑，起身从柜台拿出一坛子酒，边走边对公孙凛说道：“不记不念，两不相欠。凛哥哥，你要忘了谁？又是谁让你欠下了情债？”
“这个嘛...
她将酒坛重重放在面带犹豫的公子面前，冷言冷语问道：“是我的姐姐云花吗？”
闻听此言公孙凛的眸色暗了暗，他面色凝重对她说道：“你姐姐逝世多年，你怎可开这种玩笑？”
玩笑？曼殊冷笑一声，将自己腰间的玉佩扯下高高举在男子眼前问道：“这玉佩你可认得？”
见公孙凛半天没有说话，她缓缓开口说道：“姐姐生前从不佩戴什么玉器，可是这块玉佩却被她藏于枕头下面，若非她的物品，那定是有人所赠，而且是她极为看重的人所赠送的！”
“你是在怀疑我吗？”公孙凛面色凝重问道。
“不是怀疑，因为你就是姐姐的心上人，那晚前去赴约的肯定也是你。”
“胡说八道！”
公孙凛怒气冲冲站起身要往外走，却被曼殊一把攥住了手腕，力气之大竟将五个指甲嵌入他的肉中。
“你去哪儿？！”
“寒叶，你疯疯癫癫满嘴胡话，若继续纠缠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这玉佩我只见你一人佩戴过，何况上面有你们公孙家的图腾，你还有何话可说？”
曼殊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拉着他朝外走去：“姐姐的死你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走，随我回江城，把这一切说清楚，还姐姐一个清白！”
“看来今天的这碗不念我恐怕是喝不成了，对不起寒叶。你别怪我……”
她转过身来瞧见公孙凛杀气腾腾一掌直扑自己的面门，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冲过来她牢牢抱在怀里。
“阿桥？”
曼殊小声唤了一句，想要抽身却被男人牢牢抱住，刚要说话却听男人说道：
“小叶子，你没事吧？”
他直起身来露出一张虽然憔悴但不失英俊的脸，与她记忆中的潇洒少年重叠在了一起。
“莫...寻芳？”
七
公孙凛走了，临走前他对曼殊说道：
“这些年我总是会梦到云花，梦到那夜的事情。我虽在意云花，可是我的地位，我的家族不容许这样蒙羞的事情发生，纵使到了黄泉看见你姐姐，任她如何打骂我也无话可说。”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三下两下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不过曼殊知道，他很快就可以到姐姐那里诉说自己的辛酸无奈了，因为就在刚刚那杯酒里掺了无心散，本来是想待会再给他解药的，看来真真是天意所为。
可是眼下她无意公孙凛，而是眼前的这个英俊男人，十年前他是爱与她玩闹的少年莫寻芳，十年后他又是被自己收留的跛腿乞丐阿桥，难怪初次见他便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小叶子.....”
“所以这算什么？” 她打断了男人的话，眼泛泪光失望说道：“掩去自己的真面目，在我身边瞧着我饱受痛苦煎熬，心中可是舒畅痛快？”
“小叶子，你怎么还和从前一样，都不肯听我把话说完？”
莫寻芳苍白着一张脸，刚刚挨下的那一掌让他心脉受损，他不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还有多少才够让他再和自己心爱的女子多说几句话？
“寒叶，当年的事情我早已放下，所以在知道你的去处后才会千里迢迢赶来这里，我掩去真面目，是怕，怕你不愿见我，瞧你安好我便放心了。”
“安好？放心？”
她回头望着外面的黄沙大漠，像说笑话般重复着男人的话，眼底绝望深不可测。
“你瞧见了？我过的不好！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看见姐姐惨白的脸还有那座孤零零的坟，姐姐明明可以好好活着的，都是因为我，因为我……”
“寒叶，若你姐姐地下有知，许是她早就原谅了你。”
“她定是恨透了我，一定是！”
她拼尽全力将压抑了心头多年的话吼了出来，像卸去了千斤重担般只觉得身心俱疲，目光缓缓落在了桌上的那只白瓷的酒壶。
那壶掺了剧毒的美人娇。
像疯了一般，她冲了过去抓起酒壶一饮而尽。不消片刻，她只觉得浑身无力，身子如软泥一般瘫倒在地。
“寒叶，小叶子，你不要睡，你听我说……”
男人在她的耳边喃喃低语，她听得两眼发沉，渐渐失去了意识。
当她再次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坐在随风飒飒飞扬的酒旗下许久，然后默默起身向大漠的远处走去。
一个瘸腿的男人躲在不远处的枯树下望着那抹瘦削的身影渐行渐远，他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原来不念真的可以抹去一个人的记忆，从此不记不念，不伤不悲，犹如新生。
在江南的一个小镇郊外，多了个小小的酒馆,开店的是个姑娘，笑靥如花，名叫寒叶。
寒叶姑娘酿酒手艺极好，她酿出的酒醇香甘美，令人心情愉悦。
“姑娘家住何处，为何在此开店？”
有多事之人好奇问起，姑娘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望着后面山坡上的几棵杏树发起了呆。
她好像缺失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只记得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小叶子，你要好好活着，这样也不枉我偷偷拿幽魂草调换了你的无心散，你要寻一处地方安安稳稳的生活，种三两棵杏树，埋几坛子好酒，也许，也许等到漫山开满了杏花，我会来找你。”
也许等到明年杏花开了，埋在下面的酒酿成了，或许就能见到那个能解开我心中疑惑的人了。她心里隐隐期待着什么。
“对了，娘子，你这酒刚入口时酸涩喝到后来味道越来越甘甜香醇，不知是哪一种酒，有名字吗？”
“寻芳。” 她扬起唇角开心答道:
“此酒名叫寻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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