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易过，情不老——他们的爱情

点苍／文

有一年，单位里关系密切的一位大姐的母亲去世。办完丧事回来，她和我在一起聊天。

她说，现在母亲去世了，最担心的是父亲。父亲八十多岁了，性格温和稳重，而母亲身前却是伶牙俐齿，脾气暴躁，动不动就责备父亲，几十年婚姻生活，吵吵嚷嚷，父亲也不胜其烦。原本想着母亲去世了，父亲会从此感觉轻松，没想到母亲去世后，父亲却突然像丢了魂儿一样，身体一下就垮了。这时候，她才明白，他们吵吵闹闹大半辈子，并没有真的厌愤对方，他们不过是习惯了这样一种调情的方式。

小时候，住在工厂大院，父亲担任副厂长，主管生产和后勤。管生产还好理解，管后勤，范围就广大了许多，职工生老病死要管，父子争执要管，连工人们夫妻间的吵吵闹闹也要管。

在我的记忆里，厂里常常有年轻夫妇一面吵一面打，到我们家里找父亲做调解。

有时，他们一个人坐一边，一面告状一面吵架，父亲坐在中间，左边劝一句，右边又劝一句，更有时候，两人没开始告状就先打起来。

那时住的是平房，屋梁上悬挂下来的白炽灯也不知被他们失手打烂多少个。

每次吵完、打完、调解完，男人和女人一起回家。回家的路上，你瞪我一眼，我瞅你一眼，到了第二天，仍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从来也没听说过，谁和谁打了一架或是吵了一架之后就离婚了，那个年代，再怎么打怎么吵，从来没听说过谁离婚。

如今工厂倒闭也一二十年了，厂里那些叔叔阿姨都跟我爸我妈一样，全都成了老人，有了自己的退休证和退休金。

有的老伴早早去世了，有的双双健在，但是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打打闹闹了，但是那一代吵闹着过来的我所认识的长辈们，没有一个人离婚。

他们无论年轻时吵得有多么凶，打得多么利害，谁也没有轻易放弃自己的婚姻，他们坚守着自己的家庭，努力把孩子抚养长大。到老了，只希望谁也不要太早离开，否则另一半会很孤独。

我父母年轻的时候也像工厂里绝大部分夫妻一样常常打打闹闹。

那个年头，夫妻吵架天天有，打架也是三五天一回，工厂里繁忙沉重的体力劳动并没有使这些年轻的夫妻因疲惫而懒于相互计较和吵闹。

在我的印象里，工厂里的男男女女如同斗牛，男人暴躁，女人彪悍，夫妻间一旦打起架来，往往把菜刀都拎出来。

我小时候看见父母打架，会感到害怕，那种势匀力敌，两不相让，任别人怎么劝也松不开手。父亲扯母亲的头发，母亲会提菜刀，邻居叔叔见状，赶紧抱我去他们家。

等过一阵子，架打完了，劝架的人也散了，我回到家，坐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听他们继续吵架。

他们通常在打完之后吵闹着要离婚，然后会问我如果他们离婚的话，究竟要跟谁。

最早的时候，我傻傻地把这问题真的当成问题，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后来我发现，吵完不久，他们很快又合好了，也没谁会再提要离婚的事，甚至就像从来没有打过吵过，可是，我却还因为父母离婚究竟跟谁的问题纠结好几天。

慢慢明白了他们吵吵闹闹的套路，所以到了后来，他们一旦打起架了，我就会淡定地跑到邻居家去看电视，或是找厂里的小伙伴玩，等他们吵完了，自然会来找我回家。

若他们再问我“如果离婚了，我跟谁“这样的问题时，我就装傻，说我想想。

等再大一些，我开始学着在他们打架的时候劝架，抢他们手里用来袭击对方的东西，偶尔也会因此被误伤。

至于说他们提到离婚的事，我就会说，你们别动不动就提离婚，你们吵了几十年，每次吵都说要离婚，但是你们什么时候真的去过法院办离婚。

我这么说，他们反而显得不好意思。

光阴易过，人生难熬，从困苦年代携手走来，今年已是父母结婚第四十个年头，父亲六十七，母亲也六十三岁，父母亲的家离我所在的小区相距不过百米，所以即使不回家，也每天都能遇到他们。

每次遇到他们都是两个人，带着家里的几条狗出来闲逛散步。母亲身上总是背着一个包，里面装着她和父亲的保温杯，还有避雨的工具。父亲只管背操着手走在前面，密切关注他那几条宝贝狗的去向。

有时也会碰见他们骑一辆电动车去上街。父亲爱逛街逛超市，只要出门，一定要叫上母亲作陪。母亲不爱逛，但只要父亲一吭声，就自动跟随。

有时老俩口也会开车去乡下赶集，或是去近郊的公园呆上半天，总之不管去哪里，他们都在一起，四十年的婚姻生活已经使他们成为彼此的影子。

当然，现在他们已经很少吵架了，更不会打架，自从我结婚之后，父亲的暴躁的脾气改了不少，生活中多了一些包容和退让。我老公还因此夸赞我父亲说，老丈人特别注意自己在女婿面前的形象。

这话有一定的道理，但我想对于老一辈人来说，打打闹闹一辈子虽然在我们这一代人看来不可思议，却从未因此而动摇他们对婚姻的信念。也或者，打闹本身也是他们化解婚姻中的冲突与矛盾的一种方式，他们也许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释放、梳理和调整自己的情绪。

老一辈子羞于谈论爱情，但却是最好的爱情践行者和婚姻的坚守者。

每当看到日渐年迈的父母过着祥和宁静、相濡以沫的退休生活，便会感到很欣慰。尽管他们吵吵闹闹一辈子，到老了，却让我们这些年轻人很羡慕，只希望到我们年老时，仍能像父母这样相互陪伴，彼此照顾，坚守在婚姻这条船上，幸福温暖地共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