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50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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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中环路的天桥上，来了一个不宿之客，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大冬天里，他没穿袜子，脚上套着一双胶鞋。

初冬的寒风还不那么刺骨，他裹紧单薄的衣服躺在路边，将头缩在领口，只露着满头油腻腻的头发在风中孤立。

太阳缓缓升起，他才手撑着地，坐起来，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天桥上人来人往。

偶尔有路过的人用怀疑的眼神将他打量一番，才伸手往他面前的饮料杯里扔下硬币。

他也不急着去拿，因为扔钱给他的人并不多，也许这年头骗子太多了，大家似乎都很谨慎。

这里是他来到的第12个城市了，为了寻找妻子和儿子，他带着家里所有积蓄，徒步走了八年，走过了大大小小的城市，却丝毫没有他们娘俩一点消息。

他在天桥上睡了三天，感觉腿脚不那么累了，就开始走街串巷，他并不是要乞讨，而是他想到处看看，是否能打听到媳妇戚凤和儿子冬冬的下落。

也许是许久没说话了，他的舌头变得僵硬，口齿不清，比划了半天，路过的人才明白他要找人，路人摇摇头，表示没见过。

乞丐走了一天，毫无所获，他在街头的垃圾筒里找到半个面包和小半瓶饮料，面包就饮料吃下，肚子不那么饿了。

眼看着天黑，他准备在天桥底下的绿化带借宿一晚。

第二天，他又开始重复第一日的行程，继续寻找妻子和儿子。

就这样大概找了一个月，他有些垂头丧气，也许妻子和儿子并不在这里，他打算去下一个城市。

然而，天气越来越冷，他身上裹着从垃圾筒里捡来的旧床单，行进的脚步越来越慢。

也许是春节快近了，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道路两旁的杆子上有人正在挂大红灯笼，他想起以前小时候过年，爹娘也会在门前挂灯笼以示喜庆。

午后的阳光晒的身上暖暖的，乞丐靠在一个卖彩票的小亭子旁歇脚，他眼睛盯着远处的红灯笼一眨不眨。

小亭子旁来买彩票的人挺多，乞丐往边上靠了靠。

忽然，有张小纸片飞到了他怀里，乞丐捡起来一看是张彩票。

过了一会，他看彩票亭买彩票的人都散去了，便捏着彩票伸起脏兮兮的手，仰起头朝彩票亭里的人喊道：“这……这……给……给。”

彩票亭的老板扫了他一眼，以为他是从地上捡来别人未中扔掉的彩票，朝他大吼：“哪来的乞丐，快滚，快滚，别影响我做生意！”

乞丐看着老板恶狠狠的脸，拿着彩票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2

过了两天，乞丐走到了一条商业街，商业街上家电满目琳琅，旁边电视专卖店的电视里循环播放着一则彩票兑奖通知，乞丐摸了摸垫在饮料杯底部的那张彩票，在墙角坐了下来。

果然来买家电的都是有钱人，不一会，他的塑料杯里就有人扔了几十块。

乞丐把钱都倒出来，准备理理，买几个馒头吃，这时，蹲在一旁抽烟的一个中年男人一直盯着他倒在地上的那张皱巴巴的彩票。

他将夹在两指间的香烟叼到嘴里，顺手捡起那张彩票，对着电视屏幕看了又看，数字竟然完全吻合。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起来，他使劲拍着乞丐的肩膀，大喊：“行啊，你这脏乞丐，你中奖了，中大奖了，这可是五百万啊！”

不一会，周围的人将乞丐包围了，黑压压的人群一阵指指点点。

乞丐将那张彩票塞到了胸口的破衣服里，许久，才从人群离开。

那夜，他蹲坐在地下通道的角落里，老泪纵横，戚凤和儿子他已经找了这么多年了，都杳无音讯，就算有这五百万又怎样，又不能让戚凤和儿子立马出现。

他用衣角擦了擦浑浊的眼睛，拄着拐杖向外面走去。

冬日里的寒风呼呼作响，干冷了几天，天空飘起了零星雪末，乞丐依旧行走在大街小巷，每走两条街，他都要向路人打听妻子和儿子下落。

除夕的鞭炮声划过夜的静寂，烟花一波接一波在天空绽放。

乞丐斜靠在天桥的护栏上，他身上裹着破旧的衣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头微微上扬看着夜空，混沌的眼中落下烟花的点点亮光。

烟花中妻子和儿子的脸庞闪现，乞丐回想起自己不幸的一生。

3

父母四十岁时，生下了他，给他取名叫明泉，老来得子的父母高兴的合不拢嘴。

尽管明泉模样长的比同龄的孩子怪异，看上去有些傻傻呆呆，却丝毫抑制不住两个老人脸上的喜悦。

架不住左邻右舍的关心追问，明泉三岁时，老两口带他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明泉除了体格发育迟缓，智力相对来说落后正常标准，其他也没啥毛病。”

医生还说，“发育迟缓主要由高龄孕产、胎内营养不足所致，家人对孩子多作引导，注意饮食，孩子大点可以去市里大医院复查，必要时进行治疗。”

明泉的父母倒觉得自己孩子没啥问题，除了两眼分的有点开，说话比较晚，其他都好。

加上家里本来就穷，爹娘除了每天给明泉一个煮鸡蛋，也就没将医生的话当回事。

这一晃明泉都二十多岁了，村里同龄的人都开始谈婚论嫁了，唯独明泉家冷冷清清。

原因只有一个，明泉不仅人长的磕碜，脑子也不是很灵光，一米七不到的个，时常两只手交叉在袖筒里，缩着脖子，在村里闲逛。

父母这会真是急了眼，后悔当初没带明泉去大医院看看，好好的娃给耽搁成智力低下者了，别的同龄人都结婚抱娃了，明泉媳妇都说不上。

明泉爹想了想，不能再让明泉这么游手好闲下去了，否刚他们老了他会饿死。

所以就带着明泉去村头的砖场搬砖，体力活他总归能干的，于是，明泉也算是有了份工作。

终于，在明泉33岁那年，村里的王婶给明泉说了一门亲事，那姑娘29岁，家住城里。

村里一下炸开了锅，人前人后都在议论明泉走了狗屎运，竟然还能说上媳妇。

王婶坐在明泉家炕头，边嗑着瓜籽边说：“明泉娘啊，这姑娘也是个苦命娃子，虽生在城里，可也没那福分。”

“五岁那年发烧，烧坏了脑子，智商那时候就停了，除了不大会说话，其他也没啥大毛病，明泉要是娶了她啊，你们老谢家可就有后了。”

明泉娘热泪盈眶，拉着王婶的手：“大妹子哟，我哪能嫌弃呢，这是我们明泉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您说，要咋办，我们全听你的。”

明泉爹站在一旁一个劲点头。

明泉蹲在门口，听到李婶给自己说媳妇，看着地面直傻笑。

一个月后，明泉就娶了城里媳妇戚凤。

结婚那天，明泉家里里外外人山人海，村里人都来看明泉家的城里媳妇了，连院墙上都是黑压压的人头。

明泉媳妇长的比较粗糙，足有一米七几的大个，比明泉还高，就是背有些驼，呆呆的被她爹牵着手跟明泉拜天地，偶尔还好奇的朝门外的人群瞅两眼。

后来才知道戚凤哪里是“不大会说话”，她只会发“呜呜、呃呃”的音，根本就不会说话，不过明泉一家也不嫌弃，毕竟明泉也是村里出了名的傻人一个。

4

结婚后，明泉爹带明泉去村里的砖厂搬砖，明泉娘就带戚凤去村头的地里割猪草，慢慢地，明泉媳妇熟悉了村里的路，就她自己一个人去地里割草了。

这时，村里的一群小孩子总跟在她后面大喊：“明泉家的傻媳妇出来喽，傻媳妇出来割草喽，傻媳妇，傻媳妇……”

戚凤虽然脑子不好，但她总归能听出来孩子们在嘲笑她，她拿起篮子里的镰刀就朝他们挥舞，孩子四散逃跑，嘴里依旧念着那两句“明泉家的傻媳妇出来喽，傻媳妇出来割草喽，傻媳妇，傻媳妇……”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一点不假，虽然大家都觉得戚凤长得不好看，但却是明泉的宝贝，明泉在砖厂搬砖，回来时总会给戚凤买点糕点什么的，往常他可是一分都舍不得花的。

村里人取笑他，故意问明泉，“疼不疼媳妇啊？”

明泉双手交叉在袖筒里，歪着头一个劲傻笑“疼，疼媳妇”。

惹得村里人一阵哈哈大笑，傻明泉配个傻媳妇，还真是绝了。

结婚第二年，戚凤怀孕了，这可把明泉一家乐坏了，明泉娘再也不让戚凤割猪草了。

明泉爹蹲在墙角抽着汗烟，一锅接一锅，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这可是他攒了很久舍不得抽的烟啊，没办法，一高兴就任性。

戚凤躺在炕上，明泉跪在戚凤身旁，歪着头听她肚子里的动静，硬是不让戚凤下床，明泉娘看在眼里，哭笑不得。

没过多久，戚凤生了个大胖小子。

说来也怪，那孩子非但没像父母，而且还生的模样俊俏，黑黝黝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看到人就笑，三岁时，上了幼儿园，老师教的儿歌什么的，他一听就会，智商绝对碾压父母。

时常看到戚凤牵着他的小手在村里转悠表演，戚凤在一旁发出“呃呃”声，意思是让大家看她儿子多聪明。

这时大家总会摸摸她儿子的头，竖起大拇指示意她孩子确实聪明。

5

四月初八的时候，镇上有一年一度的集会，十里八乡的人都会聚到这里赶集看戏逛庙会。

这天，戚凤带着五岁的儿子来四月八会赶集，路过戏台，戚凤被这花花绿绿的妆扮吸引住了，她驻足观望。

看了好一会，她也跟着人群拍手叫好。

过了许久，她才想起儿子，一扭头，儿子早没影了，她急急忙忙四处找，拨开看戏的人群，嘴里一个劲发出“呃呃”的叫声，边走边张望，但天快黑了也没找到儿子。

戚凤跑到明泉的砖厂，比划了半天，明泉知道儿子丢了，急急忙忙脱下劳保手套，拉着戚凤的手就往会场跑。

他们找了一夜也没找到儿子，回到家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明泉的爹娘也一夜没睡，操心着儿子孙子怎么没回来，在村里找了一圈没找到，提心吊胆了一晚上。

得知小孙子丢了，二老当场瘫倒在地，明泉爹翻了白眼。

明泉爹突发心梗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明泉娘在一旁哭的肝肠寸断，嘴里一个劲的念叨“傻媳妇哎傻媳妇，我可怜的乖孙子呦……”一边锤着胸膛。

邻居帮他们报了警，可警察说会场人鱼混杂，要侦破案件需要时间。

明泉爹走后没几天，明泉娘也住院了，戚凤天天跑到会场去找儿子，明泉既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又要看住媳妇，累的心烦气躁。

明泉的娘在医院没住几天也去了，七十多岁的老人本来身体状况就不好，加上思念孙儿，忧思郁结，也撒手人寰。

邻居们帮着明泉料理完后世，明泉家的日子更难过了，戚凤成天疯了似得在家发出“嗷嗷”声，她想儿子想的厉害，用头撞着门比划着要出去找儿子，明泉知道她精神受了刺激，便锁着门不让她出去。

终于，不幸还是发生了，六月收麦季节，戚凤趁明泉出去收庄稼，搭着梯子翻墙出去了。

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明泉发疯似的到处找，有人说看到戚凤往火车站的方向去了。

明泉这一找就是五六天，火车站都跑遍了也没找到戚凤，地里的麦子都快落地了，邻居帮着收了一点回来，明泉回到家，一个人瘫坐在院里，嚎啕大哭。

派出所虽然也登记备案了，但人口失踪案在没安装监控的农村，要侦破还真是有很大难度。

戚凤的爹娘知道事情经过后，哭天喊地，一度晕厥，嘴里一直喊着：“我苦命的闺女哟，你这是上哪去了啊……”

邻居将戚凤爹娘安抚一番后送到了回城的车上。

明泉在家昏天暗地过了大半个月，也不下炕，也不去地里，浑浑噩噩度日如年。

邻居过来劝说，他突然想通了，戚凤和儿子只是丢了，又没死，不行，他不能在家里干等，他要出去找他们。

明泉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地也送给邻居种了，他带着钱和干粮，就踏上了寻找妻儿的不归路。

这一走就是八年，身上带的干粮不到一年就吃完了，沦为乞丐的他走过了大大小小的村庄城市，睡马路、睡桥洞，捡吃的、捡穿的，乞讨着过活了这么多年。

可戚凤和儿子到底在哪呢？是不是还在这世间？为何找了这么些年还是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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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除夕夜的风吹的更紧了，雪花扬扬洒洒，不一会地上便白茫茫一片，乞丐捏紧了领口，他嘴唇冻得乌青，嘴角微微的颤动。

他望着天上的烟花，眼角的泪蜿蜒而下，看着烟花中的人影，想伸手去触摸，却在颤颤巍巍举起手的那一刻，永恒的垂了下去……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洒满整个大地，天桥上一对母女走过，孩子挣脱母亲的手，跑出几步，她突然转过脸来，手指着靠在天桥上的乞丐对女子说：“妈妈，妈妈，快看，这个爷爷睡着了。”

女子上前，拿出手机按下110：“喂，是派出所吗？中环二大道上好像有人冻死了……”

不一会儿，一辆警车开了过来，只见乞丐靠着护栏，眼睛微睁，面带微笑，手里紧紧捏着一张彩票，身体早已僵硬。

民警从乞丐的贴身衣物里找出一张过期的身份证，姓名一栏赫然写着：谢明泉，经过法医鉴定，乞丐死亡原因为冻死，时间为凌晨1点左右。

通过调查，民警发现谢明泉八年前报过两个寻人案：寻找走散儿子谢冬冬和妻子林戚凤，可时隔八年，案件仍旧未告破。

警察还发现乞丐手里的那张彩票竟然中了500万，查询到谢明泉已没有家人，民警便将那张彩票以谢明泉的名义捐赠给了中国红十字会。

新年伊始，整个大街热闹非凡，鞭炮声锣鼓声响天动地。

彼时，所有媒体都在插播同一则新闻：“在这新春之际，有个叫谢明泉的先生向中国红十字会捐赠了一张中了500万元的彩票，整个事件引起轰动热潮，有知情人透露，捐赠者曾是街头一个大概五十岁的乞丐，消息是否可靠，还待进一步核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