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洗净铅华
——轮回火宅,沉溺苦海,长夜执固,终不能改
9、择日再死
大学毕业的前夜,寝室里举行了最后一次“卧谈会”,十个人只剩下了四个人,周立志不知所踪,沉浸在新女友的温柔乡中不可自拔,并恶狠狠的在电话里嚎叫,我突然在散伙饭中挥拳相向令他大失面子,同学们劝说我,既然五百年前是一家,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如今周立志女友在侧,毕业在即,春风得意之时风头正劲,让我明早尽快启程少做逗留。
这一生最后一次寝室熄灯如约而至,长夜恢复了它原本寂寥的本色,墨蓝色的天空点缀着繁星,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一天缺席的人物将悉数登场于同学聚会中,包括依旧志得意满的周立志,而这一天召开卧谈会的人却没有再出现,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遗憾,因为我告别了该告别的人,重逢了不该重逢的人,得知了更为漫长未来中敌人应有的结局。
我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努力的从愤怒中挣扎出去,对着漆黑的天空想象自己迷茫且恐惧着的未来,如何站在讲台,日复一日的拉大与学生的年龄差距,并垂垂老去,用了许多天的心理建设面对这一天的抵达,那是冷汗直冒,深至骨髓的厌烦,十几年过去后,我依然不喜欢自己的身份。
但寝室的另外一些人却没有为未来想太多,他们仍然为少爷被系里开除倍感失落,并一致进行了反省,感悟到读大学并不是为了学什么样的本事,而是学会了如何为人处事,他们搬出曾经的例子试图证明大学时代的价值,譬如在不经意间对领导说了一句吹捧的话,吃到了好果子,乖乖的合作没有被针对,又举出了反面的例子:
我们作为考入系里排名前十的学生,集合在同一个寝室,恃才自傲我行我素,面临过差点被系领导解散的局面,遭遇过他们杀鸡儆猴的恫吓,被无数次单独拧出去教训,挨到过他们使用社会上的伎俩来毒打的痛苦。
似乎是惊魂未定的同学们得出了一个为人处事的结论,那就是低调,不要跟领导对着干,我躺在床上沉默不语并呵欠连天,内心充满了鄙视,但这样的信条却被我牢记于心,并小心翼翼的付诸在后来的工作路途里。
大学时代留下的伤痕贯穿了整个棱角时代的全部,但我坚守的低调与回避并没有让人对我格外开恩,相反的是我受到更多的排挤与轻视,他们盯着我与实际年龄相距甚远貌似年轻的脸庞,看着我身后空无一人的城池,永远不被人顾及的低微身份,得寸进尺的攻击,我不得不撕毁伤痕时代的信条,推翻那些狗屁不通的理论,我原本以为棱角时代是最终被磨平的圆滑,没想到却被打磨成了一柄三棱利刃,带着致命的气息。
我的班主任,也就是现在区教育局的人事科科长,为倍感头疼的领导们分忧,找到我,劝我时间换空间,而他恰恰说反了,我忍耐等待了那么长的时间,自己的空间却一再的被挤压,甚至到了连赵组长都可以骑在脖子上的程度了,那些愚蠢的人非但没有给我任何空间,还让我与恶龙缠斗已久后自身亦成恶龙:
我用利刃杀出了一条血路,凿开一个大洞,在这些人修补的过程中,我去获取时间,走出一条新路,是空间换时间!
但龙卫黄显然不这么想,作为小学校长突然升至教育局纪委干部,他对我这种无名小卒嗤之以鼻,一个小小的音乐老师,能翻出什么样的浪来!新官上任三把火,就要把火烧到我的头上,他听说周刺头上窜下跳,断定这是没有被收拾过的愣头青!经过杨帮主的后台人等一番撺掇,他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政治投机,收拾愣头周,递交投名状,向领导争表现,新官开门一炮,冲着我就来了。
而我正在苦哈哈的监着期末考试,此刻正蜷缩在后头拿着司法考试的书,对着教学视频蛮啃,丝毫没有察觉一帮新领导走马上任对我展开的报复。好不容易在大冬天凄风冷雨的监完了三天,打算休息一下,就看见学校又安排再监三天,还跟我所教的年级毫不相干!更可恶的是,居然还是去年那一届在学考前辱骂过我的学生,在音乐教室围攻过我的学生!
我再一看更是怒火中烧,即将退休的情有可原,一干关系户提前放假了!把我们这帮中青年熬来熬去,特别是我,一熬十六年,好事从不通知我,坏事从未被放过!怒不可遏我就QQ私聊教务处排考务表的人,破口大骂以泄私愤,并恶狠狠的扔下一句话:“我去个屁!”。
没想到被我骂的人收到我的信息如获至宝,像是抓到了我的把柄,就给上面告状去了,这时候办公室就故意在工作群里遮遮掩掩的发通知,特意选那些大清早大晚上的时间,说是某日开考务会不要缺席,然后就被其他人的刷屏信息给遮蔽过去了,我当然不可能没看见,到了开会当天下午我骂骂咧咧出门了,心有不忿也没辙,唯有老实去开会,家里跟学校距离甚远,还特意提早了半小时。
开到距离学校还有大约一公里的位置,车头就止不住往前蹿,这几个月来一直是这个毛病,也没空去修,挂空档,转速直达3000,不踩油门自己往前走,这下更严重了,路人以为我在发酒疯纷纷避让,还有人鄙视我开这么个破车,以为是什么跑车,一个劲儿的往前蹿,路上车多人杂好不危险,我一看还有十分钟,赶紧拐了个弯儿,直奔那边的修理厂去检查。
师傅在那不紧不慢的打开引擎盖,说是进气门脏了,先洗洗,拿着个筒子一个劲狂喷,来回折腾了几下,我一试,怠速依然超高,师傅又说那得换个电机零件了,一边打电话调货,一边手忙脚乱的胡拆,我在那急得直跳脚,一看开会时间也过了五分钟了,手机静悄悄的,一个催促的电话都没有。
我心里想,难道不是我们开会?就把手机打开翻聊天记录,再仔细瞧了瞧,“请全体工作人员按时到会”?其实在考试里有两种胸牌,一种是“监考人员”,一种是“工作人员”,后者是领导专属,他们挂着那牌只管理不监考,我再一看手机依然静悄悄没人过问,心想,莫非是领导自己开会?不是我们?
懒得想那么多了,我干脆蹲着等车修完再说,电机才到货,正在那安装的时候,琴行店里的人就打电话过来了。
“老周啊,这来了几个人跑到店子里,有点来者不善的样子啊,嘴上说着要学什么吉他,拜访名师,在店里满世界乱走,还跑到厕所里头去瞧!”
我心想去年刘校长告状,教育局几个纪委干部在店里满世界寻摸,该不是不识相的又来了一回?当时就有人拿出一票脏东西镇住了他们,怏怏不乐的走了,何况我这琴行早就四级跳了,从个体工商户,到独资企业,又到合伙企业,再归到罗冲公司的旗下,跟我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关系了,更重要的是,我早就挂上了“门面转让”的大字,这个领域今后是否踏足都成了未知数,所以我并不着急。
我不紧不慢把车修好,慢吞吞洗完车,过了一个小时我就到了琴行,调看了监控摄像头,一看那三个丑态百出的人挺着大肚皮在那惺惺作态,满世界寻摸的滑稽样,我知道又是教育局纪委找茬。
这次我没有什么客气可讲了,大步流星就往教育局奔,我不是什么被音乐系捏住了辫子的无助学生,也不是鲁莽冲动被开除的少爷,但凡曾经撕破脸皮,就没有什么好话可讲,冲进去纪委办公室,正好碰见龙卫黄在那官态十足,我不请自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怎么!找我哈?”
龙卫黄见刺头周一个无名小卒挺猖狂,挺起肚皮十分强硬:“我正找你们学校要证据!等证据来了,我处分你!”
我懒得跟他废话:“看谁证据更多!赶紧处分我!”,转头就走,回头一个电话打给张校长,“怎么?学校开会,我车坏在半道上了,你们一个电话不通知,也不告诉我情况,一群人往那琴行里奔?打击报复?可真行哈!”
张校长在电话那头大呼冤枉,直说学校没有针对我的意思,我懒得搭理他这茬推卸责任,直接把话给捅破:“你们开会点名见我不在,龙卫黄几个人这下觉得找着我把柄了,跟狗看见屎一样急吼吼往琴行里奔,进去了被摄像头录了个全程,在那拜访名师,找寻卧龙先生,看我给你们满网上放着现眼去怎么样啊!”
“我手里还攥着不少没解决的破事,要什么有什么,给你们一股脑儿全铺上去,这样吧,我看你们也为难,不如叫龙卫黄一个人解决吧!”
张校长生怕我惹事,就说自己不管纪检那一摊了,第二天一大早我照常去监考,迎面碰上龙卫黄跟几个校长在那杵着,我斜了他一眼,果不其然下午学校管纪检的鲁主任,客客气气跟我说,这次高考适应性考试很重要,是八省联考,考前会议是要开的,既然点名不在,就写份情况报告。
我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写了千余字,其实就是车坏了,学校通知不到位,一推二六九没我什么事,还借用刑法里的主客观相统一学说,主观上我并没有不想去,客观上我也没影响监考,龙卫黄一看白纸黑字的又没抓到我什么把柄,气得他的脸红一阵绿一阵。
去年学考监考就弄得我十分尴尬,面对一群龇牙咧嘴的学生渡过了危险的监考,没想到今年还没过农历年,又弄得我十分恼火,又瞥见纪老师居然叫人来代替监考,我却动弹不得,老老实实监完了三天,一肚子火还没消停,龙卫黄又前来挑衅。
过年前一天大清早,我母亲先是接到一诈骗短信,说是琴行经工商局检验不合格,今天之内必须补足材料,否则罚款,吓得她连打电话问我,我说法人代表都是传媒公司那几个人,挂的那老营业执照我是故意不撤,谁看见了,谁发的短信,太清楚了,刚挂完电话,又接到鲁主任的信息。
龙卫黄在那威胁,今天之内必须写一份全面深刻的检查,否则把我没开会的事提交给局党委,“极其重视”,“严正对待”,“严厉处分”,果然是没捉到我白纸黑字的把柄,还想我往里送人头,当我愣头青。
可惜我已经不是十七年前那个少不更事无助的学生了,在面对音乐系一干领导重重包围下忍着泪水出卖了同学,我也不再是那个隐忍退让被人欺负到头顶上的青年教师了,在一望无际的荒芜野地里,我爬了起来,掸了掸灰尘,擦了一把血泪走进了漫漫长夜中,已经没有谁能轻易的吓倒我,没有任何人再能毁灭我一次了。
我把那些材料装进了一个皮箱,把所有录像装进了一个硬盘,归纳整理出八份材料,我朝那些领导们抖了抖,提了一提这个皮箱的把手,它沉甸甸的,无数的丑陋就等着我按下一个键,他们就会遭受到自己引来的无妄之灾,我一句话都懒得说,理都没理龙卫黄。
但凡你龙卫黄敢动一下,全盘由你负责,全部的事情都等你解决!我叫你们出尽风头,出尽名,我有那个能力,之前我只用了三分功力,后果如何你们自己清楚!接下来我跟张校长客客气气说了一句,再他妈来琴行一次,出任何事都不用再来找我,之前刘校长诓骗着我把帖子给删了,事情没解决,我算了,如今我已经不打算再走这条路,总有一天我会离开,如果一定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子奉陪!
果不其然龙卫黄偃旗息鼓,几个月后,我在街上碰见了这个猥琐的人,我斜着眼睛盯着他,嘴角带着轻蔑的笑容,他装做没看见溜着街边急匆匆走了。
“与恶龙缠斗亦久,自身亦成恶龙”
当年我对着黑漆漆的天空大声的叹气,试图想象今后不堪的生活,这样的日子果然梦想成真,我在坎坷的路上一路疾驰,伤痕在我的前胸蔓延,似乎已经将我劈成了两截,在昏暗年代,我曾经被摧毁到一无所有,自信全无,回归到胆怯与懦弱,在邪恶的人包围下,亦步亦趋,直到我亮出一把墨黑色的棱角利刃,谁才是真正的邪恶与卑鄙,变得如此的清晰明了。
“低俗小说”电影的最后,当杀人如麻的杀手面对着小混混的抢劫,他盯着他的眼睛:“你,也许是邪恶的人,但我,却是恶魔,也可能,你是邪恶的人,而我,却是牧者”
也许我会回到卧谈会的当天,沉默的聆听同学们在遗憾中告别青春的那番自省,但我也许会向他们说,低调与隐忍改变不了他人轻视与侵犯的事实,却能够让你认为不再低调的那一天,毁灭全世界。
时代席卷的黑潮漫天滚动起来,黑暗的海啸开始吞没世界的海岸线,这其中与我为敌的李老师早已荡然无存,尸骸全无,那些真正黑暗的君主,也将在这场巨大的震动中,丢掉他引以为傲的皇冠。
提前谢幕的,就是周立志。
(头条号阅读量 截止2020年3月30日)
连载其他部分请点击图片即可阅读全部文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