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中)

作者: 耿平海 | 来源:发表于2019-05-14 06:22 被阅读42次
    谨以此文送给我敬爱的母亲

         

    娘(中)

          (接上)我1986年参加工作后,我们家的日子已今非昔比了,娘再也不缺零花钱了,粮食虽然很紧张,但已不用吃粗粮,穿衣更不用说了。娘穷日子过惯了,经常叮嘱我们不要乱花钱,不要给她花钱。我叫娘到咸阳来逛,娘总说:“娃没钱,我不给娃添麻烦。”1991年元月我的女儿出生,春节我没有回家,正月初四我给娘捎话:“孩子不乖,我们不会经管,娘你赶紧来一下。”娘二话不说,小弟护送着就来了。我一直陪着娘过了正月十五,看完社火,才送娘回老家。其实娘来我这儿后,一眼就看出了破绽:孩子胖虎虎的,活蹦乱跳,哪儿不乖?我嘿嘿一笑说:“不这样说你能来吗?”这是娘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也是娘最高兴愉快的一次。第二次来咸阳,是1992年快入伏的时候,这次来主要是看病的。中医讲冬病夏治,内病外治,娘气管炎已经很厉害了,气短、咳嗽,按照医生的吩咐,头伏、二伏、三伏的第一天用药,共三个疗程,娘在我家住了两个多礼拜。

          1992年8月,舅的病情加重,娘一直为舅的后事揪心。舅无儿,清苦一辈子,为人正直,勤劳善良,待我们如父,我1988年结婚,慈眉善目的老舅亲自来咸阳,让我这个当外甥的感动万分。舅去世后,娘伤心过度,让娘旧病未除又添新病。这年春节我们三口人回家,媳妇给娘买了一件呢子上衣还有裤子,又给娘了些零花钱,娘非常高兴,晚上吃完团圆饭后,我与二哥、四弟去给长辈们拜年,回来时都十一点多了,娘和媳妇还拉着家常。那一年春节,我们一大家人挤在热炕上,娘抱着孙女又说又笑,热闹异常,那份真心流露出的快乐,让我至今难以忘怀。儿、儿媳,孙子、孙女,一大家人簇拥在娘的身旁,这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亲啊!

          1993年10月,四弟媳妇难产住进了县医院,娘受惊吓加上天气寒冷,劳累过度,身心俱焚,由此旧病复发,数日卧床不起。1994年3月,四弟打电话说:娘连续好几天不吃不喝,连话都懒得讲,我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回了家。一进家门,我叫了娘几声,娘声音很微弱,再问就无话了。我感觉事情不好,和二哥商量后,立马租了一辆车送娘去县医院。到医院用上药后,浮肿很快消退,到晚上娘已能下地了。第二天下午,我看娘气色好转,精神不错,就回咸阳上班了。一周后我回来看娘,娘很高兴,感觉就不像个病人。可又过了一周,娘的病却反常了,这次来势汹猛,药物都很难控制了。

            在我记事中,这是娘这辈子第一次到大医院看病,住了近一个月,二哥侍候得很好,每天给娘洗脸洗脚,端饭喂饭,娘心里特别高兴。这次住院,由于医疗条件所限,加上我们还没有意识到娘的病情严重,仅仅认为这是慢性病,需要长期调养。现在细想,那时就应该迅速转到咸阳、西安大医院,查清病因。愧疚啊!出院后,娘一直时好时坏,病情很不稳定,平日吃点药,重了打些针。

            这之后,我深感娘的病已经很糟糕了,绝对不敢再耽误了。1994年五一回家,娘的病稍有好转,一个手挂着针,一个手还拽着她的孙女。孙女那时已半岁多了,娘平日看着孩子,还操心家里的事。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告诉娘:“这样拿人扛不行,还是带你去大医院看看吧。”娘一再推辞说:“我能行,这是慢性病,到哪儿都一样,你又没钱,等以后再说吧。”说实在的,那个时候日子特别艰难,多少老人病重了,都是在家里治,哪里有钱上大医院?这一年,我铆足劲儿挣钱,发誓一定要带娘到大医院看病。

            我元旦回家,陪娘住了好几个晚上,娘话很多,尤其到后半夜呼吸急粗,上气不接下气,但她仍唠叨不停,狠不得把憋在肚子里一辈子的话讲完。娘说:“前段时间,我一口气上不来,差点不行了,你舅家人都来看我了,你二哥还叫了一屋子人商量后事。”我感觉娘不是说梦话,满脑子清清楚楚,便安慰娘:“你头脑这么清楚,不要瞎想,绝不会有事的。”其实,我真有些后怕,娘走了,我们这个家将成什么样子?第二天,我叫来医生给娘看病,医生开了药并挂了营养针。我看见娘一顿吃一大把药,心里就犯怵:这药量恐怕太大了?没有病都能吃出病。医生解释说,不这样用药,这病就压不住。上午,娘的心情不错,医生就笑着问娘:“你这五个娃,你最疼爱哪个?”娘笑而不语。医生指着我问:“喜欢不喜欢你咸阳这个娃?”娘仍笑而不答。医生最后说了一句:“肯定爱你老大?”娘微微笑了笑。娘喜欢大哥,是不言而喻的,因为付出越多,爱得越深。娘还说:“我老三娃省事,管得少,小的时候大人顾不上,那时候上水保天黑实了还不见娃回来才满大街找。”这一次我回来看娘,已听到娘给人讲:“老三娃要带她去咸阳看病。”听到娘说这话,我心里清楚,娘何尝不愿去咸阳西安看病呢?是儿无能,是儿没钱,是儿不孝啊!

            1995年春节,我大年初二回老家,在陪娘的几个晚上,明显的感觉娘的身体不如以前,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神情恍惚,尤其到了后半夜,呼吸极为困难,几次我不由自主地从床上跃起,大声喊着:“娘——娘——。”一种莫名的直觉让我魂不守舍。我看着娘苍老的面容,眼泪扑簌簌直流,我突然感觉到:娘的时日不多了。呆了几天后我又要走了。我给四弟交待:“再坚持几周,天稍暖和了,带娘去城里,我现在下去联系医院。”到咸阳后,我首先寄回五佰元钱,叮嘱四弟先在村上看,不要停药。另外,我已联系好医院,给大夫也说好了。因为药一直没有停,加上天气转暖,娘的身体有所恢复,正月十五,四弟还扶着娘在街上看耍社火。

            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正月二十八日上午四弟打电话说:“娘病重了,赶紧回来。”我心里“咯噔”一下,头都蒙了,记得当时正写一篇通讯稿件,不知道是怎么写完的。我迅速赶回家中,一进家门,娘穿着老衣躺在炕上,大妈和姨服侍着,我哭着叫了一声:“娘,我回来了。”娘平躺着,微微睁开眼看了我一下,挣扎着说了一句:“把娃累得兮兮的了”,娘两股眼泪涮涮直流。看到这情景,满屋的人都哭了。至此娘再无力说话。

          这就是我的娘,一辈子只知道付出,不知道心疼自己,弥留之际还不忘给儿子说一声道谢的话。正月二十九日凌辰三、四点钟,娘病情恶化,我们兄弟一直守候在娘身边,娘已经神志不清,瞳孔放大,说不了话,隔壁娘娘叮嘱我们:快把院子及大门前扫一下,让你娘少受点罪,快快上路吧,世上再没有这么可怜的人了!也许是回光返照吧,这个时候,打针已不吸收了,娘还一个劲地拔针,我们扶她坐起来,娘还双手支撑着要下炕晒太阳,我抓着娘的手感觉特别有劲,而且来看她的人,娘都能叫出名字。姨说:你娘这是在等人。这样一直到中午,娘还喝了点稀饭,吃了个桔子。我很天真,还想着奇迹可能会发生的。一直坚持到下午三点二十分左右,娘终于耗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躺在我和小弟的怀里缓缓地闭上了双眼,走完了她坎坷而多难的一生。娘享年60岁。

            娘去世后,我们呼天喊地,哭成一片,家里正乱作一团,大约四点钟,我的媳妇抱着孩子赶回来了。这下我突然明白了,娘从见到我的那一刻起,挣扎了将近一天,耗尽了所有的能量,目的是能看到她的儿媳和孙女一眼。这就是我的娘,无时无刻都在惦念着别人。

            娘去世后的第二天,发生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又催人泪下的事情。一大早,我们兄弟各自都忙着娘的后事,有出门报丧的,有到县城买东西的,唯独我和小弟没有出门。大约九点左右,隔壁娘娘隔着院墙喊我的名字:平海,快过来,你“娘”有话要给你说。其实,这就是农村常见的灵魂附体了。娘几天前已无力说话了,后事没有交待,娘心不甘啊!“娘”哭得很伤心,也给我和小弟说了许多话,其核心就是叮嘱我:再苦再累也要给小弟娶个媳妇,算娘求你了。娘临终仍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一项重要任务没有完成,娘是带着遗憾和悔恨走的。 

            农历二月初六我们厚葬了娘,三周年给娘和父亲立了碑子,小弟也于1999年11月结婚。娘功德圆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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