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今夜我可以写出最哀伤的诗篇。
爱是这么短，遗忘是这么长。
——耶鲁达《 二十首情诗》
【1】
我正在一节数学课上出神发呆，就有人从背后戳了戳我，我转过头，看见一张白纸，折成一个千纸鹤，翅膀上是一排娟秀的字迹：帮我传给齐铭。
齐铭，我们班学霸，长的清秀，儒雅，白皙的面庞，轮廓分明的侧脸，一个男孩子，竟然长着浓长的睫毛。
此刻，黑板上正画着复杂的几何图形，而他，正聚精会神的盯着，仿佛忘了世间万物。
我，虽然看着看着也有些花痴，但是也没有忘记自己手中抓着的"使命"，字条正是我的闺蜜谢兰兰的"情书"。
彼时我的课桌跟他之间只隔一个走廊，我一伸手就可以把字条扔到他面前。
看在闺蜜答应我一顿火锅的份上，我扯下脸皮小声喊道："喂，给你！"
"啪！"千纸鹤被我粗鲁地团成一个小球，正准确无误地砸在他的脑门上。
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巴，而齐铭也是下意识地"唉"了一声，明显地，他控制了一下。但是还是被老师听到了。
只见带着厚厚镜框、小眼睛大肚子的数学老师慢吞吞地走过来。
"什么东西，拿来！"老师朝着齐铭伸出他肥厚的手掌。
齐铭犹豫着看了我一眼，还是从桌子上拿起那团纸，交给了老师。
数学老师放下戒尺，心领神会地慢动作展开。慢慢地，脸上的表情如乌云般层层叠叠。脸色由红泛紫，由紫变黑。
"齐铭，白莺，你俩下课来我办公室。"
我的心扑通一声。
"这，关我什么事？……"
下课铃声响起，我起身一把抓住谢兰兰的衣领："你搞什么鬼？"
谢兰兰也是一副惊慌失措，她扶了扶滑落到脸颊上的眼镜，歉疚道："我，我忘记署名……我不是故意的……"
"帮帮我吧，小莺，两顿烧烤，不，一个礼拜……"
"你是白痴吗？这我怎么帮？"
"可是……"
"可是，老师让你去办公室。你就帮我顶一下。"
"我会去说清楚！"
我放开她。一溜烟跑出了教室。
齐铭一早就到了，我站在门口，看着数学老师几乎声泪俱下地"哀求"了："齐铭啊，你是咱们班的希望啊。你可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啊，你，你怎么能谈恋爱呢？"
齐铭低下头，一言不发，即使这样，他也比数学老师高出一个头，可怜的老师一直仰着脸，费劲的朝着他苦口婆心。
那画面，我差点笑出声来。
数学老师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我，顿时有了气焰，那态度来了三百六十度恶化。
"你在那偷笑什么，还不快进来？"
我顿时像个霜打了茄子似的走进去。不由分说地伸出手来，心里低估："谢兰兰这家伙不请我吃十顿火锅，我是不会甘休的！"
谁都知道，数学高老师可是全校出了名的严师，他一向推崇"棍棒底下出人才"当然，天才除外，比如，齐铭。
"老师，您打我吧！"
眼看着高老师的戒尺高高举起。耳边忽然响起齐铭清澈的声音。
"不关她的事，她是被冤枉的！"
齐铭，你懂我！
我泪眼滂沱。
结果，高老师始终放不下他已经高高举起的戒尺和他的面皮，只是象征性地轻轻打了我和齐铭几下便让回去各写检讨了。
出了办公室的门，齐铭走在我前面，走的飞快。我一路小跑着才追上他。
"齐铭，谢谢你给我申冤，我冤死了……"
他刹住脚步，我差点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白莺同学，咱们都要高考了，正是学习的关键时刻，千万不能分心！"
他转过身，眼神幽深，注视着我，像一湾清泉般明澈，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因慌乱、羞愧、气愤、尴尬而涨红的脸。
"你……"
我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你……我以为你懂……"
我晕，我这是在表达什么，我只是想说为何他明知道我是冤枉的，还如此这般说话。
他的反应明显误解了我话里的意思，眼中竟然飘过了一丝淡如风云般的笑意。
"你笑什么？"我插腰切齿道。
"我何曾笑了？"他转身笑着离去。
谢兰兰，你害死我了。
【2】
检讨书
我是**中学高三（2）班的白莺，我不该在上课时乱传字条，更不应该早……恋……
我越写越生气，忍不住抬头偷瞥了一眼齐铭。他正跟同桌一起交头接耳，激烈讨论，不知道是在讨论题目还是网络游戏。
热。
这酷夏，来的如此之早，早的我快抓狂了！
我一把把检讨书扔给谢兰兰。
"你写！"
我刚说完，周围马上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我用衣服蒙住头，把自己藏进课本里，刚巧此刻窗口吹来的风掀起衣服的一角。我从缝隙里瞥见了齐铭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中，若有所思，仿佛涌动着某种情绪。
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骤然而响的上课铃声，吓得我一激灵。
记忆里的毕业季，是橙色的，记忆的橙，难忘的橙。
像落满记忆的枫叶摇曳不定、像挂在墙上的时钟，点滴入心、像黑板右上角的高考倒计时，铭心刻骨，像偷偷藏进心里的某个人，念念不忘……
自从这件事过后，班级开始有意无意地传着我与齐铭的"鸿雁传书"事件。
走在校园里也莫名会让人指指点点。
我用胳膊桶了桶谢兰兰的胳膊说："你不能不管这事，你得写信告诉他，证明我的清白……"
谢兰兰一脸怂，瑟缩道："我……我不敢啊……。"
【3】
就这样，日子平静而紧张得过。就有那么一天，班级里忽然开始流行起互赠明信片。
各种各样，花样缤纷杂陈的明信片犹如落叶般纷纷扰扰地飞入同学手中。
那些平时拘束着不敢给心仪之人写情书的同学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而暗恋的硕果也在枝头摇摇欲坠。
谢兰兰写给齐铭的明信片上贴着自己的大头贴：
白茶清欢无别事，我在等风也等你； ——谢兰兰
我站旁边端详了半日："需要那么主动吗？"
谢兰兰抬头看看我，眼睛忽闪过一丝亮亮的光："莺儿，我问你，是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你也喜欢齐铭？"
"嘁……"我摔了手中的笔杆子，"上次那件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害的我被班主任训，被高老头子打手心，被我妈差点骂死，你看，流言蜚语一直到现在还没消停。"
"那就好，我有办法！"谢兰兰向我抛了个媚眼示意我上前。
我狐疑地低下头，她便在我耳朵旁叽里咕噜、如此这般。
【4】
"滴零零……"刺耳的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还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纹丝不动，我瞥了一眼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7"天。扫视了奋笔疾书的莘莘学子们，腿却又像装了铅一样抬不起来。
忽然，余光里，齐铭站了起来，我观察到，他每个课间都会踱步到阳台上远眺，伸伸懒腰，盯着不远处人潮涌动的街市发呆。
机会来了，我先他一步走到过道上，当他与我照面时，他乌色眸子里柔和的光着实让我紧张起来了。
"你有事？"看我杵着不动他低声问。
教室后面，不知道谁吹响了一声口哨。学子们立马鼓起了掌，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啊。
齐铭反而笑了。
在这场谣言里，他可真是洒脱的很啊，心可真大！
"那个……"我鼓起勇气，用手势按下了大家沸腾的热情。
我摸出身后的一张明信片，想用眼神示意谢兰兰帮忙，谁知这家伙已经用书把自己的脸埋起来了。
交友不慎啊！
"长久以来，我被一则谣言所困，今天我要澄清一下。"我把明信片展开，"这是我朋友谢兰兰的，上次的千纸鹤也是兰兰让我传的……"
"哦……"教室里又开始轰动起来。
这么多天的心里担子终于放下了！
可是，却有另一个沉重的心事，缓缓升腾，越来越重。
"对不起，借过……"我抬头，看到齐铭眼神里渐渐暗淡下去的光，脸色阴沉。
在大家的欢笑声中，明明已经解决了问题的我，却像一个灰头土脸的逃兵，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位置。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齐铭在课间走出过教室。
从那以后，他总是静静地坐在课桌前刷题目，头都不抬。
那些谣言，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攻自破了。
因为太忙了！
大家都太忙了！
忙的忘记了时间！
只有我，闷闷不乐了好久，不明原因。
【5】
高考结束那天晚上，我们在自己班级里举办了告别宴。
我们把课桌围着教室摆成了一圈，中间是个大"舞台"，同学们把瓜果蔬皮扔了地，把复习试卷撕成碎片，扬上了天。
真好，终于没有人管我们了！
一瞬间，这群大孩子们像已经被关了五百年的猴子般，就差要冲上云霄宝殿了。
高老师正在人声鼎沸时走进了教室，时间忽然像被谁按下了暂停键，同学们都条件反射似的回到了座位。
高老师呵呵笑了几声，脸上的皱纹一圈圈地如波纹般荡漾开来。
"同学们，使劲造，不要把我教室拆了就行。"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同学们更如脱了缰的野马般欢呼雀跃起来。
灯影摇曳里，我没有看到齐铭。却看到谢兰兰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喝着可乐，一杯又一杯，这波魔幻的操作把我乐坏了。
"你，是打算用可乐，把自己灌醉？"
谢兰兰抬头看了我一眼。
闷闷地来了一句："齐铭走了！"
"哦。"我不自然的叹了口气。
"可是我喜欢他，他为什么不能喜欢我一下？"
"傻丫头。"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他有什么好？"
"我不知道他哪里好，但是，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我决定了，我要跟他考一个大学……考不上……就跟他待在一个城市上大学！"
黑暗里，我由衷地给兰兰竖起了大拇指。
【6】
结束已是深夜。
同学都零零散散地走出了校门。
我推着自行车缓缓地走在这个陪伴了我三年的校园里。
一切都结束了？
后来才知道，青春不足以言悲伤，那时的告别总是轻描淡写，但往后余生的岁月里，谁不是极尽的回味？告别那么短，可思念却无限长。
月光下，树影斑斓，夏夜的晚风吹散了少许燥热，也吹熄了蝉儿的嘶鸣。
"白莺同学！"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回过身，看见齐铭和几个男同学从球场那边过来，穿着红色11号球服，汗流浃背地跑来。
"咦……"其他几个男同学心领神会地走远了。
我看着他自夏夜的朦胧月色中走来，仿佛一个梦境，仿佛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夜里，我就真实梦到过这个场景。
忽然，我心里一抖，手掌已经开始缓缓冒出汗来。
他走到我面前，眼神幽黑深邃，额头的汗珠在路灯的照耀下闪着熠熠光辉。
"齐……齐铭啊……"
"你考的好吗？"齐铭笑着问。
"哈哈……哈……"我挠着头发，尬笑。
对了……
他从球服外套里掏出一个贺卡，粉色的，心型，很漂亮。
"早就想给你了……"他笑得有些腼腆，还微微红了脸。
"回家再看……"
说完竟然没有告别就直接跑开了！
我驻足半天，望着远处的红色篮球背心上的"11"号。
他竟然cos了我喜欢的动漫人物，流川枫。
【7】
卡片上只写了一句话。
"我喜欢你，如果你也有相同的感觉，请给我回电，等你。"
署名是一长串的电话号码。
那夜，我彻底失眠了！
我抱着那张卡片，躺在床上，不敢动，也不敢想，脑子里一片空白。
辗转反侧，反侧辗转。
忽然，放在我床头的电话响了起来，把我吓得三分没了七魄。
我试着平复激动的心情，第一个想到的人竟是齐铭。
"喂……"我温柔的声线把自己都恶心到了。
"莺儿……我失恋了，你得陪我……"电话里是谢兰兰那悲痛欲绝的声音。
【8】
凌晨2点，我跟兰兰找了附近一家24小时营业的酒馆，兰兰喝的酩汀大醉，而我则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齐铭说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说对不起……"
"混蛋，我喜欢了他三年，等到一句对不起……"
"他为什么不能喜欢我，我到底差哪了？"
我低下头，扣着指甲，心情极度复杂。
"莺儿……送我回去，我醉了……"
我没有给齐铭打电话。
填报志愿那天，也没有看见他。
他就从那天晚上开始，离奇地消失在我的世界。
那张粉色的贺卡，被我压在我的梳妆台最里面的暗阁里。
就像那些岁月里，深埋在心底深处的秘密。
几个月后，谢兰兰果然去了齐铭所在地的学校，学了一个她并不擅长的专业，还和父母闹翻了……
一年后，据说他们相恋了。
很好。
果然。
呵，男人！
【9】
十年后……
收到谢兰兰的结婚请柬，新郎却不是齐铭。
兰兰那天特别美，美的像不染尘俗的仙子。
她的新郎是一个高高帅帅的企业高管，跟齐铭完全是一个类型啊。
兰兰还是没变，一直都喜欢这种款。
我在心里偷偷地笑。
兰兰过来敬酒，酒过三巡，她忽然笑笑地抱住了我，在我耳旁说："莺儿，对不起……"
我一脸懵。
她笑着拉过我，走到舞台的暗角里。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当年，我明知道齐铭喜欢的那个人是你，却没有成全你们。"
"你能原谅我的自私吗？"
"那个夜晚，我也在，就站在你们身后，亲眼看着自己喜欢的男生对自己喜欢的女生告白，莺儿，你明白我有多难过么？……"
兰兰哭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释然地笑笑："傻瓜，都十年了，你觉得我还会怪你吗？"
"不，你让我说！"
"我去了他的城市，考上了和他在一个城市的大学，时常会去看他。他还是很优秀，班级里，学校里，甚至校外，都有女生追他，桃花运旺盛的我都嫉妒……"
"可不管有多少女生追求，他都以'我有喜欢的人了'婉拒，跟拒绝我的理由一样……"
"他甚至用我来作为挡箭牌，跟我走的近，也是因为你。"
"你的生活，你的工作，你的恋爱，你的近况……都是他挂在嘴边的话题……"
"所以，就有那么一天，我就忽然想开了，不再喜欢他了。"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终有这样一种人，他的世界，只是他喜欢的那个女生一个人的城堡，如果她不在，他宁愿让它荒着。"
我有些感动，却忍不住想笑。
"兰兰，要不你把这句话写下来，不然我听不懂，貌似还挺经典的，哈哈。"
我正开着不痛不痒的玩笑。
谢兰兰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是齐铭告诉我的……"
"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所以，我要把他还给你了……"
我愣愣的看着她，她示意我回头。
只见在舞台柔和的光晕下，那个西装笔挺，眼神清澈，目光缱绻，笑容亲切的男生在相隔茫茫十年的那个夜晚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一刻，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一场海啸，却在双双默默注目的漫长时间里，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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