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微雨燕双
01
“我是城西派出所的，你儿子在西闸水库溺水了......”
女人听着电话那端警察平静的宣告。言及“溺水”二字时，她怔了半晌，眼前一阵眩晕。嗡嗡作响的脑袋霎时间失去支配平衡的力量，双脚无力，顺势瘫软在地。
“喂....喂...有在听吗？”手机挣脱开颤抖的掌心，坠落在旁。
“溺水，溺水？”女人口中念念有词，像是中邪一般呆坐在客厅的地面上。随后，凝滞的眼神慢慢滑落到还在通话中的手机，她一把抓起，声嘶力竭地一再质问：“你.....说清楚，说清楚。在哪里，哪里啊？！”
“西闸水库。”电话那端利索应答出地名。
女人艰难地从地板上爬起身来，焦灼的眼神四处搜寻着什么，又好像没什么好搜寻的。脑袋一片空白，四肢已经不受意识控制了。意识凝固成冰，只有心脏在跳动，揪着、扯着、憋着。像是溺水了。
“溺水了？”女人自言自语，恍然中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夺眶而出。
来不及换掉拖鞋，她急匆匆冲出公寓，直奔对面马路的公交亭。从这里到达西闸水库只能先搭上公交，到达西闸车站再转三轮车。
关于路途的安排，女人已经在脑海中演示了一遍；关于西闸水库的情形，她却不敢想象，更不敢相信。
慌乱中她突然忆起，这个周末张睿应该是去他生母那边。想到这，她感觉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于是熟练地按响一个电话号码。
“啥事？”对方不屑地甩出一句疑问。
“张睿今天有过去你们那边吗？”女人心急如焚。
“没有啊！不是早就归你们管啦，你反过来问我？！”对方冷笑道。
电话那端的救命稻草泼了一瓢冷水过来，浇灭了女人唯一的希望。她哆嗦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张......张睿出...事了。”
“出事？能出什么事。你这扫把星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你给我说清楚，睿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对方依旧冷冷应答着，并补充道：“大热天的，不要在这里耍弄哭腔，哭给谁听呐。我不是那贱男人，会吃你这套！”
冷嘲热讽肆意袭来，女人沉默不语。电话那端的独角戏是越骂越起劲。女人不自觉地将耳朵远离听筒，她已经无力辩驳，拿着手机让其自然垂落在一旁。救命稻草在怒火中燃烧，瞬间化为灰烬。
女人询问无果，眼看着公交车已经到站。来不及公交车停稳，她笈着拖鞋火急火燎冲上公交车。
公车上空无一人，只有司机作伴。夏日的午后，灼人的阳光格外毒辣，热气炙烤着大地，耐不了酷热的人都窝居家中避暑度夏。出行的人即便有，也就是零星几个。司机斜睨了一眼这唯一的女乘客，身着睡衣、妆容凌乱，随后便淡淡然转过身去拉起手刹，脚踩油门加速前进。
公交车的电流音报站到达西闸。周边野草丛生，孤零零一个站牌竖在路旁，“西闸”二字已被杂草遮挡。
女人半信半疑走下公交车。站了半晌才等来一辆三轮车。三轮车夫听及“水库”二字，若有所思，迟疑半晌并不想接下这单生意。女人苦苦哀求，车夫扫了一眼，打量一番，看这女人妆容凌乱，神情焦灼。车夫心中拿捏估计是来寻找游野泳的娃，看这情形，怕是祸多福少了。车夫心生怜悯，方才勉强应承下来。
从车站开进去水库的路并不好走。山路弯曲逶迤，大小不一的石子硌得车轮一路颠簸弹跳。左右两旁不知名的杂草有一人高。三轮车愈往山里深处挺进，愈觉得阴森寒凉。
女人神情凝重，脑海盘踞着死亡的信号。但口中却不自觉地发出关于存活的祈祷。如念经那般虔诚，好像她愈是虔诚，噩耗便不会真的兑现一样。
她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个玩笑。
02
两年前，那时的张睿还是一个懵懂小孩。虽然不爱上学，但待人接物总是彬彬有礼。
还没嫁给他父亲前，女人就与这孩子亲。可能是爱屋及乌的缘由，女人每次见面都买些小礼物给他。有时候是一双鞋，有时候是一件衬衫。说起衬衫，刚见面时这孩子衣衫陈旧，个子高衣服窄短，显得局促不堪。
听孩子说，他的生母嗜赌成性，关于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唯一一次带他出去游玩，便是去城里赌博，城里人多，他母亲说城里的赌客彼此不熟络胜算更大。那天，他母亲将身上最后把返程的车票都给输掉。两母子在大型商场外面足足躺了一夜，那晚，刚好是入冬的第一天。生母本来承诺是要去城里买冬装的。
听到孩子讲到此处，女人眼眶发酸，心想：往后一定要好好爱护这个可怜的孩子。她紧紧地抱住他，环抱在怀那小孩骨头又瘦又小。女人怜爱之心便愈加浓重了。
人们常说：最毒后母心。女人不想成为常人嘴中言道的尖酸、刻薄、牙尖、嘴厉的继母形象。她努力去爱这个孩子，就像爱他的丈夫那样。好吃的，好玩的，通通带上他，视如己出。
可是，好景不常。婚后生活，夫妻虽甜蜜似糖，恩爱有加。但这孩子却性情大变，亦或者说是本性暴露。打架、斗殴、逃学、飙车、吸烟、赊账。凡是大人所不允许的，这孩子都习得了；凡是大人所要求的，他统统抛诸脑后。
那孩子越长大，看人的眼神越阴郁。女人觉得，这也许是青春的叛逆时期，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宽容，甚至是容忍。
当初亲生母亲终日只顾赌场输赢，无心家庭。在疯癫至极，竟将自己反锁家中上演一场煤气自杀的闹剧。最后的最后，家庭破碎各自天涯。母亲另嫁他人，父亲另娶老婆。在两个家庭之间周旋，小孩不想在其中一方稳定，哪里待得厌烦了就换个去处。平时上学，周末本来是两方家庭轮流照顾，未曾想过他会两头不去，自个儿出来。还到这样一个地方来。
这样一个地方，静寂得让人心生寒意。树木丛生，杂木林包裹住偌大的水库。没有风，水面如镜。眼前这一切是那么平静，女人怎样也不敢相信，在中午时段有一个小孩在这里泼乱了水花大声呼救。
女人站在水库旁，凝神望去，她想呼喊。可是口干舌燥，嘴皮张了一张仍无法喊出“张睿”两个字。
身旁是两个身着警服的中年男人，不远处蹲坐着三个小孩，仿佛三只受惊的小鸟，头发湿哒哒的，眼神呆滞。旁边一位警员在做笔录及安抚。
女人环顾四周，最后眼神落在这三个孩童身上，用力的盯着，仿佛能够盯出一个“张睿”来似的。可是，定睛一看，三张小脸都变成陌生的脸孔。女人慌了。
随后，慌乱变成了凶狠。
“张睿呢？为什么活着是你们啊！”女人跑过去揪住一个孩子的领口，不停地摇晃那弱小的身躯，像摇骰子一般。但摇出来的答案并不能让女人满意。
那孩子吓得直哆嗦。“对不起，阿姨。张......张睿上不来了。”声音细若游丝。
“上不来，什么叫上不来啊啊......”女人眼泪嵌在瞳孔内流转，慢慢地滴落在这光滑的水库边缘上。雨季时，那水便是这样汇集成这偌大的湖面。
03
三天三夜，捞尸队潜入水中寻了个遍，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据城西警察介绍，这个西闸水库就像一个大熔炉，两边高中间低，最深处有8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孩子极有可能是沉入到湖底了。可是，熟水性、善泅水的队长到湖底查找却久久未见身影。
女人强忍着悲伤，最终从村里的道婆口中拾得一个方法。那便是到湖边烧些纸钱招魂，然而，这魂是招了两日了，张睿却迟迟不肯上来。最后道婆言道，还需给水下的水鬼烧些，请求水鬼能够放过这娃，还给家人。
女人深信不疑，在第三日的早上早早就将纸钱给烧了两份。果真，不出一个小时，队长便找着了溺水的娃。那娃被架起时眼睛直勾勾的，脸色苍白，双腿直立，脚踝紧紧地绷直，像极了一个跳水运动员。但双手张牙舞爪，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
女人愣了一下，径直扑倒在那僵硬的尸体旁，泣不成声。
就在此时，身居外地的男人闻讯，风尘仆仆赶赴到了现场。紧随其后的是孩子的生母，第四天了，她也终于来到了案发现场。
那女人哭天呛地，放声哀嚎，突然一个劲头扎到土里，躺在地上翻滚起来，一会捶胸一会顿足，歇斯底里。在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起身来揪住女人的头发，撕扯着，谩骂着：“你这个扫把星，你赔我儿子啊，你赔我儿子啊！啊，我可怜的儿啊。”
女人面如死色，并不还手，任由对方打骂。她目光流转到男人身上，她渴望男人能够如往常一般，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她在等待着一个眼神的确认。可是，男人却回避了她楚楚可怜的企盼。
男人神情冷淡，酷似夏日里的冰窖。他滑过女人的身旁，抱住泪眼模糊情绪失控的前妻。回过身来恶狠狠甩了一巴掌在女人疲倦的脸上，“啪”的一声，清脆而又响亮。
另一个女人，把头深埋男人的怀抱，嘴角泛起细微且又诡异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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