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绿藤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馨主题第六期写作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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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生命都像一粒种子，都有平等生存的权利。但造化弄人，有的落入了沃土，有的飘到了岩缝，有的掉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

命运使然，我们没得选择。羡慕别人的优越，怨天尤人，只能浪费大好时光。不如提升内在的力量，让自信茁壮成长，让生命更加顽强。即使在岩缝里，在黑洞里，也要努力去寻找土壤和阳光，让生命向着有光的方向生长。

（一）

大学毕业后，心月和许多同学一样，四处奔波，去参加一场又一场的招聘会。为了顺利找到工作，心月将期望值一降再降，但事不遂人愿，在被讨汰的人群里，她总会是其中的一个。

心月又郁闷又烦躁，加之以前的种种经历，她几乎怕敢再去投简历了。每一次应聘，她最忧惧的，还是面试结果。但是，正如神奇的“墨菲定律”所说:人生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越担心越会发生。 可怜的心月，就像中了魔咒一般，困在了担心与失败的循环里。

两位老人理解女儿的苦衷，跟着黯然神伤。父亲长吁短叹，母亲偷偷落泪，这让心月的内心更是苦上加苦。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尽可能避开与父母面对面相处，这样会让她心里好受一点。

心月曾经是村子里的学习尖子，后来成了某某大学工商管理专业的高材生。如今她眼看着一个个不如自己优秀上进的，都找到了称心的工作，而自己，却仅仅因为身材横向发展太过，就被剩在了家里，她怎么可能甘心，怎么可能释怀呢？

心中憋屈的她，与一位同学通电话时，忍不住把这些情绪向好友倾诉一番。那位同学担心她抑郁，借着长假，跨省来看她。

好朋友的到来和劝解，使她的心境宽松了不少，其中的一个励志故事，更是打动了她。

同学说，她的堂姐从一所不起眼的学院毕业后，一年多都没找到如意的工作，无奈去了一家小微企业，从事一份和她专业相关的职业。

在工作期间，堂姐一边上班一边上网课，同时加强着外语，为的是让自己的专业水平更上层楼；有空闲的时侯，她还会去美容院学习形象管理等等。后来，在某某企业的大型招聘会上，她如愿进了一家全球500强的公司。

心月虽然有些怀疑这个故事的可信程度，但她深深明白同学的一片苦心，也确实从这个故事里受到了一些启发，不是有一个歇后语说“伯乐挥鞭——骑马找马”吗？

（二）

于是，她应聘进了一家超市。招聘者看中了她的学历，欣然录用了她，但要求她从最基层的理货干起，说是让她先熟悉环境，摸索摸索超市的经营之道，半年后再考虑将她提进管理层。

她想了想，也不错！虽然结果不如她预期的那么好，但人家的话也很有道理；再说了，她来这里工作，只是权宜之计，她压根儿就没有考虑太多。

刚开始的一个多星期里，因为有工友的指点和帮助，她觉得工作挺轻松的。更重要的是，上班期间，她可以把那些让人沮丧的过往，统统抛诸脑后，有时候甚至还会有点儿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儿来上班呢！

就在她以为超市的工作不在话下，并开始着手准备全国计算机等级考试时，她遇到了一件令她崩溃的事。

那天她在卖场上货，一位阿姨带着他的小孙子来买菜。在摆放西红柿的货架前，一老一少参差而立，奶奶在挑菜，孙子在抠皮。

“小朋友，不可以这样弄的，西红柿会感到痛的。”刚开始，她和颜悦色，谆谆诱导。

“西红柿是蔬菜，它才不会痛呢！”那孩子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

她无话可说，拿眼瞄了瞄孩子的奶奶，希望得到她的帮助。谁知，孩子奶奶头也不抬，只管挑那些个头饱满又完整的西红柿，仿佛没有听见她和孩子的问答。

“我猜猜看，幼儿园老师一定很喜欢你吧，一看就是个乖孩子。”她仍然满脸陪笑，哄骗着那小破孩儿，心里却在一个劲儿祈祷：赶紧挑好走人，赶紧……

这一次，那孩子看了他一眼，不再搭理她，只管埋头专注于自己的“杰作”。

她看着熊孩子面前那几个破了洞的，像被老鼠啃过的西红柿，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不由得咂了一下嘴，希望对孩子和奶奶有所警示。

但是没有用， 奶奶仍在挑挑拣拣，小朋友依旧我行我素。

“阿姨，你看，你家小朋友抠破了许多呀！”她克制着不满，用礼貌的口吻提醒说。

孩子奶奶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又回过头去，继续她对西红柿的选美工作。

没办法，她只好再次把目标锁定在小小的当事人身上，说：”你把西红柿都弄破了，顾客都不愿意买了怎么办？”小家伙连眼皮都没抬，满不在乎的咕哝了一句：“关我什么事？”

心月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发火，忽然想起一直沿用的”灭火大法”，她深深地吸气——吐气……

如是三次，火是暂且压下去了，但气还在。她脸一板，用生硬的语气告诉小孩儿道：“你再这样，保安叔叔会把你抓起来的！”

小孩子回头一看她的脸色，”哇”地哭起来。

老太太顿时火起，一把将孙子拉近身边，怒目冷对心月，喊道：”几个西红柿，至于吗？我每年到你们超市买了多少东西，你知道吗？不就是小孩子抠破了点儿皮，犯得着那么大惊小怪吗？”“可是，可是，阿姨——”心月一急，有些结巴，脸也涨红了，但她仍然据理力争，“你一个一个地挑，还那么久，不也是为了买完整的吗……”

“你去打听打听，哪个超市卖菜不让挑？怎么？你们的超市很特别呀？我怎么不知道啊！再说，几岁的小孩子，他懂什么呀！你倒挺有能耐的，把一个小孩子吓得哇哇哭！”老太太不等心月说完，就截断了她的话，打机关似的厉声质问心月，并恐吓道，“如果你今天吓到了我小孙子，你们超市赔得起吗！啊？啊——”老太太越说越来劲儿，索性抬起手，亮出她的“一指禅”，步步向心月逼近。

这时，听到吵闹声的店长赶了过来，拨开围观的人群，将步步后退的心月挡在身后，一个劲儿地说：“阿姨、阿姨，有啥话，咱慢慢说。”“她呀——”老太太隔空指着心月说，“就为几个西红柿，把我孙子吓的哇哇哭，你说这事儿今天怎么处理？””是……”新月刚想争辩，被店长在后腰上狠狠地戳了一下。

立在旁边的另外一位工友，使眼色让她快走。

“阿姨，她是新来的，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店长的话从身后传来，她委屈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三）

第二天心月照常去上班。一进店就听店长说，昨天她走后，老太太依旧不依不饶，后来为她免了当天的单，才算了事。

心月听了，心里一阵愧疚，且不说谁对谁错，也不论金额大小，但超市这笔损失一定是因为她引起的。“那就将功补过，好好干吧！”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俯身拉出了货架下的菜筐。

没怎么干过体力活的她，很快就感觉到了腰酸，她直起身来，想休息一下。不料，一抬眼，正看见昨天的那位老太太迎着她的面走过来。心月一阵心慌，赶紧低下头去，装作没看见。

老太太也看见了心月。她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走到新月正在上货的对面档口，停住了脚步。心月如临大敌，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老太太一边慢条斯理地挑拣着豆角，一边拿眼乜斜着心月，用轻薄的语气嘀咕道：“身量大，心眼小，咋长的……五大三粗的女孩子，八成找不到男朋友吧！光皮肤白有什么用……”

心月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胸中的胆怯，在老太太的絮叨声中缓慢变化。尊严之火，犹如被掩埋在灰烬下的火星儿，渐渐露出一点儿峥嵘之色。

蓦地，心月想起她给店里带来的损失，只好无声地叹气，用理智将那蠢蠢欲动的反抗之火，悄悄地掩盖掉了。

这种人呐，惹不起，那就尽量地躲着她吧！

她脸色铁青地放下上了一半儿的菜，转身去了另一个货架。谁知老太太很快就跟了过来，这次跟心月并排立着。

在距心月几步远处，她一边挑着白菜，一边说：“哎呀，这青菜不错哟！我想起来了，我家以前喂了一头白猪，最喜欢吃这种青菜了，特别好养活，一年不到啊，就长到了一二百斤。啧啧，那一身的肥膘呀，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

心月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依旧低着头颅，默默上货。随着老太太挑衅升级，她的双手瑟瑟发抖，胸中的怒火已然突破灰烬的封锁，熊熊燃烧起来了。长这么大，她啥时候受过这等赤裸裸地羞辱呢？

她狠狠将手中的芹菜甩进脚下的篮子里，想骂人、想咆哮、甚至想动手撕打那欺人太甚的家伙。

“顾客是上帝，所以我们不能随便……”

早会上店长再三强调的事项，突然跳出她的脑际。她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接着咬紧了下唇。一丝鲜血从她青紫的嘴唇上渗出来，慢慢地染红了她的门牙。

旁边，一位也在买菜的老头儿，听这老太太闷着头喋喋不休的，一脸惶惑，不时拿眼睛打量她。

终于，不明就里的他，走去了另一个货架。

他没有注意到心月己憋得脸无人色，经过她身边时，他又睃了老太太一眼，压低声音问心月：“是个神经病吧？”

心月不敢吭声，只装作没听见。

老太太终于挑完了菜，也似乎骂过瘾了。她从心月身边路过时，刻意撞了心月一下，还装作吐唾沫的样子“呸”了一声，又歪着脑袋，欣赏似地盯着心月紫猪肝似的脸看了看，然后趾高气扬地向生鲜柜走去。

心月小跑上了二楼，将自己锁进洗手间里，嚎啕大哭。

她一想到，以后可能天天都会和这个老太婆碰面，次次都可能被辱骂，就感到无比的惶恐和悲伤。

第二天，她没有请假也没有上班，店长打来电话时，她说她不干了。店长劝慰她说：“我听人说了，她骂你了……那就是个老神经，又不是第一次找事，店里人都知道，也都不给她计较！你就当她放X了，不理她就是了……”

话是这样说，但心月是真得胆怯了！她一想到那恶毒的语言，像匕首一样一下下刺在她的心上，她都会忍不住浑身颤抖。

怎么办，减肥吗？又不是没有减过。

大三那年的决心，大四那年的行动和后果，简直就像一场噩梦，使她不愿想起。

老太太指桑骂槐带来的刺激，确实像一把匕首，再次豁开了她的旧疤，露出血淋淋的伤口，使她不得不再次直面那段欲说还休的岁月。

……

（四）

又是一个周末，XX大学的308宿舍里，两个女生早起打扮一番，接了通电话后，就花枝招展地出了门，只剩下心月和另一个同学。

心月从”吱吱呀呀”又晃又叫的铁架床上铺爬下来，“咚”的一声跳到地上。

窗前，正专注于化妆的宿友A君，被这猝不及防的巨响，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颤，手中的眉笔险些掉在桌子上。

她回望了心月一眼，皱了皱眉，又回过头去，用眉刷轻扫刚刚画好的眉峰。

心月耸了耸肩，朝舍友吐了吐舌头，以示打扰别人的不好意思。然后扶着床架，伸出一只脚，将桌椅之间的拖鞋捞出来，趿拉着它们走近宿友，向正在整理假睫毛的A君问道：“美女，今天有事儿没？“

A君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客气地问她：“有啥事儿，请说！”

“一会儿吃完早餐，咱们还去爬山吧？”她站在宿友身侧，盯着镜中那张描画得白里透红、生机盎然的脸问道，边问边作欣赏状。

A君轻轻地抿了抿嘴，那玫瑰花瓣似的双唇轻轻地翕动了两下后，才作出回答：“我今天有点事儿，就不去了。”心月看见，她情不自禁的笑意，像涟漪般在脸上荡漾开去，有些沉醉，有些得意。

“什么事儿啊，连爬山都不去了，还那么神秘兮兮的？”心月有些失望，一边不甘心地问，一边猜测，是不是连她也谈了男朋友。

“不告诉你！”A君对着镜子微微侧了一下头，用心不在焉却又调皮的语气回答她。心月没说话，但从那洋溢着甜蜜和幸福的声音和笑容里，判断事情十有七、八会是她猜测的那样。

一时间，些许心酸和落寞涌上心头。她不由想起土木工程系那位和她常常打招呼的、算不上帅的哥……

“笃、笃笃，”有人敲门，她转过身，正要朝门口走去，A君已从椅子上站起，抢先一步开了门。

门开处，她心中刚才在念想的人，竟然神仙般降临在她的眼前。

她呆住了，”你咋来了？”话到嘴边，未及吐出。A君那娇滴滴的声音已经抢了先：“再等我五分钟，马上就好！”“不着急，时间还早！”瘦高个，面色黄白，鼻梁上架着一副高度近视镜的男孩儿，温柔谦和地回答着，向心月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涨红着脸，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借口去吃早饭，逃也似的奔出门去。

太阳刚刚越过配电室的二层楼房，斜斜照过来。阳光拉长了她的影子，也美化了她体态的比例。唉，她叹了口气，如果可以这么瘦就好了，那么她的那位不帅的哥，也许就不会变成A君的白马王子了。

可是，啥办法呢？奶奶仿佛相扑选手，姑姑体态丰腴无比，轮到她，也是喝水都会胖的那种体质。值得庆幸的是，她虽然没有遗传到母亲的苗条，但皮肤的颜色还算白晳，为她带来了三分自豪，也使她在室友面前一直保有素颜的勇气。

（五）

心月慢腾腾地往外走，去哪儿，没有答案。她本来就是为了掩饰当电灯泡的尴尬，当然也是为了避免自己的情绪过度流露。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心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位不帅的哥，正揽着A君瘦削的肩膀一路聊着天走来。

心月赶紧躲到一堵墙后，悄悄地看他们路过，走远，心里酸酸的，闷闷的。

在心月看来，A君长得并不漂亮，无神的眼睛，黑黄的面色，外加一张扁平的脸——但事实证明，这些不足，完全可以用功能品种皆齐全的化妆品，来作出改善——舍友唯一的优点，也许就是那一幅骨感的身板，它可以驾驭新潮的时装，让主人一脸自信地走过人前。

心月想起A君的随身包里，齐全的化妆工具和化妆品，不由得撇了撇嘴，琢磨着，自己瘦下来，肯定比她好看。

不自觉中，几个舍友节食的画面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吃米按粒算，不到饭点决不吃东西，那怕肚子饿得咕咕叫，也只喝水充饥……这在以前，心月总觉得不可思议。奶奶姑姑不是常说嘛，胖怎么了，健康就好！肥肥的杨玉环还是四美之一呢！可此时此刻，心月忽然觉得室友们的壮举，是多么值得学习。

很快，一份减肥计划表贴在了心月的书桌前。

她不敢学习室友们的极致减法，决定先从饭量减半做起。为了克制自己的食欲，她也穿起了塑身衣。

刚开始，紧勒的束缚感，和节食带来的饥肠辘辘感，使她很痛苦。但经验丰富的姐妹们，一再鼓励她“习惯就好了！”

还真是，熬过初期阶段的艰难后，她真的习惯了！只一个月，她瘦了五、六斤。

这样的胜利成果，让她对节食上了瘾。在她循序渐进的减餐中，她那附带“月晕”（重下巴）的满月脸，一圈圈变小。瘦下来的脸蛋少了几分滞重，增添了几分可人，身上的衣服也能隐隐现出模糊的曲线了。

一天下午的课堂上，她正在为近些日子的反应迟钝苦恼时，突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大家七手八脚的把她弄到学校医院，医生诊断的结果是：低血糖+营养不良。她不解地问：“别人减肥都不会出现这种现象，我怎么……”“人与人体质不同，这个没有一定的标准，就比如……你看看你的脸色黄里泛青，一看就是病态的……”好心的医生耐心地讲了一大通。

嗨！不管了，就是胖人命。为了健康，为了学业，心月决定以身体为重。饭量提上来了，心月的脸色和状态也变好了，但膘也很快回来了。

……

（六）

转眼到了大四。秋季的校园招聘会，办得如火如荼。同学们都积极地准备简历，希望借着应届生的优势，觅得一份称心的工作。

心月也做了好一番准备，从简历到谈吐，从发型到衣着，她不断地修饰美化……

让她压根儿没有预料到的是，得到的反馈，是清一色的婉拒。究其原因，心月心知肚明。她一边感激这些人给她留着面子，一边在心里抱怨他们以貌取人的浅薄。

“没事，就当是锻炼了！秋招的机会错过了，不是还有春招吗？”室友们见她垂头丧气，纷纷过来劝她。

“好吧！权当是锻炼应变能力了！”

心月嘴上这么应着，在心里却展开了另一场计划，为明年春招顺利入围暗下功夫。

在这个以瘦为美的时代，腰身纤细，有标准三围的女模特，成了各种女性用品的载体。扑天盖地的广告，满目满屏的纤姿美女，成了男人们的向往，也成了女人们的执念。

各种减肥产品应运而生，且销量红火。心月这次盯上了一款不用节食的。

屈指一算，距离来年的春招，也就短短几个月了。心月不敢懈怠，说干就干，她再次加入了减肥的行列。

对于饭后十五分钟吃y的事儿，她记得很清楚。开始几天肚子会痛会腹泄，打商家电话咨询，回复说是适应过程，一周后会恢复正常。

果然，肚子的痛感慢慢消失，倒是拉溏便成了常态。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衣服渐渐有了余地，终于开始有了宽松的模样。虽然与模特的身材还相去甚远，但只要有那么些接近，她也就满足了。

与体重减轻相携而来的，是她的脸色日渐憔悴，再也看不见那白晳的脸蛋上，时隐时现的红云。接踵而至的，是脱发和失眠。但她告诉自己，要坚持下去！

冬去春来，她的体重终于达到了期望值。但她并未像当初想象的那么高兴。倒是对什么都兴趣索然，整天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旧时的挫败感会不断的浮上脑海，特别是晨醒时的悲观不断重演；发呆的时侯也愈来愈多，甚至有一次，与宿友结伴爬山，她站在千米山顶的平台，望着山谷里涌动的雾霭，竟有纵身跃入的冲动……事后，她自己也感到后怕，一遍遍问自己，我怎么了？

春季校园招聘会在心月的坚持中如期而至。

十几天内，近百场招聘会搞得轰轰烈烈，除去保研、考研、出国进修的，不少同学都签约了待遇不错的工作。

在来来去去的人群中，还有几个凑热闹来的同学，他们只是闲问，并不屑于这些企事业单位提供的某些职位，哪怕他们中间也有人和减肥前的心月有着一样的身材，但心月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比的。

心月的应聘之路依然不顺畅，这次不是因为外形，而是因为她的状态。

第一场，她一时失态，握手的姿势太过僵硬，力度太大，握得年轻的女考官直翻白眼；第二场，自认准备充分的心月，为了避免紧张，她躲着面试官的目光夸夸其谈；第三场，大约是精神有些恍惚，对考官一个简单的问题，居然反应不过来……第N场，她因为一个提问卡壳，一时心慌，居然忘了提前准备的方案，逮住一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重复了好几遍……

春招结束，当有人为同时入手的几份offer犹豫不决的时候，劳心劳神准备了半年的心月，却只收到一家机械厂的意向。

（七）

超市老太太的话，算是重重地击中要害了。心月就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蜗牛，将她探出了一半的身躯又缩了回去。

从超市回家后，她几乎天天呆在她的屋子里，不再出门。

觉少了，笑脸少了，连饭也吃的少了，只是窝在床上的时间多了。

父母怕她闷出病来，便四处张罗着托人为她找对象。说真的，要不是怕伤了父母的心，她还真得不愿意去。

话又说回来，二十几岁的她，难道真得不渴望别人卿卿我我的幸福吗？不！只是同龄人唾手可得的，在她看来，是那么遥不可及。

在父母的一再劝慰下，在好友的鼓励声中，她半推半就的应允了，并为此做了一系列准备，比如，买些时尚的衣服，学着画画淡妆。对爱情的憧憬，像初春时节藏在地下的蛰虫，开始蠢蠢欲动。

然而，那位老太太的毒舌，仿佛是一个魔影，盘桓在她的心头，劝不退，赶不走。

接下来的事，令心月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一语成谶！

她的相亲过程并不顺利。尽管她不敢过分挑剔别人，甚至还抱着些许卑微的心理迎合人家。

结果是，各种各样的关系和渠道带来的会面，最终都在“我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或者“咱改天再约”中不了了之。她希望的火焰，也跟着这些托词明明灭灭，并在不断的消耗中越来越微弱。

终于，X家婚介公司再打来电话时，她选择了拒绝。

一次次失败的重演，一重重失望的叠加，父母也愈发感到烦燥了。平时很少吵架的两个人，开始互相埋怨，一个说”你当妈的，就不知道教教她怎么控制体重……还有，做饭你也注意点儿，多炒菜，少放油……工作、工作不好找，婆家、婆家不好找……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男孩子都挑的厉害，她将来嫁不出去，你愁不愁啊！”一个说“我已经很注意了，好不好？我顿顿都比她吃的还多，怎么没见胖啊？还不是你老X家的基因里老早就刻好了？”……

两个人本来在压着声争执，吵着吵着，不由得起了高腔。这互不相让的吵闹声，惊扰了正躲在被子里借音乐消愁的心月。

马路上源源不绝的汽车马达声，鸣笛声和其他各种噪音掩盖了心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她悄悄来到父母的房门外站定，木着脸默默地听着……

等他们吵完架出来的时侯，看见心月的身影一闪就不见了，接着传来反锁房门的“咔嗒”声。

两个人吃了一惊，狠狠对望一眼，用凌厉的眼神“埋怨”对方惊动了女儿。临出门时，父亲对着女儿的房间朝母亲使使眼色，然后怒气冲冲地走了；母亲瞬间会意，却故意摆出不搭理他的神情。等他前脚一走，她就轻手轻脚的来到女儿的房门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许久。

心月颓然倒在床上，任泪水无声地流淌。

”……无人为我点盏灯，无人待我真，无人等我茶己凉，无人共我赴前程……”黄静美凄清婉转的歌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透过墙壁和门缝挤进来时，蒙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那忧伤的调子，无比执拗地冲击着心月的耳膜。

她一把拉过被子，蒙在头上，让浓重的黑影将自己包围起来。她喜欢这种感觉！

（八）

她也享受另一种乐趣。

电子信息时代，一台手机，就可以满足现阶段的她，对外面的探索和向往。

她在虚拟的世界里尽情游逛，戴着面具与“遇”到的人东拉西扯，胡说八道，寻一份儿傻呵呵的快乐。这里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也没有人知道她的长相，更没有人知道，她在应聘中的一次次败北和相亲中的一次次拒绝。总之，不会有人看见她“快乐’背后，那重伤的心灵。

也许相似的经历会产生相似的磁场，所以相似心路的人也更容易同频。

某一天，她被一位萍水相逢的网友，拉进入了一个名为“悦己为任，我值得”的聊天群。在这里，没有歧视没有辱骂，更多的是相互鼓励和对正能量的分享，当然也会掺杂一些人性中渗漏中出来的阴暗污秽。

那天，有人在群里为高中的孩子咨询一道数学题。心月一看，正好是自己可以一眼看透“陷阱”的题型。她很快写出答案发了上去，但又怕孩子看不懂，于是就将解题思路详详细细地写了出来。

那位家长见心月如此热心和细心，十分感动，连连道谢，顺便夸赞她“思维缜密，聪明灵活”；也许是为了以后的咨询做铺垫，他对心月表示了满满的热情和敬意，并打听她是什么大学毕业的，读的什么专业等等。

心月没有多想，如实相告。却怎么也想不到，她实话实说，会冷不丁招来另一个人的讥讽。“大家能进到这个群，不是丑陋就是残疾的。在这里相遇是缘份，是为了抱团取暖，抵御外界的歧视与冷漠。记得群主当初建群的初衷，是互相鼓励互相成全互相温暖，可不是为了给谁搭显摆的舞台……”

那位家长一看这“话”风不对，赶紧作了一番解释，表示心月是个诚实的姑娘，本心没有那个意思，怪自己问得太多了等等。

可那人不依不饶，叽叽歪歪又讲了不少。

心月知道这个人针对自己，也知道这里的人和自己一样，多多少少会有些心灵上的创伤，所以她憋着没吭声。

后来，还是群主出来说话：“我建群的初衷里，还有重要一条，就是让大家和睦相处。我们这群人，在外面已经受了够多的伤，回到这里要做的，就是互相温暖互相疗伤……”

心月帮助过的那位家长，赶紧添加了心月的微信，说发“醋”疯的那位，脑筋不正常。平素聊天时的话风，就是尖酸刻薄的；她告诉心月，群主是一位只有1米2高的男子，要新月在群里说话的时候千万当心，别犯群主的忌。

心月暗暗吃惊，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哪怕是在虚拟的世界里。

倒是群主主动过来加了心月。他告诉她，什么事都别放在心上，别跟那人一般见识，说那个人也不容易，当初她也考进了一所不错的大学，被校长女儿顶替，自己硬生生被气疯了，病好后，嫁给了一个脾气暴躁的二流子丈夫，被打到腿瘸……

群主的“来访”，让心月心里又温暖又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心月可以想象得到，一个1米2的男人，从小到大一路走来会经历什么？却想象不出他是怎么突破“人性”使然的重围，变得这么平和宽容，善解人意。

（九）

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心月决定去“了解”群主。

打开他的朋友圈，她惊讶地发现：群主竟然没有设置日期权限，朋友圈完全是开放状态。

在这里，刘明大大方方地展示了他近十年的日常，里面有他早年被人轻视处处碰壁的辛酸经历，也有他对几十年人生的片段回忆，总结和感悟。

幼年的刘明与同龄人并无差异，照片中刘明与其他小伙伴玩在一起，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没人会想到他以后的人生际遇，会有那么大的差别。正如他在主题上头写下的感叹：”这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我可以和他们一起玩，一起笑，不需要做什么额外的努力，就可以和他们一起享受平等的快乐。”

接着是他十几岁的照片，这个时期的刘明比幼年时高不了多少，嘴角已浮现出浅浅的胡须，眼神里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忧郁，更有一种少年老成的凝重，笼罩在他刚毅的脸上，让人看着心疼。

这个阶段，他的几篇配文如下：

人群中，我是低人一等的那个，我不敢与人交往，我害怕看见别人轻视或同情的目光；我害怕与儿时的伙伴一起，不敢仰望他们巍巍的身躯；在陌生人面前，我疑心他们会在心里取笑我……”

“我抱怨过父母、抱怨过老天，也羡慕过那些身高正常的人。”

“我想做点儿什么，却总被拒绝。他们总是像打量小孩子那样打量我，说我‘做不了’，不就是嫌弃我个子小嘛！唉，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拖累父母的废物”

……

“拖累父母的废物，我不就是吗？”心月悲哀地想。

她的食指在屏幕上缓缓滑动，随意地挑选、打开着自己有感觉的图片。

忽然，一个女孩儿的倩影映入她的眼帘。她点开一看，那女孩坐在草地上，一手托着下巴，含笑地望着远方，眼神温柔淡定，虽然算不上漂亮，但挺顺眼。

刘明的配文是，她像一位天使，闯进我的生命，给我鼓励，带我成长，陪我走出那段自闭的灰暗岁月；她也是带我走上竹编之路的老师……

心月的指尖点动着画面，一幅幅定格的场景如同幻灯片一样，在她的眼前跳动：满头大汗割竹的刘明，小心翼翼剖蔑的刘明，一手鲜血编织的刘明，认真收尾的刘明，和一脸沮丧坐在一堆奇型怪状的竹编中发呆的刘明……

刘明的昔日，像一幅画卷，在心月的手下缓缓伸展……

当刘明以光鲜的形象，出现在满满一辆竹编卡车前时，心月看得见他那日渐成熟的脸上，流露出的自信与坚定。另有配文曰：我只想做我自己想成为的人，而不是别人眼中我应该成为的模样。

这两句话深深的打动了心月，她停下手，怔怔地想了一阵儿。

当她怀着激动的心情，再次打开画面时：刘明正意气风发、西装革履与新娘“站”（新娘半蹲着身子）一起。发文霸气宣告：是我的天使，兜兜转转还会回来！感谢月老，感恩老婆！

心月为这样的场景感到振奋，点动画面的手指竟然微微颤抖：刘明和妻子坐在一起，正对着电脑指指点点，心月隐约看到，屏幕上是一个销售平台的界面。

新近的一幅视频是；一摞摞精致的竹编工艺品整齐地堆放在一辆连排轮大卡车前，刘明正拿着扩音器指挥着几个工人装车……

其间有人拿着帐薄，一边叫着“刘经理”一边向他奔来。

这次的配文是公司简介：XX县XX竹编工艺厂，运用编织、车花、拼花、穿竹、翻簧等工艺，生产竹篓、竹筛，竹筐，竹画，竹垫等100多种工艺品。具有风格简约，古典优雅，精致协调，繁中出简的特色，远销世界各地……

就在半个小时前，刘明新发了一篇小作文，内容如下：

每一条生命都像一粒种子，都有平等生存的权利。但造化弄人，有的落入沃土，有的飘到了岩缝，有的掉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

命运使然，我们没得选择。羡慕别人的优越，怨天尤人，只能浪费青春韶华。不如提升内在的力量，让自信茁壮成长，让生命更加顽强。即使在岩缝里，即使是在黑洞里，也要努力去寻找土壤和阳光，让生命向着有光的方向生长。

当然，我也渴望，有些人能提升自身的修养，能对那些不幸的人，保持起码的尊重。

心月默默退出刘明的朋友圈，关上手机，像往常那样拉开窗帘，将目光投向远方。

一阵风吹来，窗边爬墙虎的叶子，“扑啦啦”作响，收引了心月的注意力。灿烂的阳光穿透叶片，汪汪绿意仿佛是涌动着的生命活力，它们投在心月的眼底，那双眸子顿时充满了生机。

远眺中，心月不由得想起，山上大大小的溶洞里，那些落进阴暗角落的种子，不屈服于命运，靠着自己顽强的意志，伸出一只只触手在黑暗中摸索攀爬，终于凭着坚定的信念活出尊严的绿藤。

“我也可以的。”她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