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来一碗鲜肉馄饨! ”
老赵一边冲老板嚷着,一边在狭小而拥挤的馄饨铺子里寻找着落脚的位置。
“好嘞!你先坐。”老板应着声,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大汗淋漓的脸,利索地用大勺从锅里捞起几个热腾腾的馄饨盛进碗里,几滴热汤溅到了桌上。
老赵坐在角落里一张空着的木凳上,等着馄饨煮好。
铺子虽小但人极多,其实并不都是来吃馄饨的,而是这条街上的住户,这家店开了有些年头了,人们闲来无事都喜欢来这里瞎侃,说说街头巷尾的破事。
“你们听说了吗?梅子的那个事。”坐在老赵旁边一桌的男人突然开口,问他的同伴。
“梅子是谁?”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问道。
“喔,对,老三你一年到头回不来几次,可能不知道这号人,”男人神秘兮兮地刻意压低了嗓音,“她啊,是住在巷尾东院的一个女人,搬来没多久,来历不明,还带着个孩子,昨天晚上,她死了。”
戴眼镜的男人瞪大了眼睛: “死了?”
“嗯,死了,昨晚街上来了好几辆警车,围了好多人。”
“怎么死的?”
“听说是……”男人环视了一下四周,原本正在听着的老赵赶紧转过头,“听说死状很怪,不正常。”
“然后呢?你倒是说快点啊! ”戴眼镜的男人不满他吊胃口的讲述方式,有点恼怒。
“那女人的四肢被截断了。”
老板娘端着馄饨过来了,碗一落桌,热气马上扑面而来,香味蹿进了鼻腔。
老赵捏起勺子,搅动了一下,面皮光滑的馄饨马上滑进了勺子。
“别急,刚出锅,烫着呢。”老板娘把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憨笑着说。
老赵也回笑了一下: “没办法,好久没吃过了,馋了。”
“嗯,我记得你也有些日子没来了,最近不在家?”
“算是吧,”老赵心想之前光顾的次数也不算多,但老板夫妇一直很热情,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工作忙,不过这就有时间了,以后可以常来。”
老板娘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先吃着,我去招呼别人了。”
老赵点头示意。
咬开馄饨,里面的肉香一下子散出来,勾得人食欲大振,老赵索性一口子吞了好几个。
旁边那桌人没多久就离开了,早饭饭点一过,铺子的人也渐渐散去,各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老板夫妇也开始收拾残局,屋子里只听得见锅碗瓢盆轻碰的响声。
老赵从纸抽里抻了两张餐巾纸擦嘴,和两人打了招呼,就离开了。
一出门就感到了室内外的巨大温差,外面的冷气吹得老赵打了个激灵,他又紧了紧身上的棉衣,钻进了街道匆匆的人流中。
狭窄的街两旁是两排梧桐,已经残余枯枝,连叶子都不挂了,空气中漂浮着阴杂枯涩的气流,零星的路人低着头匆匆擦身而过。
原本打算闲逛的老赵回忆着之前事情,径直朝巷尾走了过去。
街巷不长,不多时就到了,果不其然,看到了警察封锁现场的警戒线,把孤零零的一个小院包围了起来,显得更与周围格格不入。
小院很陈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老赵以前在这附近住过挺久,也没怎么见过这东院住过人,后来因工作调职,对这边就更不太了解了。
他在门口晃悠了两圈,院里黑漆漆的窗子根本看不到里面,空洞而诡异。
“你是谁啊,无关人员不得靠近,快走吧! ”
他愣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个相貌稚嫩的年轻警察,身子挺得笔直,正故作严肃地望着自己。
“嗯,我知道,”他冲小警察咧嘴笑了笑,“我能问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小警察眉头蹙了起来: “当然不行,这跟你没关系,快走吧。”
“这叫什么话,我是这里的居民,我有权知道我住的地方发生了啥大事吧。不然突然封了这里,还来这么多警车,我们老百姓也会慌会乱想的啊,不应该好好说明情况安抚民心吗?”老赵装作不满的样子。
显然这话奏效了,小警察动摇了,脸色不再紧绷,而是为难地挠了挠头,“可是,上级交代过暂时不能乱讲,会引起恐慌。”
“这是乱讲吗?这是为民做好事,不然你换位想一下,眼下谣言四起,你能安心住在发生过命案的街上吗?”
小警察瞪大了眼,“谣言?这事还是传出去了吗?”
“当然了,你想啊,好端端住在这里的女人突然消失了,警察还来了,当然会发生点什么了,至于发生了啥,基本全靠大家猜了,这样反而更恐慌。”
小警察沉吟半晌,才缓缓开口: “好吧,那我姑且跟你说一点吧。这家住户叫梅子,二十七岁,独自带个四五岁大的男孩住在这,不久前才搬到这条街来的,昨天晚上报警,说这里发生了命案。”
“是怎样的命案?”老赵追问。
小警察有点不耐烦:“和你说这些已经够多了,普通市民知道这么多干嘛?你再问下去我都要怀疑你了。”
老赵并不说话,仍是满眼笑意地望着他,递过一个名片。
“拿着吧,你会来找我的。”
枝桠勾勒出苍白天空的轮廓,让冬日的气息更加压抑。
2
手机屏幕闪着白光,发出滴滴的提示音,在光线阴暗的屋子里格外刺眼。
蜷在沙发上的老赵缓缓睁开眼,拿起手机,是昨天那个小刑警发来的消息,叫小余。
几个字映入眼帘:下午五点,在街西一家叫咕咚的咖啡厅碰面。
老赵输入了“好”,思索了一下,又删掉。
重新输的是:换个地儿吧,对面的馄饨店。
点击发送,没多久,收到了回复:……好吧。
手机上显示现在是下午四点半,老赵从沙发上坐起,原本打算换衣服,才发现自己就穿着出行的衣服。
他拉开窗帘,并没多少光照射进来,屋子依旧暗暗的。
阴沉沉的冬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老赵心里想。
迈进馄饨铺子,一阵肉香扑面而来,即使是下午,店里也坐着不少人,有吃馄饨的,有闲聊的。
老赵一眼看到了小余,他没有穿警服,而穿着棕色的风衣,黑亮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坐在上次的那个角落。看到这样的小余,老赵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看了看身上发皱的夹克,自嘲地叹了口气。
小余看到了老赵,挥挥手让他过来。
“两碗鲜肉馄饨。”老赵嚷了一声,循着他过去了。
“我带来了记录,你好好看一下。”老赵还没坐定,小余马上就开口了。
他接过一本资料夹,翻到标记的那一页,正是梅子的案件。
前面的信息他差不多都了解,看到死因时,心下蓦地一惊。
死者被发现躺在自家床上,四肢全被截断,不见踪影。致命伤是脖子上的一刀,割断了颈动脉。法医鉴定死亡时间离发现尸体已经超过120小时,并且出现了腐烂的绿斑。
死者的人际关系极为简单,平时几乎不与街上的人接触,带着五岁的儿子独自住在这里,亲属也与她早就没了联系,她的丈夫也失去了踪影。
老赵准备再往后翻一页,却被小余拦住。
“很恶心……你还是别看了。”
“这点儿承受能力我还是有的。”
老赵抿了抿嘴,翻到了后面那页,上面夹着一张尸体的照片。虽然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深深地被震惊到了。
但随即是翻涌而出的恶心感。
小余别过脑袋。虽然他总在刻意装作成熟的样子,但脸上的表情还是证明了他此刻有些不适感。
恰好这时老板娘端来了馄饨,老赵赶紧合上资料夹,险些让她看到。
“这位有些面生啊,是咱这小街上的人吗?”老板娘笑眯眯问道。
“是我一个表弟,”老赵回答,“他出差顺便看看我。”
警察的身份可是不能随便亮出来的,更何况是在调查这么重要的案件。
“原来是这样,”她点了点头,“你们慢吃。”
等老板娘走远,小余才不满地嘟囔:“谁是你弟?”
“那你去告诉她好了,告诉她你是谁,在干嘛。”老赵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你真是……撒谎都这么自然。”小余撇了撇嘴。
“不扯没用的了,接着说正事,”老赵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气,一口填进了嘴里,“梅子不是带着个小孩吗,孩子呢?”
小余很难相信他刚刚看过那样的照片还吃得这么香,不禁露出几分佩服的神色,“怪就怪在这里,那个小孩,消失了。”
“可能是被凶手掳走了。”
“不是没这么想过,但是调查丝毫没有进展,连凶手一丝蛛丝马迹都找不到,目击证人也没有,因为巷尾这边很偏僻,很少有人经过走动。因为案情是保密的,也不能大张旗鼓地调查,所以只能通过别的方式一点点困难地排查凶手,”小余掏出记事本,“而且这个小街,流传着一些怪谈,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
“我来的时间不长,没听说过什么怪谈。”
“听有的居民说,这条小街丢过好几个小孩,”小余盯着碗里的馄饨,“但是从来没接到过这样的报警,据他们说,不是人贩子偷的,孩子放在那里,就那么不见了。这地方早年间有个坟场,近年却消失了,怪事接二连三,都说得挺邪乎的。”
老赵发现他一直没动面前的馄饨,开口问道:“怎么不吃?尝尝吧,还不错。”
“不喜欢肉味,“小余摇了摇头,”很腻。”
老赵没说什么,埋头大吃了起来。
“你的能力很强,不愧是私家侦探。”小余直视他的眼睛。
“多谢。”
3
“你当真想听关于偷娃鬼的故事?”头发花白凌乱的老人深深嘬了口烟袋。
“真想听。”老赵忙不迭点头。
嗜酒如命,有烟瘾的胡老太,是小街出了名的”小灵通”,知道这里几十年的奇闻异事。这几天老赵天天利用赋闲的时间在馄饨铺子和这些老人谈天说地,基本算是和“小灵通”们混熟了。
“好!那我给你细细道来,”胡老太如说书一般,引得周围人忙凑过来听一耳朵,“话说这小街,九几年初时还是有名字的,叫百鬼道。因为当时这有个很大的坟场,阴气重得很,附近的住户经常发生怪事,所以坟场被迁了,但仍有一团怨气,太重,走不得,便留下了,是活着时没了孩子的怨鬼,专抓附近的孩子,勾了娃的魂。所以咱这街,丢娃的常有。”
“大人们都不寻的么?”老赵纳闷道。
“寻的,一开始是寻的,但告到官上去,全家就一定会遭到偷娃鬼的报复,最后惨死,所以咱街上没人敢让警察寻。”胡老太抖了抖衣服上落的烟灰,“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了,散了吧。”
“您慢走。”众人对胡老太说着,但也并没散去。
“你们晓得了不,东院的女人死了,孩子也丢了。”一个妇女压着嗓子问大家。
“晓得,这么大的事,早传开了。”另一个妇女接过话茬。
“独居的女人,谁知道有没有啥乌七八糟的关系!”女人们尖声笑着,沉浸在贬低别人的愉快感里。
老赵突然觉得出离的愤怒,替死去的梅子感到愤怒。梅子死了,小街上的人们却还在消费着她最后的价值。
他又觉得可悲,替这些人们感到可悲。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靠嘴巴的交流满足私心,让自己越发鄙陋羞耻。
老赵觉得无法忍受,便起身准备离开,却发现老板娘正坐在一旁发愣,手里攥着一张照片。
他抑制不住好奇,留意了一下,是一个稚嫩的脸庞。
没有看清男孩女孩,但清楚是个小孩。
他不禁心生疑窦,凑过去开口问道:“这是?”
“啊,”老板娘显然吓了一跳,看清楚是老赵后才放了心,“这是我儿子,几年前因为生病夭折了。”
“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勾起你伤心事了。”老赵有些抱歉。
“没关系的,到晚上都会想起他。”老板娘爱怜地看着相片。
老赵也想起了女儿,不过现在的情形容不得他再感慨下去,因为他心里咯噔一下。
他看到老板娘围裙口袋里露出的一截红绳和上面的银饰,如果没记错的话,看警方资料里梅子儿子的照片,手上戴的就是一模一样的红绳串起的手链!
因为手链样子别致,他曾留意了一下,是很少见的图样,而且缺了个边角。
他感到寒意爬上了后背。
难道只是巧合吗?还是老板娘知道什么内情呢?
一出铺子,老赵马上给小余打了电话,讲了来龙去脉,让小余赶紧调查清楚老板夫妇的情况。
小余很快发来了关于两人的资料,原来两人不是本地人,原本都是一家外科医院的医生,五年前儿子因肺部感染夭折,因深受打击,且不能再生育,夫妻俩双双辞去了工作,来到小街上,开了一家馄饨店。
盯着资料上写的解剖学,老赵猛然想起梅子身上肢体被截下位置的切法很专业。
这些之前根本不清楚两人的底细,因为谁能想到馄饨店老实巴交的夫妻曾经是医生,况且街道派出所极不负责,也没有查清突然搬来的两人的身份。
可以想象,两个失去心爱孩子的职业解剖学医生,偶然听说小街有偷娃鬼的怪谈,便将家安置在这里,开了个馄饨店,静静等待合适的时机,直到梅子母子搬来。
老赵整理资料到深夜,把他所知道的作了大胆的推理,发给了小余。
接下来需要调查一下两人在死者死亡时间有无不在场证明,在这种小街犯案很容易,他们应该也并没怎么深思熟虑。且如果是再犯,一定已经放松了警惕。
只是有一点他仍旧想不通,喜欢孩子可以再领养,何必要去偷呢?偷就算了,又为什么杀掉孩子母亲,还肢解?这五年间丢的孩子,难道都和他们两个有关吗?那孩子们呢?
脑中一片混乱。
解剖。
馄饨。
解剖……
馄饨!
老赵猛然想到老板切肉时娴熟的刀法,想到馄饨里鲜香的肉馅,想到孩子们稚嫩的肌肤,想到人体肌肉最多活动最多的地方是四肢,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小街仍在,可是行走在街上的是一颗颗腐烂的内心。
它们烂死在这条街,被埋在土里。
老赵感觉到冷风吹进屋子,是门被吹开了吗?
两个黑影一前一后,缓缓逼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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