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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过后九日,大家闺秀黄名香的胞兄,林家孩子们的大舅伯,这位声名在外的县中学校长,被人从县城抬回来了。
被抬下车的大舅伯挂着氧,身上插满各种细长透明管子,乍一看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八爪鱼。他的嘴唇紧紧闭上,眼睛也紧紧闭上,仿佛整个世界与他再沒一点关联。
在一片夹杂着哭声、骂人声、争吵声甚至低笑声的混响乐里,摊上重度脑血栓的大舅伯被抬进厅堂,那是专门为他预备的场地。按本地例,预计久不留世的人,须将身子移入厅堂日夜守护,直至离世,这样身后才能无所牵绊,安安祥祥与祖宗同享祭祀。
被移进厅堂的大舅伯,第二天一早竟奇迹般苏醒,他手指动了几下,紧接着眼珠又动几下,嘴唇微微翕开,看守他的小女儿见状大吃一惊俯身探望,明了是父亲醒过来了,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挥手示意众人过来。于是不一会哗啦哗啦,床前围上一大撮人。
我…在哪?
他眼睛撑开,喉结一动,声音低得像嗡嗡的蚊子。
在家里。小女儿抹泪应他。
名…香…名香…在哪?
黄名香在床头守了一夜,天不亮才在旁边靠椅迷迷糊糊低头睡去,浅觉中突然感觉有人叫她,惊醒后下意识应一声谁叫我我在这。待她抬头揉揉眼睛想看个究竟,旁边嫂子眼泪婆娑说你哥醒了在叫你!她尖叫一声啊?转过头去看到大舅伯睁开眼,心里的惊诧非同小可,她声音哽咽中探下身子:
哥…
妹子…哥估计…自个…撑不了…几天…
那声音恍如地底下涌上来,轻轻的,虚虚的,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黄名香听一阵才听明白,她心里一痛,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甭说甭说,你命长着哩!
黄名香咬紧嘴唇,拼命忍住泪水。
他艰难地又动一下喉结:
…前晚上…妹夫…入梦了,他…很好,…托我叫你…甭担心…他…
…妹夫?黄名香怔愣了一下。一个闪电嗞一声闪进心里,那个已离开五年的影子,依稀浮现在脑海。
…我跟你说…过的话(见第6章),你要…记得…
黄名香点一下头,哥你甭说,甭说,我都记得的!
大舅伯喘一口气,接着往下说:
咱家只有…哥妹…俩…我走后…你要多…回家…与你嫂子…说说话…
她脾气…臭…容不…得人…多让她…你是吃…亏一点…能过…就过…
黄名香又点一下头,转身两手捂住脸,呜呜两下哭开了。
大舅伯说完似乎放下心来,他闭上眼睛,神色宛如夕照的海面,呈现一派汹涌后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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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名香这几天一直守夜大舅伯床前。大舅伯说完话的这天夜里,风一阵一阵吹得窗户嘭嘭响,随后秋雨噼哩啪啦一层一层砸落屋顶。雨下了半截后,凉意不知不觉浸入身子,渗露一种透心剔骨的冷冽。在这丝丝冷冽里她朦胧入睡,恍然一梦中,眼见一个身裹黑衣的人飞奔而来,在娘家屋檐底两侧各扎一面三角白幡旗,随即衣袖飘飘,倏然远去。
她觉醒过来秋雨已停歇,天空泛出若有若无的鱼肚白。这时嫂子等人守夜累了,鼾声此起彼伏。她像前两天一样,挪动身子摸摸大舅伯的脚,脚冰冰的没一点温度;再摸摸手也冰冰的,没一点温度;额头也一样。她心里一慌,伸手去探鼻底,哪还有一丝气息!可怜的胞兄不晓得在这潇潇雨夜里的何时,已停止了呼吸!
哥,你醒醒…
歇斯底里一声哭啕,恍若平地惊雷炸裂开了。天幕撕开水泥灰的口子,暗夜一样的绝望,自高不可及的头顶那旮旯,一直倾沷至眼前。
这一年黄名香虚岁花甲,逝去的大舅伯大她两岁,即六十过二。
未完待续
2020.06.09.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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