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假设全产共产主义成立的世界中，以一个“人”的角度拍摄的微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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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Br
第十八章 夕阳
窗外是一片阴天，薄纱似的灰云重叠着，雕刻下平直的波纹。灰白中有一只洞口透出些许蓝色，边缘毛茸茸的，有风在那里舞蹈。几缕阳光从洞中冒出来，在远处楼房堆砌的山坡上投下云影似的光痕。
“嗯……那个，你是叫——白翼吧？唔，好奇怪的名字……”白翼被领到了一间办公室里，房间里配有全景的落地窗。他又听到了那个可爱的年轻的声线，身前的人把一沓打印纸放在桌子的一边，把椅子从桌边挪开，放开手转起了圈，“你好，我叫辰峰，是瑞伊开发部技术执行组的组长。嗯——你给我的印象还不错，就把你从楼下调上来了。这里的工作条件要比楼下好一些。对调动带来的诸多不便之处，我为此说声抱歉。”
“谢谢——没事。”刚在桌前把椅子立定的辰峰又撒开腿去，黑色靠背的椅子朝另一个方向旋转起来。
“你在为工资和条件的提高感到高兴吗——但我觉得你好像不怎么太在意的样子。下面的那些督员很讨厌吧，走来走去地，不时看看你桌上的苹果还剩几片没吃完。”转椅又停下来，让白翼觉得只要辰峰开始说话就一定要看着他。“是。”覆盖着藏青色帆布裤修长的双腿在桌下摆动着，带着稍显巨大的椅子轻轻地摇晃。“你觉得接下来的工作是为了什么呢——无非是练习题一样的东西啦，很简单，得心应手吗？现在像你一样有些能力的青年越来越少了，很难去找到一个——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吧，你的样子。唔……明明‘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人们对政治的热情仿佛还在增加呢——布拉玛将军万岁！自由的共和国祖国万岁！……你是从哪座大学毕业的？你的简历上什么都没有，真奇怪——”
白翼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他银灰色的头发，他相信对方也在打量着他。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和几个月以来接触过的所有人都有些不一样，有一种莫名亲切的感受。他仿佛站在一片嶙峋的石滩上，风使海送来一只铁箱，沉船的遗迹已受侵蚀，可笔记仍能翻阅，视镜依然可以使用。他愉悦地听着对方滔滔不绝的话语，因为和美的声线，也因为这种特殊自然的感受。这个人仿佛是从记忆中走出来的，他想也许在哪里的阳光下见到过影子的一瞬，也许是某个路口，也许是某一段散步的路上。
“所以你的任务是，把心理部的奇怪文件翻译一下，让电脑能够表现出来——”他也把这叫做翻译呢——白翼觉得以这样的状态与别人交谈似乎很不礼貌。但这居然成为了一种需求，让他怎么都拒绝不掉，“那个——白翼！我说了这么久了，你给个反应啊喂——接受吗？他们的语句都是相当难以忍受且多变的，有时候他们一句话就可以把你一个月的工作推翻了，要有心理准备啊——”
哦——哦......白翼点了点头，他从思维的游荡中清醒过来，所有的语言堆积在存储里，他在努力尽快地理解它。阳光从云洞里钻回去了，在更加遥远的一角撒下来一片。房间里的灯光变亮了一些，这是白平衡——辰峰拉上了窗帘，把桌上摊开的资料一点一点塞进包里，又把之前丢在一边的钢笔盒重新放在原来的位置上。
“这不是你的办公室吗——”白翼从椅子上站起来，也把椅子放好，“为什么需要这样的收拾呢——”
“刚到这里来就说这样的话会显得很不尊重呢——”辰峰提着包走出了门，于是他也跟上，“这不是我的办公室，想着你也许在这样的气氛中表现得自然些就借来用了一下。我才不需要这些——走啦，组里的气氛比较冷清，也许需要你去习惯一会儿。”
自己不太喜欢热闹的场景啊，为什么他会认为相反呢。灰色的走廊长长的，没有内窗，几只木色的铝门在暖黄的灯里发亮。他想着那盆仙人球多舛的命运，前不久他才记得它原来一直放在自己的桌上，今天早晨它就不见了。督察员在他之前撤下了花盆，丢在了垃圾桶里，据说还扎伤了手，到处寻找纱布包扎......不过这些似乎已经都与他无关了。他没注意一只老鼠从走廊边窜出来，机体自然的躲避让他差点摔了一跤。
他被安置在了一个舒适的场所，宽大的房间里使用了温暖的橙色，还有大片大片牛奶一样的白。辰峰笑嘻嘻地向他介绍执行组的布置，大部分的设计都要归功于凯夫拉——喏，这是新来的组员，打个招呼啊——一个窝在橙色方形沙发上的青年抬起头来，扶了扶黑框的眼镜，又埋头进膝上的便携电脑中——你看，他们就是这样，不过没事，大家很快就会熟悉起来的。他的位置在机房转角处一个面向书柜的地方，也许会有点吵，辰峰微笑着看着他收拾物品，空调机嗡嗡低沉的音鸣从门缝底跑出来，天花板上投下奶油色的光。
像是什么东西出现了，是曾经失去的被遗忘的，他新奇地感受着新的环境，这些令他想到了很多有关的美好。他努力地追赶上成员们高超的技术，但这终究成为了一只麦考利的朱利，仿佛看见了希望的目标在接近，疾迅的喜悦后却发现只是飞掠，只是擦肩而过。他发现自己最后还是败在了思维上，这份工作需要创新的成分太多，渐渐地他成为了研讨会上长期缄默的一个。辰峰安慰他他的点子总是实用性最强的那一个，他吃力地笑了笑，告诉他自己比较适合去对他们的方案做修饰改进的工作。后来有一阵子他又活跃起来，几天后又消沉下去，只是随机的一次他的方案起到了作用，仅此而已。
但所有人都没把他的沉默当做是一种特质的缺乏。他与他们相处得融洽吗——实际上也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交流。就像布朗教授带领的课题组里他常常只是守在什么活动着的反应装置边记录一样，在执行组里最多的时间也是看到他在电脑前坐着。他特意去换了一只轻型的键盘，按键方便，噪音也较小。他尝试在一行行色彩斑斓的字符间寻找化学当时给他欣喜的感受，也许他找到了，也许他没有。
他也的确把自己一天中几乎所有的时间投入了现在的工作，除了洗澡和喝牛奶的时间。他像很久之前一样每天带着惫怠睡去。他在其中感受到了灰色世界中平静的温存。
“白翼，该回去了——”房间里的灯被人熄灭了，秋日黄昏的光在桌上游荡，“没有完成今天的工作吗——你的家人应该在等你回去吧。”辰峰走到他身边，俯在玻璃板上趴下。
“哇——”辰峰把头插进白翼和电脑之间，像一个羰基，偏过头来看着他，“很吓人诶——做完了，让我再待一会儿吧。”
辰峰把视线转向另一边，看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这是什么。”他指着屏幕上黑底白色的字行，他看见了某种他不太熟悉的景象。
“……这种语言好麻烦啊，从电脑的角度来讲，很多资源调动的方式不太合理呢，比如对这一台——”白翼的手从键盘上放了下来，把鼠标交给了他。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这里用的语言和大学里讲的都是一脉相承的啊。”辰峰坐在白翼让出来的椅子上飞快地阅读着，目前的东西还不多，使用的像是另一种也许高效但一直没什么人用的结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一块微笑从脸上划过，他的表情依然严肃着。他望着站在身边的白翼，白翼也同样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我自己可以变成一台电脑啊，我尝试着模拟这里一台主机的模式，行得通诶——用它的运作方式来看它们，有很多感到疲劳的部分，可以有更好的方式的……”白翼理了理头发飞起的一角，把一绺淡金色的柔发别到耳后。
“——等等，你在说什么啊，你以为——”辰峰猛地跳起来，一脸怒意地看着它。他被吓到了，有些慌张地退到墙角的长椅上坐下。
“……之前一直不打算告诉你的，但现在也没有硬性的限制了。也许这样能为组里做一些更好的工作，我想为组里做出些贡献，就……这样。”白翼坐在木质的长椅上，看着高大的盆栽切碎了大腿上昏暗的光。
“呼——其实也没必要这么做，你为组里做的事情已经很多了。”
“我和你们希望达到的目的有一定相似之处，我的思维是用程式建造的，请尽可能地利用我——”白翼睁大了眼睛，声音依然柔和，但已提高了音量，“请正视我的眼睛——”
瑞伊是制作中的类人交互方案，一切都没有定型，人格设计也处于未开始最初的状态，因此心理部的人每天都要为各种东西争吵。
辰峰怀疑地望着白翼碧蓝的眼睛，之前他发现过白翼的眼睛有些不一样，也想过白翼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瞒着他。他不想去无聊地窥察别人的私密，因此也就没怎么在意。他的双眼明亮着，与周围的昏黄不一样。天空的光芒黯淡去，他的眼像星星一样显露出蓝色微弱的荧光。
“放射源，无害的弱β激发。”黑暗里白翼无力地说着，“我从本质上不是一个人类。也许你会觉得有些不能理解。对于我来说，把这些情况告诉你是一种不被允许的行为，但施加允许的主体不存在了，这项条款也就消失了。也许对我的使用可以帮得到你们……他们要吵死了——你是相信我的吗？”
“是……可是没必要啊——为什么要说自己是那些……”辰峰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在长椅的另一端贴身坐下。手指爬上墙壁要打开灯光，被白翼的手拦住了。“你还是不相信我，你和省督的检察官们一样——让我暂时待在黑暗里吧，你看不清我的外貌，就可以先不把我当成你的属下了。
“喂——那你别把话藏着……”于是白翼大概告诉他有关自己的情况。他省略了很多，省略了很多他认为没必要但辰峰又很感兴趣的部分。“后来呢？告诉我啊——”辰峰在看不清黑夜的蒙纱下乞求着，白翼想把话题停下，“就到这里了，后面是较为隐私的内容，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啦。我觉得已经告诉你的这些事情一定要藏起来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她不需要我再强迫自己以一个人的姿态活下去。我之所以现在不用其他方式是因为我被设计成这样，这是我最适合的方式……请不要让我继续了，我感觉很不舒服——”
黑暗陷入了夜的沉默中，白翼抬起头来，看着窗外隐约闪烁的星光。“白翼……你其实没必要这样，真的没必要——你知道在我的心中你的形象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吗……把你想成一架我每天都要操作的机器让我感到罪恶……”
“很抱歉浪费了你相当多的时间。”“才八点一十三——”“——八点一十五，你的表慢了两分钟。辰峰组长，你不回去吗？天都黑了，你的家人在等你呢。”他学起辰峰的语气来，他听到了隐隐抽噎的啜泣声。
“不用了，我……没有家人在家里等我。”辰峰抽动了一下鼻子，发出些无奈阵痛的响声。
“我也是。”于是两人又陷入了静默。星星在夜空中渐渐明亮起来。夜空的颜色变了，从夕阳后的黑紫染上了城市昏暗的蜡黄。
“——得回去了，再过一会儿就宵禁了。”辰峰打开了灯，白翼没有拦住他。“你住在哪儿？”他看着白翼因灯光而黯淡的眼瞳，对方只是微笑着望着他。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擦眼泪的样子，于是把头扭向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帕。
“唔……大概五千米的路程，在库拉河大桥对岸。”
“那么远啊！你每天要走多少路程啦？”辰峰麻利地收拾了东西，把马克杯中剩下的清水倒进了种有柠檬草的花盆中，“今天先去我家吧。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他有些尴尬地把这些说出来，说完以后意识到了更尴尬的后果。
似乎白翼对此没什么想法，“这不太好吧……”
“是就是啦，同不同意，再不同意就只能在这间带霉味的屋子里待一晚上了——”辰峰站在门口，一副要把白翼反锁在房间里的样子。
“好的，可是……”白翼被他拉出了门，门砰地一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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