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假设全产共产主义成立的世界中,以一个“人”的角度拍摄的微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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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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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新生
当他感知到从针叶间窜下微弱的晨光时,他从睡梦中醒来,当他睁开了眼,一把手枪抵在他的额前。他的指嵌进了身下的泥土。
“你醒了。不要动,你现在是我的货物。”他的视焦全部集中在暗灰色的准星上,不能看清周围的任何。“从现在开始,一切都按照我的命令去做,否则我会把你锯掉,我有钢锯,你的身体价值很高。”是另一种语言,他大概可以理解话语的含义,对方的声音沉着着,不太想废话。“是......先生。”白翼小声应答。手枪从前额上滑下,被模糊的身影插进了中腰。“站起来!”他被允许站起,对面的人形拍了拍足跟,将他踹倒在地上。
——呜啊。对方踢中的是他的小腹,靴底的痕迹后是类植物性神经次中枢体,下手不很重,但也足够让他获得极其糟糕的感受。他像从腰部折断了似成两截靠在树下,那个身影走近,抬起他的下巴:“站起来吧。”他听到对方柔声的命令,鼻音很重。白翼捂着腹部站起来,他感觉受到了搀扶,颤抖着倚着树干。
所有的这些发生在他进入森林后第二天的早上,永恒的黑森林——他被扶到一座平整的新树墩坐下。翠绿的荫草含泛着墨色,细碎地浮动叶间漏隙的阳光。一片片摇曳的光影状如晶体,在他眼中渐渐晕开,形成三团交融住游离的色彩。一会儿三团颜色又重聚为光,像烧瓶底搅动的铅质,轻轻着在草尖荡漾。他拍了拍手套上已经干燥的泥土,抬起头,眼前排成一排已收理好的自己的物品。一只粗糙的手按在他的肩上,侵犯性地摁着锁骨晃了晃,叫他把东西收拾好,他要赶路,他的货物也得跟着。
“你看上去在找些什么东西,是很重要的物品吗?”他们在一条小径口停下,道路的一边停放一架小车。他的货主拿起一张獾皮,合计着要怎么把一部分物品转移到这个新得到可以运动的物体上。“我记得像你这样的类人体,应该是不会离开城市一步的吧?”
“我在找人,我需要在人的世界中生活。”一只小筐被用绳子绑到他的背上,在背包之后,绳子勒得他很难受,“请问您知道哪里会有人,吗?”
他的货主笑了一阵,扯下兜帽塞进筐里,露出一双黑绿精神的眼,“这么快就否定自己了吗?你要找的东西就在这儿。我是人,一个人——好的,这儿是人的世界了,你可以生活了,对吗?”
“我不明白你要表达些什么。”一些很重的东西压了上来,空气中一片腐败的气味,“我可以帮你背一些东西,但请不要放一些气味严重的——”
“不要狂,你是我的货物,你应感谢没有被当成一只松鸡被嘣掉。你不是人,没有人会给你人的权利,你是我的货物。”暗灰色的枪管从眼前晃过,又有一团极重的东西压进来。“我姑且把你当作人,因此我就不用背那么多的负重。我是个拾荒者,兼营打猎,不要问这里有什么——你,一磅五百利弗尔。”他在白翼面前比了个数,使劲地推了他一下,慌忙中踩中了一块坚石,他没有摔倒。“还不错。”他听见人咕哝了一声,耸了耸肩,望了望身后傍晚隐蔽的太阳。
丛林的空地中升起一堆篝火,明黄的火焰盘旋着,发出浓烟,烤炙还泛着青鲜的木柴。什么东西炸裂了,火焰里喷出一声响鼻,一团火星散逸,落没在潮湿的地上。白翼在一颗云杉底缩成一团,忽大忽小的火光到这里已尽终结,在他的脸侧涂上橙红,又抹去,随意点几滴中黄。人在火焰边踱着步,一棵樱树变成了几段丢入火中。“不太习惯热吗——”人在他身边坐下,他看向一边,一只夜色下显得黝黑的蚂蚱。
“我认识你啊,你这一类的,我认识过。”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圆柱形物体放在他的大腿上,一段银色的金属管,布满了磨损与划伤,“你觉得这是什么?这是用你同类的一条胫骨做的,用来引火棒极了。只要用石头挫下一点点——你那位同类也真是奇怪,我在一座旱桥上看到了它的屁股,两条腿断断续续地连着,另一半在桥下面一阵好找。它是从这里被截断了,里面的东西像切了一刀的鼻涕虫一样流出来。它看上去比你要壮实些。”人比划着大概的形状,身体做俯卧式,粗壮的手臂歪斜着插在地上。这些白翼都看不见,他更努力地把头向一边扭去,几团火光喷溅上对面的树梢。
“我也看上了你的食指,纤细,修长——”粗糙的大手握紧了他的腕,拉扯到膝头细细端详。他的身子被手臂一带,另一只大手握住他的脖颈,几滴眼泪落在灰色的衣毡上。“等到了地方把它切下来给我吧,作为我饶恕你的代价。等这一块火石用完了,我要用你的手指做另一个,这一块有些太大了。多么漂亮蓝色的眼睛啊——像一对星,真是可爱的面庞。”他的手臂死一般垂落下来,粗糙的手含着人的温暖,捏住他柔软冰冷的脸颊。
“请不要......”他的声音因此多了几分意想不到滑稽的效果。
“可惜啊,要是你是个人,该会有多少追求者。”手指在脸上揉搓着,扼住颈项的手用了会儿力,又松开了,“她们认为这是假的。”松开的手按在他的脸上,又离开了,“每个月都要花三匹狼的代价去医院里修一修眼皮,再把下巴一点点磨掉,好像懒得拿刀去开罐头一样。可惜啊......你要是知道我有个儿子——”
他不想知道人的儿子发生了些什么。人也觉得有些无聊,在树干边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睡下。夜的静到来了,除了篝火的轰鸣,人细碎的鼾声。他用舌头舔舐滚到唇边的一珠泪水,揉捏脸部的手放下了,又抓住了他的手腕,抓得紧紧地,一夜都没放下。
“说吧——”不重的一拳打上白翼的胸脯,他醒来,望着人一脸的酒气,眨了眨眼,“你要多少时间的阳光,前面有片开阔地,今天的太阳不错,让你充会儿电。”阳光是不错,早上近九点的样子,春的阳光已经使他不能正望。“五个......小时?”白翼从树荫里爬出来,连衣帽里跳出来一只松鼠,钻进他的合包里,吱吱地叫唤。“不够,那今天下午三点再走。你去那里享受日光浴吧,别想跑,方圆五十公里我都找得到你。”他的背包被扔了过来,松鼠吱地叫了一声,逃走了,“快去啊,愣着干什么,我就待在这里,一会儿我去找你,你别来找我。”于是他拎着包跑走了,“那边啊!”于是他换了一个方向。
开阔地指的是一大片山坡,草野与灌木林四望。他在一片草丛里把帐篷支起来,侧身在附近躺下,不远处有百合花开放。前面是高耸的山了,连绵起伏陡峻的山堆叠至极目,山底是浸润黑森林的反光,山顶有冬季未化净的雪。也许有些是雪被吧,他体内的气压计已经损坏,因那不致命的一踹——看上去很高的样子啊,几片旗云,在一座山巅波浪似的缭绕。身前盛开一丛罂粟,他扯下一只塞进嘴里,整个儿地嚼着,把牙齿染上鲜红,又一点一点用舌头舔掉。没有鸟来啄他了,也许他已沾上了人的气味。天空中飞过一只金色的云雀,飞得很低,他举起手来希望它停下,金色的鸟儿不理睬他,啾地一声飞远了。
“起来。”白翼又睡着了,他如此迫切地希望得到睡眠,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起来!”圆头的靴子快要踹了,他慌慌忙忙地站起来,被身后的线缆跘住,摔了一跤。“背上!赶路!——这都能摔着,要你有什么用……”他尽快把帐篷收拾好,人把小筐绑在他身后,他们行走在壮阔的山脊上。
一天黄昏时他们走近了一处营地,低矮的一座酒馆掩映,铁丝网窗里透出昏黄的光。这是除了他的眼和人的火以外另一种光芒。“更多的人啊,在前面呢,走快点!”
其时他已经快走不动了,囿于自我保护的原因他不能在低电量下更快地行走。人担保说明天一定是个晴天,他也希望如此。阴冷的云一团一团堆上天空,雨就是下不下来;风也是,无精打采地吹不上山坡。
“你把东西搬进来,找个角落里看着,我去问问认识的法师,看看有什么办法。”是那些号称能够呼风唤雨的人吗——人敲了敲门,橡木的门臼发出冲撞的声响,“你只能靠那玩意儿充电,是吗?”
他微微点了点头,门随着刺耳的呼啸拉开,他和人都被拽了进去,门重重地关上。
“唷!狗头!”映入眼中极其辉煌的景象,无数的热气直冲上来,夹杂着汗味和油脂的腐臭。四下里站着或坐着满是人,几个光头打了蜡似的冒出来。一只暗红的电灯泡幽幽地亮着,抵不上百来枝大油烛的闪烁。“狗头!今天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啊——”一只手把一只大檐帽盖在人的头上,他们要拉他跳舞,一只木桶咚咚地响起来。
“到底是谁最开始这么叫我的……”人被拉入了人群之中,一会儿不见了踪影。白翼在门边找了一个角落把东西放下,倚着一只大桶,浅坐在桶盖上。有一个人打了个喷嚏,一口烟灰吐到他的脸上。他的嘴角一下抽动,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把它擦掉。一只烟卷几乎是摁着脸凑了过来,又一抹烟灰,人群中响起巨大笑的声潮。他觉得过不了多久听觉就会失掉,留下一阵嗡嗡长久的声响。他索性缩着颈做他们的烟灰缸,他们的笑声像是停不下来似的。一声枪打断了木架的支梁,几个去年长了霉的老橘子滚下来,砸在他的头上。
桶声停了,变成了玻璃的破碎声。一只瓶子碎成了两半,又被踩碎了,浓重乙醇的气息涌上来。“好啊!”他看见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与另一个人作着搏斗。他把视域移开,望着蜡烛间一尊圣像黑糊糊烟熏的面容。等他再看向原来的地方,几个人围在他身边,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你们要干什么?”白翼把手插进裤子左侧的合包里,那里有一把可以用来自卫的弹簧刀。
“唷,狗头带回来这么一个稀奇货物——”他被人举了起来,一双黑眼藏在棕红的眉髯间,兴致地盯着他。
“你们要干什么——”他努力握住刀不让它脱手,人像捏一只油泥一样握住他的肩,挤压,又拉扯,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要散架了。“呜啊——”他叫出了声,他的手臂抽搐似扭动着,他的腿在空中悬着,不住地摇晃。又一轮新的笑声引起,把他举起的人亦露出狡黠的微笑。手要把他的两臂向后扳去,像处理一只鸡,女主人催促着要把它做成晚餐。
“Clatusë la balunetö!”这是他听不懂的一声严厉的喊叫。一只手钳住了人的下颌,插了进去,有另一只手按住了颈脊——人粗壮的脖颈被撕裂了,头部余下几许连接着的皮肉。他看着人在眼前倒了下去,他靠在桶边,鲜红温热的血液喷上他的发,溅到他的身上,脸上。
笑嘻嘻的人群撤退了,人发出他的呼喊,“他娘的乱动别人的东西也不看看主人是谁,再有人敢碰它一下,跟这人一样!”人转过身来,“诶,人呢——”人冲出了门。
“toasto——”人发出面包机的呼唤,“toasto——!”人在黑夜里寻走,营地下有一个水坑,隐约有两只星在水面闪动。“妈的你在这里干些什么——”他把白翼从水里拎出来,扔到干燥的岸上。“谁把你赶下去不成!”“他们把你的箱子扔了出来,在这个坑里,我够不着它……”白翼带着哭腔喊道。人在水里搜索了一番,拽出一只木质的盒状物,他打开看了看,把它丢在一边,一肩把白翼摔在地上。
“我的手快被你摔断了!”白翼坐在地上委屈地叫着。“里面装的是鹿肉!早就烂了——真是……”人拉着他的手站起来,“回去!把东西搬出来……附近有个清水湖,把自己好好洗一洗吧。”人拿出一块抹布擦了擦他的脸。月从淡薄的云层间透出来,一轮月虹带着些红色,悻悻地挂在蓝黑的夜上。
“——晴天!两张狼皮啊,我看你要怎么还我……”他才不相信会有改变天气的法术。一丝香气从帐篷外沁进来,白翼被安排了开罐头的任务,人的手受了伤,纱布上涂着一层黄黄的碘酒。“昨天那人没伤到你吧,toasto?——你这儿还真舒服,让个地儿,我要进来坐着。”阳光在嫩绿的草茎间跳跃,在广阔平静的湖面织下银与金的褶皱。白翼趴在帐篷柔软的气垫上,安静地享受阳光生命的滋养。“没有……”几块石头胡乱搭成一个灶台,锡桶里的热气被风吹起,又抑下,有几抹拍在他的脸上,湿乎乎地,他半眯起眼,懒到不想用手去擦一擦。
“说着吧,还真不知道你们的出现是在干什么。”人的手按在他的腰上,轻轻地揉着那里柔软的部分,“说是类人吧,总在什么地方要差一点,你和人是完全两种不一样的东西;说不是总又在什么地方有点像。”人的手停下了,“你简直和一条猫一样——”他被重重地拍了一下,痛得叫出了声,白翼把身子息平,枕着手在风中睡着了。
他被拍醒了,迷蒙地坐起来。“吃一点吗?......你多开了一罐。”一只锡桶被送了过来,“虽然这和丢到湖里去一个样......”“你告诉我要打开两罐午餐肉和一罐蛋粉,没有问题啊。”他接过锡桶,不多的汤里放着一把新鲜的木勺。“你开的是大罐的......”人尴尬地站着,在火上扑了一把泥土。“你只有大罐的午餐肉,如果你叫它大罐的话。”白翼搅着桶里粘稠的汤,往里面折了一把野葱。“你......住嘴!”人有些发窘了,火又被盖了一抔土,于是火熄灭了。
人说,他马上就能见到城市了,他会把他送到路边,他已不准备把它卖掉。“你多重啊——”人和他走在春日的阳光下,翻过一座山岭,路又变得难走起来。“大概八十千克的样子......”他的体重一直都是一个迷一样的问题,他把实情说了出来。人诧异地看着他纤瘦的身材,一回儿才回过神来。“八万!妈的......”人把手杖反过来要戳他的腰腹,他微笑着在岩石上躲闪,然后就掉下去了。
“toasto?!”人趴在岩石上叫喊,白翼从草丛里爬起来,理掉头发上沾的叶子,挥着手望着他。“你......我知道下面是路,你让我怎么下去......”人在山坡上旋转,他微笑着看着这一出滑稽戏,然后笑出了声。当人走到他面前时,他被不轻的一拳撂在了地上。
“喏,你要的人——”不远处的山坡上横过一条铁路,一辆客车鸣着长音缓缓在车站停下,“人啊,很多的人,都在那边了。”人把他胸前的绳子解开,“你去找人吧,我就不去了。”
白翼站在人的旁边,人不解地望着他。他微笑着,他的微笑凝固了,他忍住疼痛没有发出叫喊。
“你在干什么!”人把他击倒了,他的手缩了回去,像是被钉在了地上。“食指......”他举起右手,食指的地方因拉扯而显得有些奇怪。“谁要你的东西。”又一拳击在他的头上,于是他将晕了过去。他看着人将一团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口袋里,他尝试翻了个身,然后闭上眼睛。最后的画面是一片碧蓝的天空,几片像是云纸一样的纹路,西向的一角仿佛重叠着两个太阳。
应该是过了一天他才从混乱中苏醒来,他的头昏沉着,依然很痛。白翼站在广阔原野的一角,一阵风把他柔软的发扬起,又抑下,几缕发遮迷了天空,他一次次把它们从眼前拨开。草地上留下他和他的背包依偎着,人不见了,耳边又响起了火车的笛声。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之前那身在丛林里割破了多处,有一些看着像碎布条。白翼把它丢进包里,用塑料袋捆上。眼前将是人的世界,如人说的,他将在这里生活。
现在他安心了,不再因为人的原因感受到焦虑的困扰。他在思维中安慰着自己,在一棵金色光芒的树下。一只青蛙跳起来,他的手穿过了青蛙的身体,落在草地里,抓起一把嫩绿的青草。眼泪是多么不值得的物品,几滴液体流下来,手胡乱地抹着,像洗脸一样。他背起背包,向那座车站走去,仍是东偏北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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