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少年

作者: 泠艺萱 | 来源:发表于2017-12-09 22:32 被阅读58次

    大三暑假,我们一群初中同学纷纷回到原籍,三十几个人占领了一个街边大排档,大家很亢奋,抢着说自己。夜幕降临,终于吹牛吹累了,一行人离开大排档,飘荡在盛夏午夜的街头,下过雨的天清晰地错落着满天星斗。我们借酒装疯,横行在没有人的马路中间,班里最会唱歌的同学武锦程走在队伍前面起了个头,大家兴致高昂,跟他一起唱起了《国际歌》(唐朝乐队版)。正唱得来劲,路边一个居民楼上飞下来一只玻璃瓶,狠狠碎在我们前方,伴着大声地谩骂。

    我们这群少年,正陷于渴望被了解的不满足,内心不满足的人最容易暴躁,那个丢下来的空瓶子成了导火线,少年们集体发病一样同仇敌忾反击陌生居民楼里对晚间睡眠有正常需求的人民群众。随后,周围便安静下来,我们击掌庆祝胜利时,不知哪个不认输住户又从窗户扔出半个西瓜。那西瓜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闷声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有几个男同学立刻弯腰准备捡起碎西瓜反击,班里最高的女同学冯小若喊了一句:“别扔了,你们他妈知不知道西瓜皮多难扫啊?!”

    大家陷入沉默,世界一下子寂静下来,我们想起杨振宇,在回忆中被善念唤醒,纷纷弯腰清理起现场,大部分人伸手敏捷,保持了练习过的熟练,简直像真正的清洁工。

    这并不是别人的故事,而是我,你,我们的。

    再见,少年

    我那年14岁,是和这座城市贴的最近的时候,也是义无反顾做“自己”的时候,那时候有妄想也还有冲动,有希望但也还会怀疑,如此矛盾,却又无比坚定。

    那是空气里到处都黏稠水汽的八月末,我热的发昏,大概是跟我有同样感觉的人太多,街上人迹罕至。31岁的杨振宇带着一群十四、五岁的孩子一次涌上街头,我迎着光看过去,感觉特像黑社会老大带着虾兵蟹将准备称霸大街小巷,那是我们开学前的最后一次大行动。

    然后,米微微的尖叫声便在我的幻想中尖锐地响起:“杨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说完,还不忘故意挤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然后便急速冲进队伍里。

    杨振宇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转而面向一脸沉浸在幻想中的我:“梁悠悠,你也赶快归队吧!”

    我尴尬地立马红了脸,低着头走进队伍里。杨振宇见大家站的队伍整齐,站在前排开始大声宣布“扫西瓜”比赛。

    很快全班三十几个人便分散开来,五六人组成一个小组,武锦程在纷乱的人群里独自一人扫着西瓜皮,仿佛周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阳光照在他身上,我看着他认真的背影,突然有些眩晕,就像小时候看见过的紫色蓝蜻蜓与长着翅膀的鱼一样,真美好!

    隔天一早,我和我哥梁小飞骑着自行车穿过街道,作为高年级的他如平常一样“傲视”周围(其实也不过是耍酷),也顺便将我远远地甩在了后头,不管我怎么呼唤“哥,等等我。”他始终没有放慢骑车的速度。

    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我哥用力的蹬了下脚踏板,然后下一秒,便撞倒了一个刚从车棚出来而手里正拿着书的高个子学生,这个人就是于是,一个同时兼有各种劣迹和稳定好成绩的男同学,他说脏话、顶撞老师、旷课、抽烟、打架,但成绩又好的能让老师们无计可施。

    于是有点从地上爬起来,我哥帮他捡起书的那一刻,我刚好赶到,他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怒气,我哥说了句:“同学,对不起。”他上前一步夺过我哥手里的书,我赶忙上前说道:“于是,对不起,我哥也不是故意的,我们送你去医院吧?”

    他什么也没说,看了我一眼,我感觉到深深地寒意,然后他就在我们的视线中一瘸一拐的慢慢走远了。

    我赶到教室的时候,杨振宇和同学们正在念一首诗,教室里很安静,听到我从后门小声地喊报告,他抬头轻声说了句:“梁悠悠,请进来吧。”等我刚坐下,他又接着说, “好了,现在人到齐了,我简单说两句。之前那半个月的西瓜赛,算是我们认识彼此的机会。从今天起,我呢,就是你们的新班主任,教你们语文,现在请大家把书翻到第2页。”

    然后,他就开始讲课了。

    在我们有限的经验中,一个新班主任不可能不用一大堆废话来抖搂一下尊严。然而,他并没有,他只是认真的写着粉笔字,就仿佛原本他就站在那儿,对那个环境和环境中的我们都尽在掌握,不需要多余的寒暄。

    快要下课的时候,杨振宇拍了两下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颁布了他担任班主任后的第一个规定:“以后这样好吗?我的课,如果有同学迟到,请直接推门进来,不必在门外喊报告。”我为了掩饰尴尬,将头悄悄埋进课本里。怕我们听不懂,又语气平缓地解释说:“你喊了报告,我就得停下来说请进,这样耽误了别的同学听课,不如你就直接推门进来,动静别太大。再说,迟到必然有理由,如果不是故意迟到,以后注意就是了,我不需要听那么多理由,你们也不必给自己找那么多理由。既然已经成事实,理由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别忘了自己来这儿是干嘛的。”

    这样全新的逻辑,让我们一群叛逆的少年充满了疑惑,大家瞬间懵了,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杨振宇是猴子派来的救兵吧?”说这话的是小五,自带幽默,“这么反校规。”

    “我觉得杨老师真是太好了。”这声音来自米微微,一个随时能把焦点转移到自己身上的人。

    果然大家都一致响应了米微微对杨振宇的夸赞,于是她便带头分析开来,一群人围着她,除了我、于是还有武锦程。

    再见,少年

    乖巧的假象维持了不到一周,大家开始原形毕露,每次赶到交英语作业前,大家都用班里有个同学发明的新发明抄作业(把三支笔绑成一排,写一次出三行,大大提高了抄写效率);上生物课前,有男同学吹了几个气球模样的东西放进了实验室的抽屉,年轻的女老师拉开抽屉后又气又羞;数学课上,有个男同学拿了弹弓,将橡皮弹出去,正好落在年轻女老师的后脑勺,她疼的脸色惨白,样子极其痛苦。各种各样的事情接连发生,最后教师们集体请求停课。

    校长找来了杨振宇,在校长室语重心长地说了句:“小杨,当初可是你跟我保证能带好这班调皮学生的,你看看现在他们又干了些什么?”

    面对校长的质问,杨振宇没有任何解释,但也没表现出任何卑微,他什么也没说,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我和米微微他们几个躲在外面,从窗户看见他的背影,突然有些自责。

    但人,往往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何况是一群正处在叛逆期的少年们。没过几天,又出现了一个奇葩事件,米微微上课吃爆米花。那个时代,在有限的几样零食中,爆米花尤其受欢迎。我的座位位于米微微斜后方不到五米,看见她从塑料袋里摸出一把爆米花攥着,等老师板书的时候迅速放进嘴里,如果老师回头,她就用一只手捂着半边脸假装思考,等老师再板书,她就开始咀嚼,声音恰好能干扰到方圆五米之内的其他同学。

    “拿上来吃。”

    说这句话的时候,杨振宇刚好在写古文的倒数第二行。大部分同学左顾右盼,不解其意,杨振宇淡定地写完最后一个字,画了一个完美的句号,转过身,跟平常一样,脸上没什么表情。看没人主动承认,他冲着米微微说,“说你呢,米微微,拿上来吧。”

    米微微并没有乱了阵脚,在大家的注视下把爆米花从抽屉里拿了出来,放在了课桌上,然后抬头望向杨振宇,一副处乱不惊的样子。

    “嗯,吃吧。”我们都没办法从他的话中听出他的情绪,然后他便转身板书古文的最后一行,米微微便在同学们惊讶地目光中肆无忌惮地吃着爆米花。

    “你真吃啊你!”坐在米微微后面的小五压低嗓门儿,喝止她时踢了下她的板凳。

    “你干嘛呀你,杨老师不是让我吃了吗?”米微微当场高声回应,皱着眉撇着嘴,嘴里还含着半嘴没来得及吞咽的爆米花,语气里充满了委屈。

    我们大多数同学再次露出了惊讶又恐惧的表情,齐刷刷地看向杨振宇,然而杨振宇连头也没有回。

    那天的最后,离下课不到五分钟,杨振宇合上课本,正色道:“来,我们说说刚才的事儿。”

    等大家都抬头,坐好,杨振宇接着说:“刚才,我允许米微微在课上吃爆米花,她这也不是第一次,也不是唯一一个,我同意了,因为我不想她因为惦记吃而耽误了做笔记。现在,我想了解一下,你们对吃东西有多迫切?要不这么说吧,你们谁想上课吃东西,请举手。”

    看大家低头不敢说话,杨振宇补充道:“不用担心,我从来不责罚诚实的人。”

    杨振宇话音刚落,米微微率先举了手。

    “嗯,你说说你为什么非得上课吃东西?”

    “我爸爸说,人应该早上7-9点吃早饭,可我们早上七点就得到学校上自习,根本没时机吃早饭,如果第一堂课不吃,就会错过吃早饭的最佳时间。”米微微说的洋洋得意,因为那个时代有个医生爸爸,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好像她上课偷吃东西完全是为了尊重科学。

    杨振宇笑了笑说:“这个说法也有一定道理,那你回去问问你爸爸,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当老师的少吸点粉尘?”

    有几个同学笑了,杨振宇正色道:“笑什么?”他顿了顿,看向大家,“我确实想知道有什么方法能防止老师少吸粉尘,我总不能天天戴着口罩给你们上课吧?一样的,我让米微微拿出来吃,是陈述句,就是让她拿出来吃。现在,你们还有谁忍都忍不住,想上课吃东西?”

    这一次,陆陆续续有十几个人举手。

    杨振宇数了数人数,接着说:“好,放下,那反对上课吃东西的也请举手。”

    有几个想举手却又犹豫地放了回去,杨振宇等了几秒钟,见没人再举手,数了数,然后在黑板上写下赞同26人,反对12人。然后转身:“这两次都没举手的同学,请注意,不管你们是无所谓还是弃权,反正就是没表达。所以根据投票结果,以后在我的课上,实在想吃东西的同学可以吃,但是,得有两个约定,第一不能吧唧嘴,第二不许耽误做笔记。如果惦记吃让你们分心,那还不如干脆吃,我要的是专心而不是口是心非。”

    杨振宇说到这儿,米微微得意地抓出一把爆米花放在了同桌面前。

    “收回去!”他接着说,“同意你们在我的课上吃东西,是怕你们惦记吃而分心,并不等于让你们开茶话会。”他强调,“另外,这个破例只允许发生在我的课上,其他老师的课一律不行,都记清楚了。”

    看到米微微把爆米花完全收回去,杨振宇接着说:“请记住,这是你们自己投票的结果,如果这个结果和你们希望的不一样,就要想想,你为你希望的事儿,做过多少努力?又是不是足够努力?”这时下课铃声适时响起,杨振宇拿着教案转身走了。

    同学们为争得这一特权欢呼雀跃,我坐在座位上,沉默了,因为我就是没举手同学中的一员,后来我才明白,一辈子很多时刻,其实我们都要面临类似的选择:究竟忠于常规,还是忠于自己。

    再见,少年

    就在月考即将来临的时候,学校也在收集各班学生五一劳动节的节目形式。于是班里一下就炸开了锅,班长郭弢提议合唱一首歌,很快被文娱委员武锦程反对。

    “根本没什么新意,没什么出彩的。”

    “那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对他充满敌意的于是意外地发出了声音。

    “班里有会跳舞的吗?”武锦程一脸期待地问。

    然后大家哄笑一趟,胖子高冠憨憨地说:“你刚来,不了解情况,我们班啥都不擅长,就会吃和睡。”说完,大家有哈哈大笑。

    武锦程一脸尴尬地说不出话来,正好我坐在他跟前,他看了我一眼,然后问:“梁悠悠,你有什么好的建议没?”

    “我?我觉得,我们可以演个小品,大家都挺喜欢的。不过,最好是原创,这样才让人期待。”

    我没想到,我的提议得到了站在门口准备进教室上课的杨振宇的支持,他走进教室,站在我面前:“梁悠悠的想法不错,我之前有演过电影,你们要不介意。我可以给你们参谋参谋。”随后,大家一致举手赞同。

    在毛遂自荐以及他人推荐下,我、米微微、于是、武锦程负责剧本,高冠和小五负责道具服装,冯小若和陈默负责演员筛选,班长郭弢负责海报宣传,张劲松统筹全员。

    我在深夜思考怎么写出一个幽默又不俗套的故事,米微微则在班级里四处征集剧本,于是和武锦程大概是一山容不下二虎,两人同时出现在我们四人的讨论会上,于是米微微就负责在中间传达消息,而我,本身话就不多,更多的时候是独自在天台望着蓝天思考,有灵感就匆匆记下几笔。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天台除了我知道外,武锦程竟然也会来。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哥梁小飞又跟他的好兄弟出去鬼混,临走前不忘举起拳头嘱咐我别告诉我爸妈,我唯唯诺诺地连连点头。

    没想到,梁小飞刚走,我就听见了吉他声,我盾循着声音的发源处找去,便在角落里看见了武锦程,他手指没停下扫弦,我听得入神,便在不远处坐了下来,忽然,脑子有了灵感,我迅速写下几行字。我没注意到武锦程望着我微笑了下,也没注意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轻,曲子也越来越悠扬。

    剧本写完的那天,我拿去给杨振宇看,我忐忑地走进他办公室,他看见我来,随和地让我坐下。他仔细看了两遍后,跟我谈了谈剧本。

    “这故事很不错,有点意思。”

    “主要是劳动节嘛,我想着每年都是正面呼吁同学要热爱劳动,倒不如反面讲不爱劳动、乐享其成最后却两手空空的故事。”

    “嗯,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另外,你可以看看这个。”他说着便从桌子上抽出一本书,是三毛的《哭泣的骆驼》,“你的文笔很不错,说不定哪天,你也能写出这样的东西,也出成书。”

    我的手臂抖了抖,因为从没收到过老师的礼物,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振宇没理会我内心的复杂情绪,接着说:“我喜欢的作家杰克.伦敦有一个特别 的写作训练,他会随时随地把他觉得有意思的东西记录下来,通过这个练习观察能力与叙述能力。我个人觉得仔细观察,认真体会,把你观察到的都如实记录下来,如实特别重要,既不夸大,也不回避,就是尽量看尽量记录尽量思考。时间长了,或许你会发现,你的观察能力会越来越敏锐。”从那以后,我开始写观察日记。

    小品最后获得全校一等奖,我们看到杨振宇在台下笑,那笑容毫不掩饰。可我们怎么也没想到,喜悦有时候也伴随着意外。

    那晚,郭弢与隔壁班女孩子接吻的事被化学老师撞个正着,先是抢过女孩子手里接着的情书,把两人锁在化学实验室,然后抖着情书一路拍的啪啪做响,大动阵仗的跑去找杨振宇告状。

    杨振宇闻讯后找化学老师要了钥匙,急急赶去打开实验室,那对惊慌的小男女正分别蜷缩在实验室的不同角落,他们之间是实验室的对角线,那是他们能在那个空间里能找到的最远的距离。杨振宇环视了一圈才找齐两个人,由于无法聚焦,只好对着两个人中间的空气说:“还不赶快回家,都这么晚了,再不走你们家长该着急了。”

    跟在后面去的化学老师对杨振宇的做法很不赞同,待学生走后,两人在化学实验室高一声低一声地又争论了一阵。

    郭弢没有被当着全校通报批评,但消息一早便在学校传的沸沸扬扬,他写的那封信里的某些句子迅速在同学之间传播开来。那之后的一周,郭弢的座位始终是空的。

    由于羞愧难当,隔周郭弢回到学校后,给杨振宇写了一封辞呈,表示他不配也不愿再继续当班长了。

    那天晚上我们上自习之前,郭弢把他的辞呈放在讲桌上,铃声响起,杨振宇走进教室,一眼便看见了它,他轻轻拿起他,拆开,看完后又把它折好,放回原处,继续看书,面无表情。就这样过了大概大半节课的样子,郭弢绷不住了,开始抽泣。杨振宇听到他的抽泣声,又等了两分钟,看郭弢没有哭完的意思,轻轻叹了口气,合上书,站起来,走向我们。

    杨振宇徘徊了两个来回,然后背对着我们停下来,过了几秒,才转身对我们说:“既然你们都已经知道了这事儿,我们聊聊好吗?”见我们抬头,他又走了一个来回,轻轻地问我们:“你们觉得在过去的这一年里,郭弢是不是一个称职的班长?”

    大家拖着长音回答:是。

    “不需要敷衍啊,想一想,郭弢在当班长期间,有什么让你们印象深刻的事,好的坏的都可以。”

    他看了我们一眼,接着说:“别怕当着郭弢的面说啊,我希望你们长大以后,成为那样一种人——所有能背地里说的,必定当着面也敢说。”

    然后平常踊跃发言的人,都纷纷举了手。

    “我笔记做的慢,很多次,郭弢都陪我抄完笔记才回家,我觉得他很有责任心。”

    “郭弢原来英语成绩不太好,每次都拉着我帮他分析阅读,期末考试,英语考了班上第五名,说明他对自己要求很高。”

    “自从杨老师您来了以后,取消了按成绩坐座位,我成绩差,又不爱说话,班里没人愿意跟我同桌,可郭弢啥都没说,第一个主动要跟我坐同桌。”说着,小男生眼里泛起了泪花。

    “我早上老迟到,您说锻炼每天都要坚持,错过晨跑就必须放学留下来补跑,每次郭弢都会留下来陪我跑跑完。”说这话的是米微微,说完便嚎啕大哭起来,喧宾夺主,保持她平常一贯的行事风格。

    杨振宇适时打断米微微的哭泣,说:“好了,按你们刚才说的,郭弢很多方面都表现的很优秀。那我再问一次,你们认为郭弢是一个称职的班长吗?认为是的同学,请举手。”

    大概五分之四的人都举了手,郭弢忙着抽泣,没抬头。杨振宇回到讲台,举起辞呈,继续说:“这是郭弢写的辞呈,里面表达了他的歉意,并且提出不愿继续担任班长。我个人认为,这两件事还是不应该混为一谈,如果有歉意,应该跟隔壁班那个女孩儿表达,是不是还有资格当班长,还是由同学们说了算。不过,当事人主动请辞,我们也应该尊重他的决定。”

    杨振宇看了郭弢一眼,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过头,杨振宇接着说:“我刚才问大家的问题,是要说清楚,郭弢与女同学之间的事儿,是他的事儿,是他们俩的事儿。跟他班长这个职位没有丝毫联系,并不能抹杀他是个称职的班长。我问你们那个问题,是希望你们可以分清这里面的是非,也希望郭弢自己能明白这个规则。所以,刚才举手的同学,麻烦你们再举一次。”见刚才举手的人再一次举起了手,杨振宇走到郭弢身边:“郭弢,行了行了,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哭的有点尴尬了吧?来,请你抬头,我希望你能看见,有这么多同学,对你当班长的肯定和感谢。”

    郭弢抬头,刚哭过的眼睛立刻又红了一圈,他吸了下鼻子,仰了仰头,努力不让自己落下眼泪。杨振宇没有继续煽动情绪,而是拍了拍郭弢的肩膀,话锋一转:“大家讨论下心目中理想的班长应该是什么样儿的?”

    很快教室便热闹起来,声音最大的是“正直”,其次是“为大家着想”,最后是“勤劳”。

    杨振宇将这三个因素快速在黑板上写下来,并倡导大家开始投票,当杨振宇宣布高冠被评为新班长时,大家很是意外。

    教室里一片哗然,很多人都发出疑问,“没想到他真能选上。”“怎么会是他?”

    “来,你说说,你的想法。”杨振宇指着第一排的一个男生说。

    “投了两个,第二个才写的他。”

    “不管第几个写的,你为什么投他?”

    “因为,那三条,他都符合。”男孩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那三条是不是你们自己总结的?”

    “是啊,可是……”另一个同学夺口而出。

    “可是什么?条件是你们自己总结的,人是你们自己投票选出来的,怎么还有问题?”

    “可是,高冠学习成绩那么差……”

    “学习差。刚才有人提到过这一点吗?”

    “主要是,没想到。”另一位同学拉大声音说。

    “现在想也来得及。”

    “想不通啊。”

    “那多想几次。”……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上杨振宇这个逻辑,有人表示不服,隔天就有家长来杨振宇办公室投诉,“我们家孩子学习那么好,你怎么倒没让他当班长呢?”

    “班长是同学们选的,不是我让谁当的。”

    “你这个班主任到底会不会教学生啊?”有家长质问。

    “您这是在问校长会不会用人吗?”杨振宇一脸微笑着说。

    “我家孩子成绩下滑,看我不找你们校长投诉。”有家长开始恼羞成怒,抛下狠话后,人群渐渐便散去了。

    当天晚自习,杨振宇总结了下:“我希望你们明白,我不是在支持和偏袒哪个同学,我支持的仅仅是一个原则。一个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三个条件是你们自己列的,人是你们投票选的,既然结果如此,你们就得认。”

    高冠就这样当上了班长,事实上,后来他每学期都连任,回回都是民选的结果。

    再见,少年

    等民选事件尘埃落定,米微微因得罪了外校的高年级同学,不得不天天躲躲藏藏。而那周正好是我们组做值日,那天又正好是我倒垃圾。打扫进入尾声,我提着垃圾桶走出教室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我哥梁小飞。和往常一样,他孤傲地斜站在距离教室不远处的花坛边,不时左右换着地儿抖腿,以表示他内心等我的极度不耐烦。

    他看见我,一脸嫌弃:“你是不是我妹妹啊?慢的跟蜗牛一样。”

    “我是蜗牛,你也就是个大个儿蜗牛。”

    “梁悠悠,你个小丫头片子会不会说人话?”

    “跟人说人话,跟鬼说鬼话。你是啥?”我歪着脑袋嘲讽她。

    “我是你哥,我是啥!”梁小飞白了我一眼,挥了挥拳头。

    “你就在我面前嘚瑟,有本事,你去你那小女友面前嘚瑟呀?”我说完就赶紧往垃圾站跑。

    梁小飞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一边追上来,然后,下一秒,我们就同时看见了正打算翻墙的米微微。米微微听见声响,回头看见是我,又狐疑地看了我哥一眼,我倒掉垃圾,慢吞吞地说了句:“这是我哥。”

    米微微立刻脸笑开了花,那笑容极其夸张,然后一脸兴奋地从墙上跳下来。“悠悠啊,你看我们平时关系也不赖吧,我请你和哥哥吃大白兔奶糖怎么样?”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上前挽住了我的胳膊,这是关系相当好的朋友才会有的亲昵动作。她突如其来的亲昵让我有点难受但又有点自豪,我回了一个大大的微笑给她,我哥则毫不客气地说了句:“你们小女生爱吃糖,我觉得那还不如老冰棍呢?”

    米微微先是一惊,然后很快换上好看的笑容:“哥哥说的是,不过这大冬天的,也没老冰棍卖呀。”

    “你的小女友不也是小女生么?”我扯过梁小飞,低声说,事实上我并不是为了给米微微解围,我就是喜欢大白兔奶糖。

    梁小飞恍然大悟,也换上笑容,“那还是大白兔吧,谢谢你咯。”其实我没告诉他,他故意挤出的笑容真的好丑。

    米微微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月以后,她还是被别人打了,那天我哥刚好约他的小女友了,没等我放学,米微微很害怕,决定提前溜,可是在路过学校后面的那个小巷子还是被高年级女同学打了。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救她的竟然是武锦程,我赶到的时候,武锦程正扶着米微微往小巷子尽头走去,两人依偎在一起,画面美好地让人嫉妒。

    春季篮球赛,米微微高调地在人群中给武锦程加油助威,那场球赛我看的很仔细,却什么也没看见。于是下场的时候,抢过发着呆的我手里的矿泉水。那瓶水本是给武锦程买的,我知道自己没勇气送出去,越过于是,我看见米微微与武锦程有说有笑,一瞬间,我的眼泪便夺眶而出。我捂着嘴,跑开了。留下于是一脸茫然,“我不是故意抢你水的,我陪你还不行吗?”于是追上来。

    那天的最后,我没有理他,毕竟对于我来说,他只是最普通的一个同学。

    没过多久,米微微和武锦程成了我们班唯一一对公然出双入对的小情侣。因米微微毫不掩饰的高调,他们便成了我们班的焦点。杨振宇对此没有任何表态,但不久后他将我叫到办公室,我也没想到,第一个发现我有异常的竟然是杨振宇。

    杨振宇示意我坐下,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干净的玻璃杯,沏了一杯热茶,轻轻放在我面前。然后他隔着桌子坐在我对面,看了看我,轻轻说:“要是最近不想写,可以先停停。”

    从我开始写观察日记不久,我就将武锦程记录在那个小本子里,我对他的暗恋,杨振宇明明清楚,却从来没有横加阻拦,他也不支持。我的眼泪一瞬间决堤,对着那杯茶,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

    再见,少年

    那年夏天,杨振宇带着我们去几百公里外的深山里过计划中的夏令营,当获知我、米微微、武锦程、于是我们四个人一组时,我的心情极其复杂,这不是杨振宇的安排,是大家抽签决定的。当我们四个人拿着同样写着6的数字签时,我几乎想要立刻逃开。于是走向我,冷冷地又仿佛是对武锦程说的:“注意安全。”然后转身看了武锦程一眼,继续说,“也要注意形象。”

    可出发不到半个小时,米微微就开始发高烧,杨振宇只好又折了回去,将米微微送回家,我以为我们的夏令营计划会就此泡汤,没想到杨振宇宣布,明天早上同一时间老地方见。我说不出是高兴还是窃喜,总之,我最终还是隐藏了脸上的笑容。

    但,意外总会接连发生,我们三个竟然集体迷路了。我们正意犹未尽地捡着蘑菇,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忽然暗了下来,下一刻,便倾盆大雨。

    我害怕地喊着武锦程和于是的名字,过了十几分钟,三个人才聚集到一起。但是我们准备离开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两个男生为去哪里躲雨各执一词。

    “站在树底下会被雷劈死,我们得进洞里。” 武锦程说。

    “躲进山洞就是进了蛇洞,想早点死,那你就去。”于是辩驳道。

    两人一边争执却又一边同时脱下外套,搭成一个伞型,我们仨被风吹的向同一方向持续着东倒西歪,只好集体蹲下,我在他们中间,努力蜷缩着保持体温,听着二人在我耳边辩论,间或夹杂着电闪雷鸣,而两个人带来的暖流,在这疾风骤雨中如此温暖。(配乐《奇异恩典》)

    雨好不容易停下来,我们才发现之前沿途做的标记,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两人又开始新的一轮辩论。

    “杨振宇他们应该在这边?”武锦程指了指方向。

    “我记得我们是跟这边来的。”于是向相反方向指去。

    “我们先试着走走,看看能不能想起熟悉的标志物。”我提议道

    我们就在他俩的争辩中反反复复从各个方向走出了一千米后又折回了原地,渐渐的天色就完全暗下来。武锦程和于是轮番发出求救的呼喊,可是没叫多久,便听到附近有其他动物的叫声,吓的我们赶紧闭了嘴。

    那天半夜我们听到过很多野兽发出来的声音,我们吓的不敢闭眼睡觉,除了恐惧,很快我们发现还有个更可怕的现实,那就是冷。我们不知道原来深山里的温度可以在短时间内降到如此没底线,冷的近乎残酷。

    “你们可千万别睡,很容易冻死。千万不能睡,听见没。”于是从来都是学霸,懂得多也见怪不怪。

    “要不我们轮流讲故事给其余两人听?”我提议。

    两个人点了点头,可是没过半个小时,因为太冷,三个人都有点昏昏欲睡。

    “这可不行,我们来分享彼此的小秘密吧?”武锦程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清醒。然后又推了推我和于是。

    于是用力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秘密?噢,我期末不是考第一嘛,是因为事先撬了办公室的锁偷看了历史和地理的试卷。”

    “你小子,为了跟我较量这么不道德?”武锦程捶了一拳他胸口。

    “去你丫的,老子就这么不道德了一次,那你呢?”于是追问。

    “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亲自看见我爸跟别的女人幽会。”武锦程说这话的时候一脸轻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还好吧?”我小声地问。

    “切,不提这么不开心的事,已经够冷了,兄弟,能来点温暖的不?要不你说,梁悠悠。”于是看向我。

    “我暗恋一个男生……”

    “我知道”我话还没说完,他们便不约而同的说。

    于是,新的一轮辩论又开始了。“我长这么帅肯定是我。”于是抢先说。

    “你帅?你问问梁悠悠咱两谁帅?”武锦程一脸嬉皮笑脸。

    “可悠悠给我送过水呀,上次篮球赛的时候。”于是争辩道。

    “哟,我怎么听说是你抢了她的水呀?”武锦程继续嘲讽。

    “就……就算这样,悠悠也不是喜欢你啊,你都有女朋友的人了。”于是耍无奈。

    “说不准呢,那得看悠悠。”武锦程望向我的时候,我就那么不争气的晕厥了过去。

    我隐约听见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在我耳边呼唤我的名字,那个时候,我便突然摒弃了对武锦程的单恋。恍惚中我看见两个少年在冲我微笑,最好朋友的那种微笑。

    后来他们两人将外套搭在我身上,武锦程撕了自己的白衬衫给我敷额头,于是握着我的手给我哈气,这样持续一段时间后,两人便不约而同靠向我,三个人紧紧抱住一团。

    杨振宇在远方发出第三声吼叫的时候,于是和武锦程同时听到了,然后两人扶着我,大声呼喊杨振宇。由于我的脸色不太好,杨振宇决定当即提前结束夏令营。当返程的车开至半山腰时,杨振宇叫了我们下车看传说中的佛光。冯小若搀扶着我,我看到于是和武锦程找了一个杨振宇没有拍照的时机,向他走去,我不知道他们三个说了什么,我只看见那两个从不低头的少年在杨振宇面前低下了头,然后杨振宇用两个手臂紧紧搂住两个少年。他们的背影,镶嵌着佛光,一直被我记着。

    夏令营结束后,大家都变得不一样了。武锦程跟米微微继续着俗世的恋情,我摒弃了肤浅不值一提的单恋,于是再也没有撬过锁,而杨振宇送了我们每个人一个笔记本,每个笔记本的扉页都是他用铅笔亲自为我们画的肖像,除了画,下面还有针对不同人的不一样的话。

    他写给我的那句是:“未来的人生可能像潘多拉开口的神秘盒子,如果你感到了痛苦、孤独、嫉妒、虚无……不要害怕,希望总会出现。”

    我拿着笔记本跑回家的时候,我哥梁小飞正和他的小女友手拉着手。我因为太过激动,而忽视了他,他拦着我的去向,耍酷的说了一句:“不恭喜哥哥嫂子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我嬉皮笑脸的说了句恭喜,便跑远了(这里用梁小飞的视线看我的背影,自由而欢乐)。


    本文根据秋微的《女少年》和《再见,少年》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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