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泪

作者: 梅开如雪 | 来源:发表于2023-10-09 10:42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秋夜渐浓,喧嚣了一天的小山村安静下来。秋分时节,是农村一年里最为繁忙的时候。成熟的庄稼要及时收割,空出来的地垅要抢节气耕种,劳累了一天的农家人趁着夜的来临,赶紧把疲惫的身体扔到床上,指望靠这一夜歇息,为明天的农活积攒些能量。

    忽而,西街方向一声尖锐的哭叫惊醒了刚刚入睡的柳英爱。她一骨碌爬起来,侧着耳朵听了听,说声:“朱里海又发酒疯了!”她揉揉惺忪的眼睛,披上衣服就要出门。

    “又去拉架?”丈夫朱里江从被单里露出嘴巴,不耐烦地说。

    柳英爱说声:“睡你的吧!”急呼呼地出了门。

    拐过巷子口,柳英爱就看见朱里海的老婆李美丽披头散发,抱着脑袋躺在大街上嗷嗷哭叫,朱里海一手拽着老婆的头发,一只脚狠狠地踢在她的腰上。边踢边骂:“我踹死你!你个死绝户女人!你叫我在村里抬不起头!”

    陆陆续续过来几个邻居劝架,朱里海身高马大的,又带着酒气,人家也不敢离他太近。柳英爱分开众人,走上去一把攥住朱里海的胳膊吼道:“你怎么敢踢她的腰?踢断了,明天还能给你当牛做马?越发没深没浅了。”

    朱里海把老婆打了半天,酒也醒得差不多了,正好借着柳英爱的手劲停了下来,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柳英爱对邻居们说道:“都回去吧!明天还得下地,快回家歇息吧!”一边把李美丽从地上拉起来:“试试,伤着了没有?”

    李美丽擦着泪,一只胳膊搭在柳英爱的肩头,跛着左脚往家走。柳英爱搀着李美丽进了门,打眼一看院子里狼藉一片,锅碗瓢盆扔了一地,一扇门的玻璃被砸得粉碎。柳英爱四处打量一下,从墙角捡起个扫把子,把门口的碎玻璃扫了扫,两个人进了屋里。

    柳英爱见朱里海跟着回来了,便骂了一声:“你这个人真是没心没肺!打老婆骂孩子算什么好汉?合着你们家的人和物都不值钱是不是?砸碎了东西不用花钱买?打伤了老婆不用花钱治病是不是?”

    李美丽抹着眼泪走进屋里,女儿小朵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蹲在床角边。见妈妈进了屋,张着小手臂跑出来,扑进李美丽怀里,嘴里喊着“妈妈妈妈”一边伸出小手给李美丽擦着眼泪。李美丽抽泣着把女儿揽在怀里,安抚着说:“朵朵不怕,妈妈在”,趔趄着坐在靠墙的小木椅上。

    朱里海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对柳英爱说:“大嫂,你回去吧。我不打她了。”

    李美丽脸上挂着泪珠,抬头看着柳英爱:“嫂子,对不住,光叫你跟着操心。这么晚了,明天还得下地干活,快回去歇着吧。”

    柳英爱叹了一口气:“你们呀!也不用说对不起,好好过日子,别三天两头打架就行了。里海呀!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看看把孩子吓得!美丽脸上都出青了,你怎么舍得下这样的狠手?十天半月一通砸,什么日子能过好?”坐了一会,见两口子消停了,她打了一个呵欠,疲倦地站起来,说声:“我回去了,你们也早些睡吧!”

    柳英爱独自走在夜的寒凉里,村里的街巷两头装着路灯,灯光是惨白的颜色,映在暗黢黢的地上,像在路中间铺了一层霜。柳英爱抬起手捶了捶肩膀,疲倦地往家走着。她抬头看看刚升上来的半块月亮,自言自语道:“唉!月又残了。”

    小朵在妈妈怀里睡着了。十多岁的孩子,虽然瘦瘦小小的,抱着还是感到太沉了。李美丽舍不得叫醒她,便弯着腰站起来,轻轻把她放到床上,哪成想,孩子放下就醒,眼睛惊恐着,拉住妈妈的衣服不肯放手。李美丽只得合衣躺在女儿身边,一只手搂着女儿,让孩子睡踏实了再抽身起床。她看看屋里屋外一片狼藉,眼里噙着泪,默默地收拾残局。

    朱里海发完了酒疯,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昏黄的灯光朦朦胧胧照在他的身上,柳英爱审视着睡熟了的男人,此时安静得像一个单纯的孩子,怎么看都跟刚才的凶神恶煞联系不起来。

    李美丽刚刚嫁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幸福恩爱了一个阶段。两年后,李美丽生了女儿小朵,婆婆嫌弃她没生个传宗接代的,连个月子都没侍候。头几年,朱里海对李美丽娘俩个还是比较关心的,他觉得反正还要生二胎,不信还生不出来儿子。

    朱里海在一个建筑工地打工,开始的时候,老板还能及时给工人们发上工资。朱里海跟着干了四五年,后来那老板说是上边拨不下来款,工资先欠着。这样拖来拖去,工人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都被这些工钱给拖在工地上了。朱里海心里藏着烦恼,支点工资就约着朋友喝酒发泄发泄。家里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李美丽有了怨气,朝着他发牢骚甩脸子。有一次把朱里海吵吵烦了,乘着酒劲摁着老婆打了一顿。这一出手便停不住了,半月十天打闹一次,开始还半遮着脸避着邻居,后来直接把老婆拖到街上拳打脚踢,一点儿脸面也不顾了。

    朱里海在四兄弟里排行老二。他眼馋兄弟们膝下都有儿子,就自己生了一个闺女,跟老婆商量再生一个。李美丽也想生,可是想想家里没有多少积蓄,生得起,养不起呀!犹犹豫豫过了几年,没成想朱里海开始发酒疯,三天两日小吵,十天半月大闹,家里的家具砸了一茬又一茬,日子过得越来越累,两人的感情也渐渐淡了。

    小朵到了上学的年龄,支出更多了,而朱里海越发地抽烟喝酒,发得那点工钱几乎拿不到家。捉襟见肘的日子让李美丽感到生活的压力太大,哪里还有生二胎的想法。她去镇上找了一个酒店打工,休天班还有地里的庄稼蔬菜要管理,弄得她身心疲惫。今天晚上,因为小朵开学要买书,衣服也该换季了,李美丽手里的钱不够,见男人又喝得醉醺醺回家来,心里烦躁,就叨叨了几句,朱里海二话不说,挥起板凳把门扇玻璃砸个粉碎,回过头一把拧着老婆的脖子拉出门外,嘴里骂着:“叫你叨叨,你个死女人!不打得你瘸腿断胳膊你就难受!你给我滚远远的,我明天找个能生儿子的!”

    朱里海不喝酒还好,喝上酒回家没事也生事,更别说老婆再叨叨几声。朱里明一次比一次下手狠毒,李美丽心里充满着恐惧和怨恨。她一边招架一边喊着:“你打死我算了,省着在世上受罪。”李美丽趴在地上放声大哭:“老天呀!我怎么是这样的命运?”

    李美丽收拾好了碎玻璃,腰腿疼得要断了一样。她擦了一下汗,顺手拉过一把凳子坐在院子里。半个月亮照在当天空,它的脸色是惨白的,冷森森地俯视着坐在院子里的李美丽。星子们散乱在它的周围,它们之间是疏离的,冷漠的,互相不搭理。李美丽费力地从散乱的星子里找寻牛郎织女星,她发现,立在银河两岸的情人星也是冰冷的疏离的,没有像传说中那样深情地对视。相比星子们明确的冷漠疏离,李美丽觉得人与人的冷漠更加让人心冷如灰。这个世上,哪里有真正的心意相通,爱情久长呢?

    一阵风起,李美丽感到深秋刺骨的寒凉,她擦去腮边的泪水,抱紧双臂。她站起来,看一眼乱腾腾的院子,没有心绪再去收拾,揉了揉腰,跛着脚进了房间。躺在沙发上睡得像个死猪一样的男人打着呼噜,翻个身嘎吱嘎吱磨牙。李美丽见男人穿得单薄,风从门上的缺口吹进来,男人缩了缩肩。李美丽怕男人被风吹出感冒,窝在家里更给人添堵,便从床上拉一条被单盖他身上。她叹口气,暗暗思忖,这个日子还能不能过下去呢?她走到床边,看着睡梦中的孩子蹙着眉,小手紧张得攥成拳头,泪水又盈了满眼:如果离婚,孩子怎么办呢?她会不会受到别人欺负?李美丽抬头看看时钟已经过了半夜两点,听一听村庄静悄悄的,想来干了一天农活的邻居们都入睡了吧?李美丽轻轻地上了床,把女儿搂进怀里。

    柳英爱劝架回来后睡意全无。她时常失眠,睡下来千万别有动静,如果被惊醒了,再入睡就非常困难。她躺在床上,感觉今夜的床垫子特别硬,硌得她腰腿胳膊都无处安放。男人被她翻来翻去的动静吵醒,生气地嘟囔:“你骨碌什么?吵死人了。”

    柳英爱正睡不着心烦,听男人这样说话,气不打一处来:“我骨碌我的,你睡你的!睡不着就起来!”说完,伸手拉开开关,灯光“哗”地亮了一屋,男人猛地爬起来,朝着老婆瞪圆了眼,气呼呼地披了一件衣服到外间沙发上抽烟去了。

    柳英爱跟着出来坐沙发上,两手抱着脑袋,抱歉地说:“我也不想翻来翻去的,我不是睡不着嘛。我的脑袋疼得快炸了!”

    朱里江烦躁地说:“活该!谁让你去管闲事!现在好了,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了。天明还得去收稻子,什么身子撑得住这么折腾?”

    柳英爱叹口气:“不去管怎么行?我不是为了你弟弟,我是看着美丽和孩子可怜。他们这样闹下去,早晚把家闹散了。”

    朱里江吐出一口烟,气狠狠地说:“你去管了有什么用?他们还不是照样打架?”

    柳英爱说:“你能看着他们打出人命?朱里海越来越没有分寸了,照着要人命的部位下死手,这样下去要出事的。”

    朱里江说:“哪有夫妻不吵嘴打架的?谁会真的往死里打?你看看刘文两口子,见天鼻青脸肿的,不是过了快二十年了?你看看,都两点多了,快睡会儿吧,天亮了去收稻子。”

    柳英爱说:“天亮了你自己去割稻子吧!我还得去镇上开会。”

    朱里江没好气地说:“这么忙的时候开会!谁这么不通人性,脑袋叫驴踢了!”

    柳英爱说:“行了,发牢骚有什么用。看看人家村里都是机械收割,庄稼早就收完了,哪里像咱们村,地块还不如小孩的尿布子大,连个手扶拖拉机都进不去。什么年代了,还刀砍斧剁的。”

    朱里明说:“你赶紧地辞了职,一年年的,天天瞎忙活,也没见拿几个钱。回来干点什么不挣两毛钱?”

    柳英爱不耐烦地说:“你以为我稀罕干啊?不是没人接着辞不了嘛。等年底看看吧,能辞就辞。快去睡吧!”

    两口子上了床,朱里江伸出胳膊,把老婆揽进怀里,两个人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柳英爱因为夜里没睡好,早上起得晚了,也没仔细梳洗,顶着一脸的疲倦来到镇政府开会。她跟着几个熟人走进会议室,原来是司法所在审理一个离婚的案子,通知了十几个离着镇政府近的村妇联主任来旁听,普及一下《婚姻法》。

    案子已经告一段落,司法所的工作人员正在给两家当事人做调解。案情牵扯到两个家庭,年龄小一点的夫妻没有孩子,两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冷漠的表情。年龄大的一对已经生了孩子,媳妇抱着孩子递给丈夫,两口子都泪汪汪的,让人看着可怜。

    柳英爱因为来迟了,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便问邻村的张姐:“大姐,这是一家子离婚还是两家子离婚呢?”

    张姐说:“是两家子换亲。你看这对年龄大的,他们在一起有了感情,孩子也生了。那对年龄小的,女方读过初中,心眼多,嫌男人大字不识一箩筐,长得也丑,配不上自己,一直避着孕不生孩子,就等着哥哥家生了孩子,料保着嫂嫂走不了了,才提出离婚。你想,她婆家怎么会答应?也跟着提出离婚,你离我也离,一起打官司。”

    柳英爱怜悯地说:“唉!都什么年代了,还有换亲的!可怜了这对夫妻,刚生了小孩,难舍难离的,造孽呀!”

    第二个案子也是一起离婚的,是女方提出的离婚。结婚四年了,两口子没生孩子,婆婆天天指鸡骂狗,骂儿媳妇是不下蛋的母鸡。她在婆家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和男人商量着分手。婆婆却不同意,百般阻拦。女方没法子了,只好起诉离婚,走法律程序。

    娘家人婆家人各来了几个代表旁听。她婆婆也跟着来了,她要来拦挡儿媳妇离婚。审理之前,工作人员给他们调解,谁知那个婆婆指着儿媳妇骂:“你个丧门星,打一开始就没安着好心呀!结婚四年不怀孕不生孩子,现在要离婚走人?你就是想要俺家断后是不是?”

    儿媳妇发了火,愤怒地质问:“俺两个人都没有意见,你跟着闹什么?我四年不怀孕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吗?我给你家留脸,你硬是不要是吧?你儿子什么情况你不知道?我守着个废物怎么怀孕?我还要问问你,你们安的什么心?你的儿子像根面条似的,你还给他娶媳妇?你还天天让我喝苦药,逼着我留个后!要不是我去检查,人家医生问我说,怎么还是处女,我还被你们哄着蒙着,什么时候是个头?你们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大家伙都被那个昏庸的婆婆给气笑了,这样的儿子,你给他娶上媳妇,还逼着人家生孩子,这不是祸害人家闺女吗?现在被儿媳妇当场揭出丑来,以后儿子在人面前还能抬起头来?

    婆婆理屈词穷,坐在地上哭天抹泪,再看看她儿子,脸上一阵黄一阵白的,真是但凡地上有个窟窿,他都能钻进去呀!这个案子也不用调解了,直接判定离婚就行啊!

    镇妇联从县法院请来了陈法官给大家讲解《婚姻法》。陈法官大概有五十多岁的样子,讲起话来不照稿子,侃侃而谈,把枯燥的法律法规讲得深入浅出,大家都凝了神听他讲课。他以婚姻家庭为主要内容,讲了几个案例,虽然陈法官讲的都是往事,却也叫人听得惊心动魄。

    他讲了一个案例,是一起家暴的案子:有个男人打媳妇打了三十多年了,每一次都往死里打,邻居们谁也不敢拉架,谁拉架他就去谁家砸门砸窗。男人酗酒,没有钱买酒就找老婆要,老婆拿不出钱就打,女人的腿都被打瘸了,身上的疤痕一个叠着一个。有一次把老婆打得昏死过去,他接了两盆子水泼到老婆身上,看到她醒过来再接着打。女人一直忍着,为了几个孩子忍着。大儿子结婚了,大女儿也出嫁了,那个男人还是继续打老婆。等小女儿考上大学,女人嘱咐大儿子大女儿多照管着妹妹,她说自己老了,身体也不行了,供不了妹妹上学了。儿子女儿知道母亲的身体不好,父亲挣几个钱不够喝酒的,都答应了母亲的要求。父亲家暴已经半辈子,母亲一直是忍着的,也没想会发生什么意外。

    那天,男人又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到处翻腾着找钱,没找着就对老婆大打出手,女人被他打得头破血流。他打累了要去睡觉,回过头来对瘫在地上的老婆发狠:“你等着,等我睡醒了再收拾你。装死也没有用,这次非打残废你不可!”

    过了半天女人缓和过来,她看着男人睡熟了,就找出一把砍柴的斧头,对着男人砍了十多下。女人是抱着必死的心啊!她把事情做得非常决绝。她平静地等着男人尸体冷了,给他洗净了血污,换上一身新衣服,再给他盖好被子。她又洗净了自己身上的血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锁上门,去镇上的派出所投案自首。

    柳英爱听得心惊胆颤。无论多么弱小的人,如果被逼急了,一样会做出极端的事来。

    陈法官说:今天讲的这些案例,都与家暴和包办买卖婚姻有关。家暴,不仅仅是被大多数人所知的那种强烈的暴力行为,还有那些表面看不出来,藏在婚姻家庭里的冷暴力,比如歧视冷漠谩骂侮辱等等,对人格的伤害而引起的犯罪案件,更是叫人扼腕。在农村,邻里矛盾夫妻打架婆媳吵嘴是常见的社会问题,小问题不及时解决,有可能引起大问题。在座的都是直接面对这些问题的工作人员,做好农村的治安工作,维护和谐平安的生活环境,是需要我们大家一起来努力的。我在司法部门工作,经常接触到因为包办婚姻或者买卖婚姻造成的家庭悲剧,家庭暴力对弱势群体的伤害,甚至引起命案。所以,我们将农村治安工作重点放在调解家庭矛盾解决邻里纠纷上。在这一点上,希望能够引起大家的重视。

    散会后,几个村的妇女主任凑到一起,商量着找个豆腐店吃了午饭再回去,姐妹们多日没见了,坐一起说说话。大家都同意了这个建议,十来个人一起,热热闹闹地找个小店聚餐。

    花家山的妇女主任小吴见柳英爱眼圈黑着,神情疲惫的样子,开玩笑道:“柳姐,夜里加班来着?看把你累得,悠着点呀,你不心疼俺大哥白天还得上地干活啊哈哈。”大家伙也跟着起哄逗趣。

    柳英爱掩着口打个呵欠:“俺什么年纪了,哪里像你们小年轻有那干劲。唉!昨天晚上邻居两口子打架,我去拉架来着,回家就睡不着了,脑袋疼了半宿。现在还没缓和过来。”

    王家河的小张说:“真是愁死人了!夫妻打架婆媳拌嘴,越穷越能折腾。咱们这个讨嫌的活,一年里光拉架都把人累死。”

    草垛子村的宋主任是个老大姐,她叹口气说:“能打起来骂出来还好,邻里邻居的还能帮着劝劝。就怕那些蔫了吧唧使坏的,看表面老实巴交的,没有人相信这样的人也会欺负人。其实,在背后欺负人那才叫狠。俺娘家村里有那么两口子,那个男的在邻居们眼里是不笑不说话,知情达理叫人说不出不是来。结婚五六年了也没有孩子,对外说是媳妇有病,天天吃药调理。你看看他在外边对媳妇说话慢声细语的那个恩爱啊!他们家每年都是文明户,谁相信他能家暴老婆?去年秋天,我回娘家,帮着老人刨花生,花生地离家太远了,中午就在地里吃饭。那个媳妇跟俺娘家挨垧,她也在地里刨花生。中午,她男人先回家吃饭,说好回来替换她。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是个妇女主任,借个理由过来找我拉闲呱,说着说着,看看四周没有人了,悄悄地问我:打离婚需要走什么程序?我吃惊地问她,你们两个感情那么好,怎么问这个问题?你们猜怎么着,她说呀,她男人在外人面前的那一套都是假的,只要一回家,她男人就现了原形。她把衣服掀起来让我看,她的胳膊上肚皮上都是被烟头烧的伤疤,她说,不怀孕不是她自己有病,是那个男人没有生育能力。因为不能行房事,她男人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折磨她,把她的嘴用衣服堵上,不让她喊出声音。开始,她想过要离婚,男人吓唬她,敢离婚就让她死。这么多年的磨难她受过来了,男人越来越残忍,她的私处都被男人给撕烂了。她真的忍受不了了,她说,姐,我就想拼了命离婚,离开这个恶魔。不离早晚也被他折磨死,死了大家伙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如果离了,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实在不行就拉着他一起死,也比现在这样活着受罪强!唉!我听了她的话后,心里那个难受呀!就像有块石头堵着一样。这几次回娘家,我都不敢问,那个媳妇怎么样了?希望她能如愿离婚吧!”

    老宋大姐哽咽着,拿着筷子的手都在颤抖。

    王家岭的小李说:“大姐,你也别难受了,世上什么人没有呀?俺村里有两口子,因为女的长得漂亮,男人天天怀疑她有外心,一个人出去就是勾引男人。女的在一家服装店卖衣服,男人见天去逛一圈,如果碰上有男人去买衣服,晚上回家就借着这个由头说是喝酒解愁,喝了酒就打老婆。打得老婆嗷嗷地哭,他自己也哭,一边哭一边打,嘴里还叨叨着:你这个浪货臭婊子呀!我是爱你呀!我怎么就爱上你这个浪货呀!你给我戴了绿帽子呀!你们说,这还叫个人吗?”

    柳英爱听着大家的议论,再想想上午陈法官讲的几个案子,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她揉着太阳穴,沉思着说:“按说,两个人实在过不下去了,各自放手离婚就行啦!何苦把人往死里逼呢?这样的人是不是心理有问题呀?自己过不好,也不叫别人好过!”

    老宋大姐说道:“咱们这个镇子离县城远,山多地少,收入不高。娶个媳妇光彩礼钱最少的也得八万八,有特殊情况的人家出得更多。普通人家娶一房媳妇把家底全抖搂出来也不够吧?七姑六姨的都借遍了,女方想离婚,只这一项:彩礼钱怎么还?指望娘家人?一句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就给打发了,出了门子的闺女哪里有后退之路呀!命不好,再遇上一个暴力男人,开口敢离婚杀你全家,就把女方拿捏得死死的。”

    小吴说:“大姐说的对啊!现在的彩礼一年一年地往上涨,摊上狠心的爹娘,女人一辈子的幸福就完了。俺村里有个女的,娘家贪财,要了十二万的彩礼钱,转手给儿子娶了媳妇,根本不问闺女看上男方了没有?结婚后,男方觉得是花钱买来的媳妇,理当给婆家当牛做马。但凡有点懈怠,男人便拳打脚踢。刚开始,她还想回娘家跟娘诉诉苦,可是,娘家人怕她闹离婚,婆家来要彩礼,赶紧把她推出门去。女的对娘家死了心,只能自己受着。怀孕四五个月了,婆家还指着她做饭洗衣服。有一次,她累得不行,就去床上躺了一会儿,被婆婆骂了半天,男人回家听说媳妇偷懒,二话不说,上去照着媳妇的腰踹了两脚,女的当时就小产了。婆家也没拿着当回事,连个小月子都没让她坐,照旧让她干活侍候合家人。结果,女人落下病根,再不能生育。婆婆骂她生不出孩子,男人天天打得她鼻青脸肿。女人离不能离,过下去也是受罪,听说她都自杀好几次了,婆婆家怕闹出人命,时时看着她。这个可怜的女人啊!真是求死不得求活不能呀!”

    大家伙唏嘘了半天,为这些弱女子的不幸遭遇感到悲哀。

    柳英爱回家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她掀开锅盖子看看,凉锅冷灶的,明白了男人没回来吃午饭。她急忙炒了个菜,烧了一壶水,包袱里包了几个煎饼,都装进柳条篮子里,骑上三轮车下了地。

    一亩多的稻子,男人已经快割完了。柳英爱吆喝一声:“里江,快点吃饭吧,别饿坏了。”说着,把车子停在地头,挽挽袖子进了稻田。男人黑着脸,没搭理她。 她走过去,从男人手里抢了镰刀:“歇歇吧,这些我来割。”

    男人冷哼一声丢了镰刀,走到地头坐下,两只手拍了拍,从柳条篮子的包袱里摸出了煎饼就吃。真是又累又饿呀!他一连吃了四个煎饼,又喝了一杯水,这才从衣兜里掏出来烟盒,喷云吐雾地过着烟瘾。他眯着眼,看着老婆一起一俯割稻的架势,心里很是佩服。其实,割稻子是个巧妙活,在柳英爱手里就像行云流水般的简单,而自己就会使些笨力气,累得够呛,进度不快。他知道,这一亩多地如果在老婆手里早就割完了。但是,他才不会给老婆好脸,他把赞赏留在心里。他觉得,这样做才有男人的威严。

    朱里江抽着烟,眼睛向四周扫了一遍,见邻居们在各自的地块上埋头劳作。远远近近的庄稼都成熟了,他坐在地头上,仿佛一跤跌进七彩的图画里了。眼前的一片是村里最好的水浇地,土层肥沃,每一家只分了一亩左右的土地。从前年开始,有邻居引来山泉灌田,栽上了水稻,大家见水稻产量还不错,也跟着把旱地改成稻田。

    越过这片金色的稻田,地势缓缓高起来,不规则的地块大小不一。各家按着自己的喜好,种了玉米大豆花生地瓜等庄稼,参差错落的颜色,高低不同的稼穑,一直铺展到山下小小的村落。

    小村落白墙红瓦,远远看去就像小孩子搭成的积木,依偎着一座奇丽峻秀的山峰。山不算高,只是绵延群峰中一座小山,就像从相邻的高山上分离出来的一般。农闲时,白天村子里见不到青壮劳力,他们都到镇上或者县城打工去了。农忙季节才回来帮着家里抢收抢种,农忙一过,小村庄又恢复到安静随和的状态。

    朱里江收回目光,把烟蒂放脚底下踩了踩,喝了一口水,站起来搬过老婆骑来的三轮车。他要把割下来的水稻运回打谷场晾着,倒出地来种上冬小麦,其他的事情交给老婆去慢慢收拾,他还要赶紧的去镇上打工。

    朱里江把地里的水稻一捆捆绑好,放到三轮车上,一趟趟集中到小路尽头处宽一点的地方,那里停着一辆手扶拖拉机,再把水稻从三轮车上卸下来装到拖拉机上。

    柳英爱割完了稻子,过来跟男人一起装卸稻捆子。男人开着拖拉机往打谷场送,她从地里往外搬弄,两个人忙到了天黑才收拾完成。山村天黑得快,太阳刚从山顶溜下去就暗黢黢的了。柳英爱抬头看了看四周,邻居们也都疲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注意到,朱里海家的稻子已经熟透了,还没有动镰收割。

    晚饭后,柳英爱收拾好碗筷,泡上一壶茶,这才坐下了说道:“我看见美丽家的稻子没割呢。是不是昨天晚上被里海打得干不了活呀?”

    朱里江吼了一句:“老实在家待着,他爱割不割,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我就请了两天假,赶紧种上麦子,我还得上工地,一天一百多块钱呢。”

    朱里海与他二弟不对付,柳英爱是知道的。柳英爱她公公婆婆有四个儿子,给儿子们娶上媳妇后,两个老人也把身子累垮了。老人干不得农活,就想让儿子们养老。他把四个儿子召集一在块,商量一家子出多少钱养老。朱里江是老大,弟兄们都看着他带头,他表了一个态:爹娘说个数,只要能负担得起就行。老人也没敢要多了,每个儿子一个月三十块钱就行。朱里江心想少抽点烟少喝点酒,省省就够了,便点头说可以。

    老人见顺利解决了自己的困难,心里正高兴着,谁知二儿子一家提出来反对意见。李美丽说:“老祖没一碗水端平,俺家不出钱。当年嫌弃我生的是女孩,我坐月子没伺候一天,孩子长这么大没帮着带一次。现在老得没能力了,想起来找儿子养老了?”

    婆婆紧忙说道:“朵她妈你别生气了,以前都是我的不对,我是老封建老思想,你们都是新社会的人,别跟没有文化的老人一般见识。”

    李美丽生气地站了起来说:“这事跟新社会旧社会有关系吗?行了,你也不用多说了。今天就当我没来。里海,回家去!”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里海打着圆场说:“嘿嘿,大大,娘,不是我不养老,实在是我挣不出来,手里没有钱。等我有钱了再说哈。”

    他站起来想走,朱里江说道:“老二,你一句没有钱就行了?一个月不就三十块钱嘛!手指缝里省省就出来了。老人再怎么不对,咱们该养老的还是要养的。过去的事不是都过去了吗?做儿女的不能记恨老祖对不对?”

    朱里海鼻子哼了一声:“别装模装样的,你有钱你自己养着吧!我就是没有钱,怎么着?你给记着账?有本事给我除了名,权当老祖没有我这个儿子!”说完扬长而去。

    两个小兄弟见二哥不拿钱,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老三说:“我听哥哥们的,你们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家里还有一些活要干,先回去了。”

    老三走后,老四也打着哈哈回了自己家。老人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对着大儿子擦眼抹泪。

    朱里江没有办法,回家跟柳英爱商量了一下,自己每月出五十块钱给老祖。幸亏柳英爱识大体,家里还养着一棚蛋鸡,朱里江有个木工手艺,家庭收入还说的过去。

    过了一段时间,老四媳妇回娘家说起这个事情,被她娘家爹训了一顿,回来后便每个月按时送给老人三十块钱的养老费。老人自己种些青菜,总算是把吃饭的问题解决了。

    柳英爱回想起来,朱里海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李美丽动了暴力。

    柳英爱喝了一口茶说:“明天早点起,把稻田的麦子种上,其他不用你管了,我自己慢慢收拾吧。”她站起来说:“累了一天,我先去洗洗睡了。”

    第二天刚天亮,柳英爱就把种地的家具收拾齐全,自己骑上三轮车,朱里江开着手扶拖拉机去了稻田。朱里江把拖拉机后头安上犁铧耕地,柳英爱跟在拖拉机后头扬麦种。稻田不需要精心去管理,粗粗拉拉撒上种子就行,等翻起的土块稍微通风晾干,再用镢头将土块砸碎,盖到麦种上就可以了。两个人忙了一天,稻田里的冬小麦都种上了。

    朱里江把农具拾掇利索,收到储物间。他帮着老婆把鸡舍清理干净,放心地到工地干活去了。

    柳英爱终究是不放心李美丽,把男人送去上工后,便去了李美丽家。李美丽躺在床上,看见大嫂来了,使劲用手撑着腰坐了起来说道:“嫂子,你看我也起不来,家里脏死了,你把那堆衣服推一边,坐沙发上吧!”

    柳英爱看看乱腾腾的房间,问道:“我看见你们家的稻子还没割,过来看看你是不是病了。”

    李美丽眼泪汪汪地说:“嫂子,我的腰被那个该死的畜生给踢坏了,起不了床,地里的活没法干了。”

    “里海呢?”柳英爱问。

    “晚上才回家,天亮就走了。家里的事啥也不管。嫂子,你说,这个日子还怎么过呀!”李美丽呜呜地哭着。

    柳英爱说:“你先别急,疼得不行就去医院检查一下,该治疗的还是要治疗吧。俺家的稻田已经收拾好了,别的活往后推推,我来帮着你把稻子先收了吧!”

    李美丽哭着说:“嫂子,你这么忙,还来帮着俺家收秋,叫我说什么好呀!”

    柳英爱说:“行了行了,你也不要放心上,别说是自己家里,就算是邻居有事,咱们有能力也得帮衬着不是?”

    柳英爱回家找出镰刀,顺路去了婆婆家里,告诉婆婆:“娘,美丽被你儿子打得下不来床了,我去帮着他家把稻子收了,你去看看美丽吧,能帮着干点活更好。”

    婆婆说:“这个死畜生,下手怎么这么重?这些年都不来问问我是死是活,恨起来就不去管他!”

    柳英爱说:“别说了,本来就是你的不对,你但凡能帮着美丽带带孩子,让她出去找个工作,也不至于过得这么累吧。”

    婆婆嘟囔道:“她要是给我生个孙子,我能不帮着带吗?”

    柳英爱发火了:“孙子孙女能给你们中得什么用?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你生了这么多儿子,不是剥了一层皮呀?生闺女能这个样子?什么都不用说了,快趁着现在美丽需要帮忙过去帮帮她,兴许还能暖暖她的心。不然以后都不用指望她到你跟前了。”

    婆婆连连说:“我没说不去,这就过去。你自己割稻子太累,叫你大大也去下地。多少能帮些忙。”

    柳英爱没再说话,急急忙忙出门去了。

    朱里海见家里人都来帮着他们收秋,觉得不好意思,便请了两天假,把地里的活干完了。

    朱里海这次差一点把老婆打残废了,心里有些后怕,收敛了不少。也不喝那么多酒了,下了班还能早点回家,也能把工资带回家了。李美丽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安顿了不少日子。

    秋收秋种结束了,天气已渐渐入了冬。中午,有太阳晒着,还是暖暖的感觉。柳英爱洗了一堆衣服,一件件挂在晾衣绳上。她理了理额上的乱发,拍一下衣服上的褶皱,锁了门,去了村办公室。

    办公室有六间房子,和平常农户差不多的面积,靠东墙盖了一排平房,做了妇女工作办公室。柳英爱看了一眼东平房,门上搭着锁,她没去开,直接去了村主任办公室。

    柳英爱推开门,见主任正在办公桌前打电话,她找了一个凳子安静地坐下来,等村主任打完电话。主任放下话筒,问道:“地里的活干完了?今天怎么有空了呢?”

    柳英爱说道:“干完了,家里还有一大堆活,哪里有空?来跟您说说这些日子的工作情况,顺便问问,我的辞职申请什么时候批下来?”

    主任说道:“你不用天天辞职辞职的,没有人会批准。最近镇上要求村里设调解员,两委商量一下,准备让你担着调解工作。你的工作能力大家都知道,你别推脱。”

    柳英爱道:“主任千万别激我,我哪里有什么能力?我跟着你们干了十几年了,除了赚个讨人嫌,什么都赚不着。大家都知道,我没有多少文化,年龄也大了,你们还是培养年轻人吧!我早一点退了,还能在家干点其他事儿,退晚了什么都干不成啦!”

    主任说道:“小柳呀,看来,你意见还不少啊!咱们村底子薄,好几年发不上工资,大家伙都不容易。眼下我们正在跟几个单位谈合作,准备上两个项目,把村集体经济盘活。大家伙再坚持坚持,等村集体有了收入,就把以前欠的工资都兑现了。”

    柳英爱心里嘀咕:你这是画个大饼给我呀!她笑了笑说:“主任,咱们村要发展,更需要有文化的年轻人加入。既然您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人,我就再糊弄一年,你们也有时间仔细考察一下年轻人。”

    冬日天短,不知不觉来了春节。柳英爱跟男人商量:老二家不闹腾了,和老祖那里也有走动了,今年能不能一大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过春节,兄弟们之间借着机会和好吧!

    朱里江说:“一大家子将近二十口子人,做顿年夜饭不容易。是你提出的建议,你要有心里准备,你得拿大头!你不怕累,你就召集一下试试。万一有谁不同意千万别勉强。”

    柳英爱说道:“这个我明白。我就当个傻子,费力花钱都认了。我心思着,大家伙聚在老祖那里过年,也叫老祖高兴高兴。这么大的场面,谁好意思坐下就吃呢?怎么也能帮我两下子吧?明天我挨着门作揖说和,看看能凑一起就聚,不行也不强求。”

    朱里江见老婆这么说,不再拦挡。其实,他也想一家人和和气气在一起,多么开心呀!他去买了烟酒爆竹,有买了些礼花筒,给爹娘送过去。他想,大家都来吃年夜饭,四家子六个孩子,爹娘光发红包至少也得六百吧?又给爹娘包了一千块钱,怕为难着老人。

    柳英爱把妯娌们串联起来,大家都兴致勃勃地准备在一起热热闹闹得过年。柳英爱提前去婆婆家里收拾一下卫生,把吃的用的都准备停当,就等年三十过来做饭炒菜了。公公婆婆见儿媳妇有这样的能力,把一大家子团结在一起过节,心里更是十分的高兴,乐颠颠地帮着儿媳妇打杂跑腿。

    年夜饭吃得和乐舒畅。虽然朱里海多喝了一杯,话有点多,但是并没有打扰了大家的兴致。

    俗话说,长正月短二月,一转眼就到了三月。清明过后,农田里的活渐渐多了起来。返青的麦苗需要浇水施肥,留着春茬准备种玉米花生的地垅也该耕种了。你从田间的小路上走过,会看见在地里干活的农人把外套脱了放在地头,穿着单薄的衣服挥着镢头掘地。青嫩的麦田,娇黄的菜花,果园里开着粉的桃花白的梨花,春天的乡村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柳英爱扛着镢头和耙子来到菜园,她要整一下豆角畦子,抽空把豆角和黄瓜种上。她整理了三个畦子,用耙子把土坷垃搂得细细的。她站在地头审视着平整柔细的豆角畦子,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

    李美丽从菜园的小路上走过来,招呼一声:“嫂子,你这侍弄菜园的手艺可真是不错呀!”

    柳英爱扭过头来,看着李美丽说道:“还可以吧?我也觉得不错啊哈哈。你的脸色挺好呀?这阵子里海回家也能帮你干活了吧?”

    李美丽笑着说:“是呀,好像是忽然懂事了似的。”她顿了顿,小声说:“嫂子,我想再生个孩子。”

    柳英爱吃了一惊:“美丽,这个事你要想仔细些。你已经过了最佳生育年龄,大龄产妇是要承担风险的。”

    李美丽说:“嫂子,我的身体我是知道的。谁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呢?可是,嫂子,里海想要儿子想得要疯魔了。咱们吃过年夜饭,回到家他就哭了,他说,看着弟兄们膝下都有儿子,就俺两个生的是闺女,觉得矮人一等,心里难受呀!嫂子,我想呀,如果我能生个儿子,里海是不是就不再发酒疯,好好过日子呢?”

    柳英爱说:“美丽,叫我怎么说呢?谁不想有儿有女的心里舒服?但是,不是说你想生这么样的就来什么样的。生二胎这事我不拦挡,只是提议你们两个想得周到一点。一来,你的年龄偏大了些,二来呢,如果再生一个女孩呢?不是我不望你好,净说些难听的话。这个事啊,谁也不敢保着一定是你想要的。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想得周到些总是好的。”

    李美丽说:“嫂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我想,怎么我的时运就那么差劲,生不出男孩来?再退一步说,还是来个女孩,也比一个好吧?至于我的身体,嫂子,我就算不生,天天被你小叔子打过来踢过去的,也没有个好呀!”

    柳英爱叹口气说:“美丽,你既然这么想,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跟里海商量一下,先别急着怀孕,让他把烟酒戒了,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提前调理调理,打下一个好基础再生。”

    李美丽说:“我听嫂子的,回去就跟他商量一下。”

    柳英爱看着李美丽离去的背影,她的脚步轻快的,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不知道该为她高兴还是为她忧虑。

    两个月后,李美丽如愿怀孕了。朱里海戒了烟酒,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家里家外地忙碌着。李美丽觉得,从前那些好日子又回来了,她的心被幸福填得满满的,一下子年轻了好多。

    中秋节来了。柳英爱杀了一只鸡,买了几斤猪肉,给公婆送去。两个老人跟大儿媳商量,想让大家一起团团圆圆地过节。柳英爱答应道:“只要他们能来,我就出点力气炒菜做饭。”

    婆婆挨门给儿子儿媳下了通知,中秋节大家又聚在一起。

    李美丽的肚子已经显形,大家都不让她干活,她坐在厨房门外摘着一把芹菜跟大家聊天。老四家说:“二嫂,你的脸色挺好的呀,最近没去做孕检?”老三家说:“二嫂,你怀孕后越发年轻了呢,保养得不错呀。”

    李美丽眼角眉端都是笑,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甜蜜:“刚去体检了,医生说发育正常,我能感觉到他在动了呢。你们看,我也胖了,就爱吃肉。”

    柳英爱问道:“看着你是显怀了,四个月了吧?”

    李美丽摸着肚子说:“嗯呐,四个月多一点了。”她抬头看着柳英爱道:“大嫂,问你个事,你说四个月的胎儿是不是能看出男孩女孩了?”

    柳英爱随口说道:“四个多月看出来了。”她忽然惊讶了一下:“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美丽不好意思地说:“里海说,大嫂有熟人,给我做个B超看看是男是女,心里早知道呀。”

    柳英爱说:“这事绝对不行!给人家砸饭碗呀?再说,你知道了男女又能怎么着?都四个多月了,他可是你身上的一块肉啊!”

    李美丽讪讪地说:“不给操心就算了呗,听听你说得那么严重,好像俺两口子不通情达理似的。就当我没说,别为难着你。”

    柳英爱忙着掌勺,顾不上与李美丽分辩。待她把锅碗瓢盆的都收拾好了想找李美丽聊聊时,才发现人家两口子吃完饭早就回去了。

    柳英爱叹口气道:“得罪人都不知在哪霎呀!”

    婆婆已经听见了几个儿媳妇的聊天,明白柳英爱叹息的是什么。她说道:“老大家里的,你要是有熟人就帮帮老二家吧!不就做个什么超嘛!咱们给人家钱就是了。”

    柳英爱生了气,沉声说道:“娘,你是不是老糊涂了?私自给孕妇做性别鉴定被上级知道了是要开除的!这事能帮吗?美丽快四十了,你们不去想想她的身体怎么样,光想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是女又怎么样?跟你说,千万别跟着一起叨叨,把你重男轻女的心思收起来。”

    婆婆讨了一个无趣,不再言语。

    柳英爱回家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她想,李美丽两口子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就算是自己拒绝了她,她还会到别处找熟人去做。有些事情,你明明看透了,却是阻止不了。她在心里期盼着,但愿她怀的是个男孩,千万别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

    中秋节过后,地里的活渐渐多了。柳英爱先把玉米棒子掰回家,一串串绑好了,挂在房檐下的绳子上,挂在窗前的木柱子上。花生连秧带果运回家,摘罢果子,花生秧是喂牲畜的上好饲料。大豆熟得有点过头了,柳英爱趁着清晨的太阳未出,大豆秸秆还被露水湿着,豆荚没来得及开裂,赶紧割了回来。

    小零碎活干得差不多了,柳英爱叫男人请几天假,两个人一起把稻子收上来,再把冬小麦种下去,三秋的忙乱就剩下收尾了。

    地里的活忙完了,柳英爱睡了一个懒觉。她被透过窗帘的阳光叫醒,揉揉眼睛起了床,顺手拉开淡蓝色的窗帘,把暮秋的阳光迎了一屋。

    男人去工地了,孩子上学去了,她一个人在家转了一圈,热了热男人剩下的饭菜吃了。她出了门,朝着李美丽家走去。她心里知道,自己一直都在惦记着李美丽。李美丽的家门落着锁,门外晒着玉米和花生。柳英爱想,他们可能去地里干活了吧?她的脚步没有停顿,越过李美丽家,向办公室走去。

    柳英爱打开妇女工作办公室,秋收期间没有人来值班,桌子上曝了一层飞尘。柳英爱用拖把拖了地板,又拿块抹布将桌子擦了,打开档案柜,整理了一下文件。时间过得真快呀!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她感叹着。

    近中午了,柳英爱见村主任在村委办公室坐着,便过去打了一个招呼:“主任,中午了,下班吧?”主任头也不抬地说:“好好,你们先下班吧,我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柳英爱锁上妇女工作室的门,跟出纳小田一起走出村委大院。

    柳英爱走在山村的小巷子里,到处都是丰收的景象。村民们把收回来的大豆玉米花生都晾在大门外,老人们坐在马扎子上,一边看着鸡鸭狗猫别来祸害了,一边把谷物挑挑拣拣,好的挑出来做口粮,孬的都留给了牲畜。一座峻峭秀丽的小山给这丰收的景象做了背景,山上的树木荆丛都深深浅浅地披上了秋天的颜色,抬头看看,天蓝得像清洗过了一般,配着一枚黄橙橙的秋阳,柳英爱觉得自己的家乡就像是在仙境里一样。她一路跟老人们打着招呼,脚步轻快地往家里走去。

    柳英爱说说笑笑地走着,迎面碰上李美丽。她招呼道:“美丽,上午找你来着,看见你们家挂着锁呢。是下地了吗?”

    李美丽的孕肚明显地鼓着,脸上却是挂着阴云。她淡淡地说:“没有下地,我出去了一趟。”

    柳英爱不解地问道:“怎么,有心事呀?”

    李美丽说:“没有,嫂子,我先回家了。改天再找你聊吧!”

    柳英爱看着李美丽的茕茕背影,她的腰身越来越粗了。她可能是累了吧?孕妇的情绪真是不稳定。柳英爱想。

    第二天一大早,柳英爱就起了床。她把鸡棚的卫生打扫干净了,又挑选出籽粒饱满的玉米棒子放在一边。她找来一个大圆笸箩,一个马扎子,放在窗前的水泥地上,这才安静地坐了下来,把这些饱满的玉米一粒粒剥到大笸箩里。金灿灿的玉米粒在她的手下骨碌碌滚成一堆。

    大门吱呀一声,柳英爱抬头一看,是李美丽来了。她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去屋里搬出来一个小椅子,放到窗台前向阳的位置:“来,晒晒太阳吧,今天的天气还不错。”

    李美丽看着笸箩里金灿灿的玉米粒说:“大嫂,你们家的玉米长得真好,籽粒这么成实。”

    柳英爱:“这些都是挑出来的,瘪的在那边,留着做鸡饲料。剥一些好的晒晒,你大哥说想喝新玉米面糊糊了。你最近又去体检了?胎儿发育挺好的呀?”

    李美丽脸上布满愁云:“嫂子,我去做B超了。还是个女孩。”

    柳英爱叹口气:“唉!你究竟还是去了。”

    李美丽说:“里海找的外地一个小诊所。他想早知道是男是女,我也惦记着。其实到那里我就后悔了。我这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呀!”

    柳英爱说:“女孩就女孩吧,你不是说过,就算是两个女孩,也比一个好嘛!你这个年龄,别想太多了,只要孩子发育好,你的身体好就行了。”

    李美丽说:“嫂子,你哪里知道,里海又开始喝酒了。回家没有好脸色,摔摔打打的,我怕他还会对我动手呀!”

    柳英爱说:“你避开他的锋芒!现在怀着孕,千万别让他伤着你。再说,他真能对一个大肚子孕妇动手吗?”

    李美丽眼里汪着泪道:“大嫂,我的好日子到头了。一个孩子就够我受得了,再生一个……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柳英爱说:“你也别往牛角尖里钻,凡事往好处想。小朵这不是长大了吗?你就把自己的身体养得好好的,带着孩子往前奔,里海上上年纪也就老成了。好日子都在前头呢。”

    李美丽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一声:“嫂子,我回去了。”站起来擦擦眼泪走出门去。

    柳英爱把李美丽送到巷子拐弯处,看着她踽踽独行的身影,心里隐隐为她担心。

    夜里,柳英爱把李美丽的事告诉了男人。男人蹙蹙眉头道:“又是一个女孩?也难怪老二这样对她。”

    柳英爱掀开被子,一把拉开电灯开关,眼睛睁得大大的,俯视着男人的眼睛问:“你说什么?你也是重男轻女吗?如果当初我也生了女孩呢?你是不是也会这样对待我?”

    男人把她推开一边,不耐烦地说:“净说些不着边际的,你不是生的儿子吗?庄户人家,天生是男孩子比女孩子重要!你看看,大田里的农活,沉头大脚的,不是都得男孩子才行?男孩子还能继承香火,传宗接代。”

    柳英爱生气了,她白了男人一眼说:“亏你还是读过高中,思想意识真够落后的。世界上光有男人就能传宗接代了?这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女人一个人能决定生男生女吗?你们家倒是男的多,看看你的爹娘,要个养老费还得看挨个儿子的眼色。你再看看二叔家,人家两个闺女,一个是研究生,一个是大学本科,如今老两口是车接车送地进城,天南海北地游玩。还说什么多子多福呢!”

    男人把被子蒙到头上:“不听你叨叨了,睡觉!明天还得早起干活!”

    柳英爱躺在被子里,她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对男人有些失望。她心里烦烦的,今天晚上又睡不着了。

    三天后,朱里海当真对老婆动了手。这一天工地上发了工资,下了工,他的酒友们约着一起吃饭,结果他一个人喝了一斤多白酒。工友们看他喝得找不着南北了,怕他在路上出事,几个人商量一下,打个车把他送回家。

    李美丽开了门,见朱里海话都说不清楚了,就想出门去躲着,不成想被朱里海一把拉了回来。李美丽被他拉了一个趔趄,一下子摔倒在门口。她两只手护住肚子,防着朱里海的拳脚打到肚子上。朱里海一只手扯着她的头发,一只手甩在她的脸颊上,李美丽大声哭叫着:“你住手呀!当心孩子!”朱里海骂道:“你个丧门星,就会养闺女。我打死你信不信?”

    工友们看着这个场面都不敢走了,赶紧把朱里海拉开,扶起李美丽,让她逃出了院子。李美丽去了邻居家里躲着,等朱里海睡了才敢回家。李美丽连惊带吓,又摔了一跤,动了胎气,半夜里肚子疼得受不了,在床上爬过来爬过去,朱里海睡得跟了死得一样。小朵见妈妈疼得在床上爬滚,爸爸躺沙发上呼呼大睡,自己开了门,顾不上害怕,一路哭着跑到大娘家拍门。柳英爱慌慌张张披上衣服来到朱里海家,看到这样的情况,急忙打了120。等把李美丽送到医院急救室,柳英爱颤抖着坐在抢救室门外的排椅上,定了定神,给朱里江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跟小朵奶奶说一下,帮着照看一下小朵,如果朱里海醒了酒,让他带着钱到医院救人。

    朱里江没再睡觉,他披上衣服起了床,从暖水壶里倒了一杯水喝了,又抽了一支烟,这才弹弹衣服上沾着的烟灰出了门。天还黑着,小小的弯月照不亮这么大的世界,就算有星星帮忙也是黑漆漆的。朱里江来到朱里海家,大门是虚掩着的。他推开门,见屋里开着灯,朱里海躺在沙发上打呼噜,侄女小朵坐在床上围着被子打盹。朱里江生气地一把将朱里海拉起来:“你要睡死过去吗?”

    朱里海正在睡梦里,忽然被人揪起来,伸手就推朱里江:“干什么?还不让人睡觉啦!”

    朱里江大声吼道:“你还睡?老婆孩子都被快你打死了,你还睡得着?”

    朱里海愣怔了一下,酒醒了一半:“你说什么?谁死了?”

    朱里江气得火冒三丈,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你大嫂送小朵她妈去医院了,你怎么不叫酒给灌死!赶紧带上钱去医院,你嫂嫂正在陪着她做手术!”

    小朵喊着:“妈妈妈妈”呜呜地哭,朱里海忽然明白过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他着急地说:“大哥,我手里没有多少钱,你先给我垫上点吧!”

    朱里江气得直骂:“你什么时候才混出来个人样!”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这里有三千块钱,拿去用吧!”他把卡递给朱里海,又说:“小朵我先带着,等天亮了送给她奶奶。”

    天蒙蒙亮,朱里海羞眉臊眼地来到医院,他得到一个消息,李美丽刚刚脱离危险,孩子却是没能保住。朱里海表情木木的,两手抱着脑袋蹲在病房门外。

    病房里,李美丽脸色苍白,她把手安在肚子上,眼泪一串一串往外流。柳英爱给她擦擦眼泪,说道:“不哭吧!哭也哭不回来。你还是把自己的身子养好才是根本。”

    李美丽微弱地说:“嫂子,医生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以后再不能生育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离婚!”

    柳英爱给她掖掖被角:“别胡思乱想了,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柳英爱看着李美丽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便走出病房。见朱里海蹲在那里发呆,柳英爱气不打一处来:“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买点好吃的?过一会美丽醒了,你喂给她吃!看看你做得好事!”

    朱里海站起来,唯唯诺诺地出了医院买吃的去了。

    一周后,李美丽出了院。她平静地向朱里海提出离婚。朱里海知道都是自己的错,便答应了她的要求,作为赔偿,他提出来自己净身出户,把孩子房子留给李美丽。

    婆婆听说儿子要净身出户,心里大惊,急忙去找大儿媳妇,求她给调解调解。柳英爱给她递一个凳子坐了,这才说:“你儿子打人的时候,你怎么不找人调解?今天知道着急了?还不都是你们老一辈给儿子们灌输的老思想,一家人都重男轻女,才出了今天这样的祸端!”

    婆婆眼泪婆娑地说:“老大媳妇呀!事到如今你也别说气话了。你说他们两个离了婚,孩子没爹没妈的,多可怜呀!你二弟没有房子了,今后怎么生活?小朵她妈带着孩子,再找一个人也不容易。你看在孩子身上,去劝劝小朵她妈,别走这一步吧!”

    柳英爱说:“原来是惦记你儿子没有房子住了是不是?好了,你也不用分辩了,回去吧!我会去找美丽聊一聊,但是能不能说得进去,我可不打包票。你儿子对人家太狠了!”

    柳英爱杀了一只鸡炖熟了,又捡上三四斤鸡蛋,去了李美丽家。她推开门,大声说道:“美丽,还躺着吗?”

    李美丽听见是大嫂的声音,连忙答道:“嫂子来了,快进来吧!我没躺着,我在收拾小朵的棉衣,眼看着天就要凉了,给她找出来看看大小是不是还能穿。”

    柳英爱说:“先别忙了,我给你炖了一只老母鸡,快来,趁热喝碗补补身子。”

    李美丽感激地说:“大嫂,多亏了你跑前跑后的。要不呀,我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啦!”

    柳英爱说:“说什么话呀!妯娌之间,这不都是应该的嘛!”柳英爱给李美丽盛了一碗鸡汤:“趁热喝,过一会凉了就不好喝了。美丽,你跟里海都说开了?”

    李美丽喝了一口鸡汤:“真好喝。嫂子,他还算有良心,说把孩子房子都留给我了。嫂子,他没有房子了,能去哪里住?还能去当流浪汉?我想,在院子中间砌一堵墙,把房子分开,他住一半,我和小朵住一半。这样可以吗?”

    柳英爱说:“美丽,其实我觉得吧,你和里海还是有感情的。不然他怎么会把孩子和房子留给你呢?你看,现在你又惦记他没有房子住了是不是?你们能不能缓和一下,过一段时间看看,尽力挽回这个家呢?”

    李美丽说:“嫂子,我现在听见他的声音心里就发慌,没法和他一起过了。我也想过为了孩子就这样将就着,但是嫂子,这次他把自己的骨肉都害死了,我真的无法原谅他!”

    柳英爱叹口气:“美丽,天底下当娘的心都牵挂着孩子,但是也别为了孩子搭上一辈子的幸福。我也不劝你将就着过,只是觉得,你能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比如,分开一段时间,看看他是不是会改正错误?美丽,重男轻女在咱们偏远的农村还是非常普遍的,要清除掉这样的思想,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咱们先自强自立起来,叫那些有偏见的人仰视!”

    李美丽想了半天,说道:“嫂子,我可以先缓一缓。如果我不能说服自己,如果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我还是要离婚的。”

    柳英爱说:“婚姻自由,这个谁也不能阻止。你自己想明白了,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

    李美丽说:“嫂子放心吧!我会慎重考虑的。”

    柳英爱离开李美丽的家,去了村委办公室。她打开妇女工作室的门,审视着曝在浅棕色办公桌上的一层浮尘,在这样显眼的位置出现的尘埃,我们随时就能发现,随时把它们扫除掉,那些看不见的角角落落呢?她挽挽衣袖,从院子里的水管里接了一盆水,找来一块抹布,开始清理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的飞尘。她擦得很仔细,她要把这些无孔不入积聚已久的尘埃全部清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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