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日更-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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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出逃
李喜娣赤裸着，站在浴室里，一声不吭，看着玻璃窗上映着模糊的自己。热气腾起时，她恨不能一起消失，闭眼吧，脑子一片空白，怎么能悄无声息的消失呢？最后，睁开眼，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冰冷和失神的眼，无望地看着窗外。
窗外是十二月的夜里，飘着点毛毛细雨，刺骨的冷，连个鬼都打着哆嗦不愿在外游荡。歪斜的水泥柱子路灯下面大半截黏着蔫叶，混着雨和泥泞，抬眼是昏黄的灯，晴天时跟灰尘的暧昧，此刻却黏巴的更紧了，稀稀松松的漏光正好与李喜娣直愣愣地双眼对上，来的一点光，像把刀，把她的皮肉挑开，直冲还有点跳动的小小心脏。
前一晚。
“贝贝，明天是你的六岁生日，妈妈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张晓丽趁上晚班前的几分钟赶紧拨了小姑子的电话。
小姑子李蓉极其不情愿的递给李喜娣，嘴里骂骂咧咧的说了几句，抖音里的魔幻笑声把她吸进各个搞笑视频，向上一滑就是某明星在健身房里一身腱子肉，垂涎欲滴；再一滑就是大盆的辣椒鸡真是能多造几碗；还有搞怪路人，在菜市场里被狗追的满街跑，真是蠢货，跟你妈一样蠢。
无趣，下床，出了门去客厅看电视。
“妈妈，前天奶奶打了我。”
李喜娣毫无表情，铅笔在作业本上划拉着，田字格里本来好不容易写正的“好”字，铅色渐渐消遣，蔓延着，渗透着，很快就直透到下一个田字，周边的田字也被殃及池鱼，像田里放水时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贝贝，别哭，别哭。” 这边已经泪流不止，还得低语压抑着。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不想上学了。”
迫不及防的崩堤之时，带着怒气，笔尖划过了作业本，杵在劣质木桌的边沿，沿着棱边，早就抠抠画画出很多道道，笔尖在最大的一个洞眼里，所有的力量都奋力在一处，猛烈地划拉着，抠出来的木屑一小节一小节的掉落下来。
“贝贝，贝贝，别哭别哭，等妈妈回来，等妈妈回来。”电话那边，同事已经在高声喊着张晓丽的名字，带着极其的不耐烦和抱怨，一秒钟都等不了的接班。
抹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张晓丽抖抖衣袖，又是一个通宵的夜班。
“祝你生日快乐，妈妈祝我亲爱的小宝贝永远开心，快乐！亲爱的贝贝。”
“哼，什么东西？”
“听到没，你那挣不了几个钱的妈，说的话好听，倒是给你买点东西呀，一天到晚，往我这打电话，发短信，有个啥用，还不是在这白吃白住。” 晚饭间，短信不失适宜的跳进来，李蓉顺势点进去，又打断了她抖音里的快乐时光，嘴上免不了放炮一样乱轰了一阵。
低头抿着嘴，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
“吃饭就吃饭，吃完了好刷碗......”奶奶头也不抬，每天只催促着这么几件事，快点吃饭，快点洗澡，快点做作业，快点上床睡觉，一切都是为了省水省电，每个月都为抠出来的几块钱，能说上好几天。
李喜娣早早得做完作业，洗了澡。
躺在床上，突然间打着寒颤，但又感觉热热的，不知道怎么的，眼泪又止不住的蔓延开来，枕巾都打湿了，但满噙着泪水的眼，绝望中只能看着屋外的路灯，此刻，像两个孤寂的孩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小路灯，小路灯，你在外面冷吗？你是不是也想妈妈了？”不知不觉间，李喜娣早就和这盏破旧的路灯在夜里悄悄地说上了好多话。而且，喜娣觉着自己和路灯一样，都是孤零零的，路灯的妈妈应该是月亮，这十二月的阴雨天，冰冷湿透的，哪里还有妈妈，可能路灯的妈妈跟自己的妈妈一样，都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枯黄的光亮，顺着雾气蒙蒙的雨，在玻璃窗上一绺一绺地流下来，喜娣有时用小手摸着它们，冰冰凉凉的，感觉它们能彼此相通，能彼此安抚一样。
“小喜娣，小喜娣，祝你生日快乐。” 一团黄色的小椭圆球儿忽然在李喜娣身边跳跃着，还带着快活的话语。
“你是？”
“我是小路灯呀，我们还说过好多好多悄悄话呢。”
“小路灯，小路灯，你是不是也在找妈妈？”
两个小人儿在一团温暖的黄光下，悄咪咪的说笑着，这个世界万籁俱寂，无形，无声，无色，只有细雨飘零，像美丽世界的精灵一样，萦绕着她们，萦绕着只有她与它的世界......
第二天，早起送货的人，因路灯坏了，差点绊倒，模糊中，看着一团颜色浅浅的东西，凑进了一瞧，原来是一个穿着单衣的小女孩，头发和脸都是湿漉漉的，和在泥水里，胡乱着。两手紧紧得抱着一团衣服，不知为啥这么冷的天，都没好好穿上衣服，就跑出来，结果就冻死在外面，早没了气息。
02 出逃后
“为什么不开浴霸，孩子洗澡，为什么不给开个浴霸，为什么......”简单的葬礼过后，张晓丽早就神色木然，一直盯着孩子的小床，木木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我也不知道，那...那...浴霸不是早就坏了？再说，开个浴霸多费钱，多费钱......”从张晓丽嫁到李家，冬天里洗澡永远都是烧一盆炭火，没有淋浴，奶奶开口闭口都是费钱。而那个时候，连村里最穷的低保户，政府都上门给装了浴霸，这也解决了绝大多数老人冬天难捱的现状，一时间，家家户户都装上，逢人都说这东西好，很多老人还喜滋滋的说真是赶上了好时代，再也不用烧个火盆费事了。
而李家，特别婆婆王运红，真是抠门到家，对自己抠抠嗖嗖不说，还管着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水电煤气哪样都恨不得不花一个子，总是自己从山上砍柴下来，自己烧柴做饭，烧水，烧火。
而家里的浴霸，还是张晓丽怀孕时强烈要求下装的，方便给孩子洗澡取暖，而婆婆早就恨得牙痒痒，说一开那东西，电表就哗哗地走，真是心都在滴血。
“哎，说起李家，真是......”
简单葬礼后，茶余饭后，还是有着打牙祭的闲话在发酵着......
“你说，这孩子他爸，怕真的是外面有人了吧，这几天都没看到他爸呢。”
“早就跟别人了，你没听到老婆子还在嚷嚷，还说让她媳妇生个儿子，儿子值钱，女儿本来就是赔钱货。”
“这真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一家子人。早年间，我还看到老头子带小姑娘出来买点零食，老头子疼孙子，哎，就是死得早。”
“你们说哟，这李家仨孩子， 真是啥人都有，大女儿早早跟着外面的男人跑了，这老二李国强算是娶了个本分的好媳妇，生个女儿又怎么了，老婆子一天到晚嘀嘀咕咕说赔钱货赔钱货，舍不得这舍不得那，这抠抠嗖嗖的，真是......”
“听我家那口子说，是老婆子唆使李国强跟她媳妇到外面再生个儿子，这媳妇不肯，但是老婆子又不让媳妇在家带孩子，说孙女在这家不能吃白饭，让她出去挣钱，心够狠的。”
“是的，还经常打孩子，我都好几次看到，每次都是说赔钱货，赔钱货......，命也是够苦的。”
一片唏嘘！
“嘿，说来也是，这路灯那天晚上突然坏了，要不谁看到个人影，也好留意下啊！”
“说的也是，早不坏的，偏偏这个时候，是太久了，又下雨的......”
03 出逃前
我叫李喜娣，小名贝贝，从小妈妈就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是她永远的宝贝。我看着妈妈眼里总是含着说不尽的温情，怀里永远都是温热的，而我也最喜欢妈妈的怀抱和绵软的双手。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个老婆子的声音，说我是赔钱货，然后我看到了妈妈眼里泛着晶莹剔透的东西，那东西里面好像也有另一个我，只是那东西偶尔掉下来，是湿润的，冰凉的，让我很不舒服，我便哇哇大哭，结果，那个声音骂得更大了......
有时候，妈妈让我叫另外一个男人爸爸，那男人胡乱的把我抱起，胡子拉碴的，气味很难闻，我又哇哇大叫，还有时，一会儿我听到妈妈让我叫老婆子奶奶，那老婆子对我一脸冷漠，极其不情愿抱两下，我还是伸手要妈妈......
直到，一天发现看到这个世界，我脑子里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而我周边的人，也都奇奇怪怪起来，我的世界有着不同的认知，我偶尔说出来的话，会惹得叫小姑的人骂骂咧咧，会让奶奶丢来鄙夷的眼神，有时也会对我大打出手，但我知道，除了妈妈，没人能帮助我，在学校里，大家都对我避而远之，指指点点说我是没人要的货色，说除了我妈要我，谁都不要我。
随着长大，我的认知里知道了这些，我在这个家活下去的点点滴滴：
就像，晚安，早安，这是我从小姑的手机里学到的，是代表亲人间的美好问候，奶奶和小姑说，我真聪明，没有妈妈那么蠢，让我天天跟她们说。我真希望那个字，我能一直说，因为她们才会觉着我很乖，才会有一点点好脸色。
就像半年前的夏天，我从灶台里舀热水，没拿稳勺，热水直接从大腿根落下，起了一大片水泡，奶奶直接抓了一把灰，吹两下，告诉我不疼，我说，真的不疼，因为喊疼就没晚饭吃，而我真的好饿呀，我要吃饭。
就像上个月起，我在洗澡，奶奶说浪费电，关了浴霸，小姑直接关了总闸。而我第二天起来，仍可以亲昵叫奶奶，因为我还需要在这个家，吃个早饭。
就像我大前天因为吃饭想了一会妈妈，奶奶喊了我两声，我没及时应答，说我吃饭磨蹭，浪费电，又被筷子敲了头和手，真的很疼。
昨天洗澡的时候，我冷得要死，但当我看到陪伴了我很久的小路灯，我心想，它跟我一样，肯定也很想妈妈，我要跟它一起去找妈妈。
今天，我六岁了，我想去找你了，妈妈。
妈妈，我来找你了，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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