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期必须完结所有课程,这样高三才能有一整年的时间进行全方位的复习。比起翁予韶的坐立不安,唐帝早已摩拳擦掌,就像一台精准的机器。在他的眼里,每一个问题都对应着一个正确的答案。当唐帝的文综测试连续三次霸占了年级第一的位置时,其它班级的老师和学生也按耐不住了,时常讨教雷振铭的管理经验和唐帝的学习方法。于是,那二十四字的班规不再局限于四班,逐渐向整个年级扩散。每当唐帝出现在雷振铭的办公室时,都会被一群老师和学生围着,详细的讨教他的学习策略。雷振铭自然是眉开眼笑,有了唐帝的现身说法,还有什么好质疑的。事实说明了一切,成绩代表了一切。此时他正懒散地半躺在宽松的座椅里,一手握着茶缸,一手托着下巴,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教育成果。吸一口略烫的茶水,酒糟鼻上便烘出一团蒸汽,师生的恭维与称赞不禁令雷振铭飘飘欲仙,但他不是个骄傲自负的人。他明白,果树上既然有饱满多汁的好果子,也就必然会有虫蛀苦涩的坏果子。要让好果子的口感更加味美甘甜,便不得不摘除掉那些腐烂破败的坏果子。就像对付病毒感染者,隔离,然后消灭。班上还是有众多屡教不改的学生,影响班级纪律,拉低平均成绩。
唐帝谦虚而又自信,对于外班老师的邀请他表示非常荣幸。大家都争相希望唐帝能到自己的班级进行演讲以分享学习方法,而雷振铭也非常支持,这同时也是自己教学的胜利。唐帝告别老师后在门口正好遇上卢释腾和柳宫花,他稍有吃惊然后礼貌地让出过道。雷振铭顺了顺头顶搭成一片的黑发,把这两个学生招呼过来。他埋下头刚要喝口热茶便看见秦璐走进办公室。雷振铭放下杯子调整坐姿,让卢释腾和柳宫花到一旁等着,自己准备先指导一下秦璐的工作和教学方式。可惜她并没有过来,而是直接走向了吴老师,十六班的吴老师。他们交谈甚欢,完全不受嘈杂人群的干扰。雷振铭鄙视地望着他们,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他掩饰着和周围的老师寒暄,回到自己的办公桌。
“吴老师,关于那件事,能出来谈谈吗?”
“可以。”
秦璐同时是四班和十六班的英语老师,她一连找了好几个办公室才在这里见着吴老师。
“关于李文武的情况……”
“有点困难,但这学期已经好转多了。”吴老师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他推了一下镜架,但很快又从鼻梁下滑,“寒假期间家访的时候和他母亲谈过几次,父亲在沿海打工一年也就回来一次……”
“我私下也找过李文武,很拘谨,总是战战兢兢的,不愿意开口说话。”
“他不是不想说……这太难了……”
“所以听你说到那件事,我也很震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我刚开始一直以为只是来自学习上的压力,才高二……”吴老师扶了扶镜框,继续说道,“他上学期期末的时候可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讲,总是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没有什么问题之类的。这也怪我,没太在意……”
“别太自责了,幸好及时发现。”
“要不是他妈妈来学校找我,我都不知道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程度,实在不敢往下想。”
“李文武这学期的成绩已经恢复到中上水平了。”
“虽然很不错,但我最关心的还是他的心态,也希望她的妈妈别逼太紧。”
“身为人母,也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好。”
“你女儿也要上幼儿园了吧。”
“是啊,”秦璐笑着叹了口气说,“有时候即希望她快快长大,有时候又希望她慢点长大,永远都是一个小孩子,永远地天真烂漫,幸福快乐。”
“做父母还真是不容易啊。”
“你也快点找个对象,是时候该成家立业了。”
“做父母还真是不容易啊。”吴老师重复着感叹道。
春雨“啪嗒啪嗒”地击打在初生的叶面上,这鲜艳的嫩绿使得阴沉的天空没那么昏暗。湿漉漉的树干滑溜溜的,有些长足昆虫甚至不能很牢固地攀附在上面。这段时间总是有人被单独叫去雷振铭的办公室谈话,没人知道谁是第一个。他们在清晨早读或是晚间自习的时候被叫走,回来的学生脸色都不太好,和阴云飘绕的天空一样。他们什么也不说,即使是同桌问候,也只是回上一句:没什么。不过今天有些例外,有两个人是被同时请走的,他们本来就是一对。当卢释腾和柳宫花一起笑着从门口走进来时,大家都惊呆了,好像真的只是去喝了杯茶,吃了盘点心一样。他们分开时还亲昵地拉扯对方的衣服,孙绪真注意到唐帝的脸色沉了下来,但他很快地又投入到了学习当中,保持住坐如铜钟的姿势。
班上流传着有关秘密警察的消息,这是卢释腾形容那些潜伏在周围的隐形人,私底下跟雷振铭打小报告的家伙。于是,班上谣言四起,关于秘密警察的猜想搞得大家草木皆兵。有人说,秘密警察早在上学期就有了,雷管对大家私底下的情况明白得是一清二楚。昨晚的噩梦再一次侵袭了孙绪真的大脑,他幻想着是不是自己也有一天会被请进办公室,不,是去东厂,里面有典狱长,修理匠,清洁工和回收员。其实他们早就掌握了所谓的真相,威逼利诱着让犯人签字画押。但不能承认,即便是漏洞百出的谎言,也要不择手段地自圆其说。用谎言编织谎言,用谎言掩盖谎言。回收员早就收集了证据,清洁工早就设计了全套,修理匠早就准备了刑具,而典狱长早就等在了那里。仿佛是在地狱经历锤炼,只有彻底地焚烧才能重获新生。可是,所有的话都被肉体抗拒,那一副谎言之躯。任凭如何地扭曲,折磨,以至于备受煎熬都不能说出来。用针线封口,用水银灌嘴,就是不能说出来。那些话,真相,和毒药一样被身体排斥。可坦白就像呕吐,把胃里的东西反入食道。
“绪真,快进来,发卷子了!”
穆芷善趴在窗台上呼喊,看她洋溢着雨水般滋润的笑脸,孙绪真竟有种从噩梦里被拉回来的感觉。他顺从地点点头,走进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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