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印象:冬

故乡的冬总是很冷。人们穿着厚重的棉袄，缩着脖子，围着煤炉烤火。炉子上坐着一把水壶，水壶里灌满水，水温了可以让小孩子洗手洗脸。冬天里，热水可是十分珍贵的。

女人们将一条深蓝或草绿色的方形围巾对折成三角形把头包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们则会穿上木底草鞋。这草鞋是自家老人用芦苇花拧的，鞋底很厚，足有四五厘米。泥路上了冻变得硬邦邦的，男人们穿着草鞋走在上面，硬碰硬，哐哐响。

记忆最深的是一户姓陈的人家只有一个闺女，招来了一个姓何的上门女婿，这女婿穿草鞋走起路来最响，远远地就能听到他走来的声音。他们家的人都很和善，生的女儿也漂亮，但因为倒插门，总有点处于弱势。陈家闺女处事尤其谨慎和善，因为自知家丁不旺，格外忍让，从不得罪人。

记得有次午睡醒来，我发现自己被家人锁在屋子里了，心里很不爽。我从门缝里钻出来后想找他们理论，走到胡同里刚好碰见陈家闺女。

她见我在哭，便问:“我刚买的糖，你吃吗？”

我说吃，她就留下两颗把剩下的全给了我。她让我先去她家玩会儿，我没去。我蹲在坑沿儿，吃掉一颗，又吃掉一颗，最后手中的糖全都吃掉了。我看着一张张没有糖的糖纸，这才意识到自己吃了一把糖。

陈家闺女有四个孩子，这些糖一定是买给他们的，却被我迷迷糊糊地吃掉了。

陈家闺女一定是和善惯了，软弱惯了，才会连一个我这样的小孩子都去讨好。但在农村，兄弟不多，根基不牢固，脾性再好，为人再小心也没有用，别人还是会欺负你，看你的笑话。

有次村里一户人家办里丧事，行跪拜礼的时候，大家都站起来了，只有倒插门男人没有站起来。一个边端着碗吃饭边站在一旁看热闹的人用筷子将自己碗底的红辣椒夹起来，往何家男人眼睛上抹。何家男人瞬时红了脸，站起来跟那人扭打起来。

后来，陈家老人不在了，倒插门女婿带着陈家闺女和子女们回到了自己的村庄。那里本是他的根，是生养他的地方，可离开一二十年再回去，反倒又成了外人，依然被人欺负。

幸好现在他们的子女都成家立业了，那些再怎么瞧不起他们的人也不敢怎么着了，至多半夜偷偷地往他们院子里扔块砖头。

因为贫穷和偏僻，村子一年四季都衰败而破烂，只有下雪的那些日子，一切都被覆盖住了，变得好看了，树木、房顶、院子，上下一白。有月亮的夜晚，天空湛蓝，月光映照在厚厚的积雪上，夜如白昼。

村子最常见的是杨树。冬天的时候，叶子都落完了，树枝光秃秃地向上举着。树枝间多有鸟窝。坑里的水上了冻，结了厚厚的冰，胆大的孩子敢在上面滑来滑去。村里的房子都很矮，腊月里房檐上挂着长长的冰溜，如同一把刀子。太阳出来冰溜融化掉了，第二天又挂了一条新的在上面。太阳好的时候，老人们就搬着板凳坐在麦秸垛前眯着眼睛晒太阳。

冬天里最热闹的日子就要数过年了。腊八一到，各家各户就开始备年货。要买很多东西太多了:瓜子、花生、糖，鸡、鸭、鱼，春联、门对子，新衣、新鞋、新帽，红枣、核桃。富裕的人家还要买些花摆在房间里。

腊月二十三要扫灶屋，吃麻糖，要供些好吃的给灶爷、灶奶奶，祈求他们“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二十七八蒸馒头和肉包子、白薯红豆包子。那两天要不停地蒸呀蒸，蒸很多很多，把筐子、橱柜都堆得满满的。

三十那天要炸油条，炸丸子，炸鱼块儿、鸡块儿，还要煮一锅肉。

三十下午贴对联了。贴完对联，就要放把门棍了。所谓把门棍，就是在大门和堂屋门前放一条棍子，这棍子要到元宵节后才能撤掉。把门棍要等到家里的人都回来了才能摆放，如果自家有在外打工的人正走在路上往家里赶，要等等他，不能把家人拦外面了。

三十晚上小孩要给长辈磕头拜年，会收到压岁钱，即使平日里不招人待见的小孩都会收到。晚上睡觉时口袋里必须有钱，不能空着，否则拿什么压岁呢？

初一早上要早起，起得越早那一年就会越有福气。初一天不亮奶奶就去很远的村子烧香了。回来时，她总会带回来一根甘蔗，说是小孩吃了能免灾，一年中平平安安。

初一过去还是很热闹，鞭炮声响个不停，但能感到年已经过去了，心里会有点落寞。初二初三小孩们又高兴起来，因为要穿着过年时才穿的花衣裳去姥姥家了，接下来姑妈姨妈家，老亲戚新亲戚走一遍，年就算过去了，春天也就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