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活在当下,乘着每一个波浪前行,在每一刻找到你的永恒。傻瓜站在他们的机会之岛上寻找另一片陆地。没有别的陆地,除了这一生,没有别的生命。 ——梭罗
一杯豆浆
地域性对中国人的涵养从来是显而易见的。
大学四年所在东北,东北人爽朗的性情便记忆犹新。或许是因为土地广袤,瞧见个人不容易,再加上东三省言语相通,倘若意气相投分分钟可以称兄道弟。
工作在杭城,这座背负历史包袱的电商之都,给人的印象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是用历史文化装点门面,还是用电子商务凸显价值?杭州行进的每一步,似乎都免不了历史与现实两者的角力,其中隐隐的不洽仿佛西湖两岸的天际线,一侧是古榭幽林,一侧是钢筋水泥,又或是穿越剧:断桥之上白素贞扑到马云怀里……亦真亦假、一虚一实,生活在此,其实不必担心是否能够做到身份的灵活转换,恰如杭城拥堵的街道,一切都是过剩的繁华,而繁华本身,岂能抱怨?
世界很大,接着去了深圳。
双脚踩入这个城市的刹那,太阳的光晖透过稀疏而高大的棕榈树,在街角留下斑驳印迹,在那暖色调的不规则图案里,南国独有的祥和与明净触目可及。
拖着行李箱,走过两个十字路口,找到一家潜伏在报亭边上的早餐店。咬下半个水饺,味道如同桌上《参考消息》样貌古怪的国外报道,大半的版面来历不明。老板娘周到心细,以为胃口欠佳,热情送上一杯豆浆。生平第一杯免费豆浆让我感动异常,果断买走《参考消息》连带一份《环球时报》,拐了个弯才悄悄塞进垃圾箱里。
一个外来人口比例高达80%的城市,地域之见往往趋于淡化,人与人的信任感却很可能维持着某种基本的默契。这也暗合了KK“蜂群思维”所谓分布式系统自我协调和优化的特性。没有了特殊情感的勾连,摆脱了既定社会结构的区隔,人们反而能够在共存生态中反复磨合,达成良性的交互规则。这种自发产生观念结构,自下而上的观念建构,规避了传统公共格局的僵化,令规模效应和主体活性双双释放,是以,有了这杯豆浆的妙处。当然,一个小细节,到底只能是对一个地方生活状态的管窥蠡测,然而何妨保有这份温存。
一个潮汕生意人
他说话时语速极快,蹩脚的广东口音普通话显然配不上高速运转的思维。谈话从头到尾他都保持挺立的坐姿,不时会摆出不甚协调的习惯性手势,间或从口中迸出诸如:“COB光源”、“SMD”、“MOCVD系统”等等行业术语。
这个架着一副黑色钢丝眼镜,表情严肃的典型潮汕商人喜欢用简短的话语表达他逻辑跳跃的思绪,而只在谈到企业的未来发展时神情亢奋,流露出节制不住的自信。
他18岁闯入京城,半工半读,自食其力。一晃就是9年,年轻的心性和理想并未被帝都浓稠的雾霾掩盖。2004年回到深圳,初次接触绿色环保的LED行业便使他暗自下定了创业的决心,面色不辨阴晴,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已在他心中孕育。
没有立即上马,他始终在利用一切途径观察这个即将为之倾注所有热情的行业,万事俱备,他才会发起冲锋,而一旦冲锋,只许胜利。
6年之后的2010年,他从容舍弃了事业编制,转身下海,一家注定成为行业黑马的企业在LED倒闭潮中竖起大旗。此时的他目光笃定,认准了LED行业的广阔市场,他终于为自己的绿色能源事业迈开了第一步,一切尽在掌控。果不其然,时隔四年之后,这家企业已经跃居行业前10,年产值近3个亿。
我们不必说一个伟大的企业应该遵循怎样的发展路径,但至少我们可以说一个优秀的实干家已初具雏形:这位年轻的创业者还能在创业的间隙拿到美国赫斯莱茵MBA学历,大胆任命一个87年的精干副总,将一手创办的公司股权分享给60多位一线员工,只花四天时间看完了吴晓波的《大败局》……如此,潮汕商人忠实奋进的品质显露无遗,他的成功几无悬念可言。
一条灯光下的流水线
初次进入这样的车间,我是包裹在防尘服里的,露出双眼,看着同样包裹在防尘服中的一对对眼睛,在复杂的机械面前循环往复地做着简单的动作。灯光耀眼,空间封闭,内心有些触动,然而交谈是禁止的。实在难以想象置身其中荒谬的不适感。他们可是要在这里呆一整天啊,他们可是要在这流水线上工作几年呵!
“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他们把它叫做螺丝/我咽下这工业的废水/失业的订单/那些低于机台的青春早早夭亡”
突然会想起打工诗人徐立志的词句,开始有些同情,有些担心。难道青春的真相竟是缥缈、脆弱、不堪一击吗?此时,用日复一日的机械劳作兑换卑微的薪水和卑微的尊严已不再是矫情的修辞,它通过眼前活生生的场景冲击了我的心理防线,我分明察觉到了自己莫名的恐惧。
访问还在继续,身体随着向导兀自在车间穿梭,眼神越过一排排的机器恍惚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我又何尝不是这般,渺小的躯体每日在城市的街巷游移,按部就班也规规矩矩,告别了诗和远方,关心起粮食和蔬菜。这种感觉又让我想起了赫拉巴尔,那个在“时光静止的小城”里“过分喧嚣的孤独”中耗尽生命的作家,放在中国现在的语境他就是一老屌丝吧。在废品回收站劳作终生的普通工人,而我们即便劳作终生,也未必能写出一部书,而不被当成废品。
以这样的思路解构生活,大多数人存在的意义轻易就被消解了。只是,如果存在都是如此虚无,如此不堪,多愁善感的人类简直不如一台任人摆布且高效运转的机器。事实当然不该如此妄断,我甚至不愿意用“我们这一代入学习经济和技术,是为了让下一代人学习艺术和历史”这句轻描淡写的俗语敷衍。确乎,在更广袤的视野中,我们每个人都只是充当了浩荡历史进程的一小部分,但是,人的价值不因这种渺小与宏大的对比而消弭,衡量价值的维度理应多元,它隶属特定时空。我们需要对自己负责,却不必用生活的不如意苛责自己。每个人都不是孤立的存在,每个人也都有不同的际遇,人本身也只有置于个体的独特生活背景下,轮廓才会逐渐明晰,评价才显得真确而富有具体含义。
或者,城市才是崛起的新生命形态,而我们是四散的机体,在各个角落繁衍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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